“哑巴了?”玄渊不怒反笑,道:“那我帮你回忆一下,不是你让他杀了孟府的佣人,将季容初的马车毁掉的吗!”
第48章 丁叮当
玄渊似乎对他十分失望,问道:“你什么时候才会隐藏自己的妒火呢?玄颉。”
玄颉垂下头,看着地毯上一朵朵盛放的血花,嘶哑着嗓子说道:“……儿臣知错。”
玄渊玩味的看着自己跪在地上的儿子,问道:“你错在哪儿了?”
玄颉木然道:“我让人毁了她的车,杀了她的家丁,本想嫁祸给张家,让她从此和张游断了联系。她身上又有我的玉牌,只要她折断向我求助,我就会去接她,但是……”
她最后顶着雪走回孟府,也没碰那个玉牌。
玄渊笑着摇了摇头,评价道:“你可当真是狗胆包天。”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被捆着躺在地上的那个暗卫旁边,伸出手扒开了他的眼睛,那本该装着眼球的地球空空如也,唯有两个血洞。
玄渊问道:“你知道他的眼睛在哪吗?”
玄颉看向将他额头砸出血的瓷瓶,玄渊笑起来,说道:“你倒是不傻。”
“听着,儿子,”玄渊捡起地上的小瓶子,掂了掂说道,“孟擎宵将月秋水放在自己女儿身边,不是让她吃干饭的,你派出去的人杀了人后处理的不干净,被这女人追查过来,差点就查到皇宫里。”
他将瓷瓶的盖子打开,瞬间传出一种浓烈的血腥气和腐臭味儿。他将里面的两颗眼珠倒在地上,细看会发现上面刻画着细细的纹路,微微闪烁着光芒,仿佛在给谁传信,然而它刚亮了不过一息,就被玄渊站起来一脚踩烂。
“你打谁的主意,我不管。”玄渊认真道,“你如果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被人找上门了来,我会直接把你扔出去喂狗,知道了么?”
玄颉道:“是。”
“走吧,”玄渊重新坐回椅子上,他像是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一个两个,都这么让我不省心。”
玄颉在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时微微颤了一下,他缓缓起身,走出了书房。
守在门口的侍从凑过来,像是想来搀扶他,被他一把推开。玄颉没走两步就开始咳嗽,走到完全看不见玄渊的书房的时候,他突然控制不住般地干呕,一边呕一边咳,咳出的血液溅在道路一侧翠绿的树丛上,红绿斑驳。
玄颉走后,书房内一时间静了下来,立马有宫人将染了血的垫子撤去,换上一张崭新的毯子,又喷洒了许多驱散气味儿的药水。有人将香料重新点燃,当然袅袅白烟晕开的时候,玄渊因为头痛而紧皱的双眉才重新散开。
玄渊仍是闭着眼睛,唤道:“萍。”
眼下的空间几不可见的波动了一下,一个带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男子突然出现,单膝跪地,“境主。”
玄渊脸上带着一抹嘲讽似的笑,问道:“我那二儿子有消息了么?”
萍说道:“属下无能。”
玄颉却摇了摇头,笑了一声道:“不是你无能,是他太有本事。”
“……也太不知好歹,野性难驯。”他自言自语,敲了敲放在书桌上的黑色匣子,道,“罢了,看他能跑到几时吧,他娘还在这里,早晚要回来。”
萍垂下了眼睛,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不忍的神色。
玄渊摆了摆手,让萍退下,却又突然想起来在书房里捆着的男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萍一眼,说道:“慢着,把他收拾了。管好你手底下的人,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给他一部分支配你们的权利,不是让他去欺负剑圣家的小姑娘的。”
萍:“是。”
“嗯,”玄渊懒洋洋的说道,“领罚去吧。”
说完,萍拖着地上的男人,向闭着眼睛的玄渊行了一礼,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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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容初本来这些天一直在头疼怎么跟月秋水解释玄劫的事,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月秋水不知为何被急召回了宗门之中,孟府又住进了新的长老,新来的长老对府内情况不算熟悉,被她给糊弄了过去。
一晃大半年过去,她比原来长高了不少,连着衣服也重做了一批。然而玄劫比她抽条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也许是营养供应充足的关系,十六七岁的他几乎是一天一个样,本来他就比季容初高半个头,现在她只堪堪到他胸口处了。
季容初对此颇为怨念,不过长大后的玄劫确实有种颇能唬人的气质,他单单抱臂往季容初身边一站,基本就杜绝了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找事儿的可能性。
又一日散学之后,季容初刚出了宫门,就看见等在宫门口不远处的马车,她跟车夫打了个招呼,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了上去。
她撩开帘子想钻进去,却直接撞进一个人怀里。她冲进去的势头很猛,那人被她撞的猝不及防的后退了两三步,直接坐在了地上,手还紧紧拥着她。
车夫被车里传来的震动吓了一跳,转头问道:“小姐,怎么了?”
季容初说道:“哎哟!没事没事,你走你的。”
车夫不明所以,还是一扬马缰,驱车离开宫门口。
季容初被一撞撞的七荤八素的,她没好气的看着罪魁祸首,问道:“你没事儿站在门口干嘛?”
玄劫坐在地上,马车动起来,他松开了手臂向后一撑保持着平衡,以防两个人一同在马车里左摇右晃的。他说道:“我听见你往这边走,想要接你。”
季容初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她和玄劫过分亲密的姿势,她原来基本被玄劫圈在了怀里,但是玄劫松开手去支撑平衡后,她无意识的又往前靠了点,伸手搭住玄劫的肩,她怀疑的说道:“骗人的吧,隔着那么远你都能听见?”
玄劫看着她,说道:“你的脚步声不一样,我不会听错。”
他说着,发间冒出一对狼耳,指了指说道。
季容初恍然大悟道:“对,你有狼耳朵。哎,也是我不好,没控制住自己一头就冲进来了,没把你撞坏吧?”
玄劫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季容初笑着说道:“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听说过花月楼吗?”
花月楼是北境为数不多的几个风雅地儿之一,此处虽然是个酒楼,却以舞姬伶人以及楼内布下的万般幻术场景闻名,楼内共九十九层,每一层都是不同的景色风情,让人目眩神迷,沉醉其中。
她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玄劫竟点了点头,他说道:“唱歌的?”
季容初愣了一下,问道:“你去过?”
玄劫说道:“没进去,远远的看了一眼。”
“我已经提前订好了包间,”季容初道,“平时你跟在我身边没有什么出去的机会,这几天快过节啦,就想着带你出来逛逛。”
季容初说完才发现自己还压在玄劫身上,她连忙站了起来,说道:“快起来,别坐在地板上了。”
季容初起身的时候有一瞬间迷茫,她发觉最近自己好像有点无意识的和玄劫过于亲近了,不知为何,在九天扶摇宗看见玄劫的时候,她总觉得此人一直有意瞒着自己什么,所以心中总有种消散不去的隔阂感。但是面对少年玄劫时则毫无那种隔阂感,甚至还会升起一股亲近之意,话匣子也被打开了,一个劲儿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话痨,于是适时的闭上了嘴。
玄劫见她从自己身上离开,耳朵稍微耷拉了一下,似乎有点失望。
没一会儿,马车停在花月楼门口,那车夫下车和迎在门口的小二说了些什么,出示了一个帖子,那小二十分恭敬,给他们指了一条道路。车夫点了点头,驱车往那条道路行驶而去。
过了一会儿,季容初听见车夫说道:“小姐,到了。”
她和玄劫先后下了车,眼前是一个小院子,一颗洁白如雪的梨花树立在寒风之中,梨花花树后放眼望去回廊曲折,终点处是一个亭子,被一片结了冰的冰湖包围。
两人走到小亭子之中,季容初坐在白玉凳上,面前的玉桌放着一壶崭新的热茶,还在冒着气。旁边则是一个小册子,其中还别着一只梨花枝。
玄劫脚步顿了一下,说道:“阵法?”
季容初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道:“是,花月楼一共九十九层,是北境内第二高的建筑,客人们互相不见面,往来传送都靠阵法。”
她暗道玄劫真是敏锐,竟然一眼看破了花月楼布置的阵法。他似乎对阵法很有一些心得,之前太吾山的护山大阵被他瞒过去了不说,季容初从北境宫中如此顺利的脱逃,那阵法应该也是他帮忙解开的。
她看见玄劫迟迟不愿向前走进阵中,似乎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她有点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她一边伸出手,轻轻拉了他一下,却发现玄劫的手冰凉,他见季容初拉他,表情微微缓和了一点,他走了进来,说道:“无事。”
两人眨眼间身侧的景色一变,他们身边的雪景飞速的消融,湖面的冰层徐徐融化,露出一片碧绿的湖水,眼前成了一片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景象,地上还流淌着袅袅的白雾,湖面逐渐升起大朵大朵的荷花,连绵相接直到湖的另一端,另一端被一片大雾遮盖,看不见对岸景色。
玄劫兀自望着对面的白雾,不知在想什么。季容初已经翻开册子点起了菜,她按照记忆将自己喜欢的几样划上,又猜测玄劫多半不喜欢吃素,特地多点了几个肉菜,她点好后将册子递给玄劫,道:“你看看。”
玄劫没有接,说道:“听你的。”
季容初也猜到了他会这么说,她将册子合上,那小册子摇身一变化作一只纸鹤,飞出了庭中。
此时,湖对面的白雾渐渐散去,依稀露出雾中一个婀娜多姿的倩影,那人怀抱箜篌,素手弄弦,她玉容寂寞,轻纱遮面,口中的唱词好像一阵泠泠细雨落在碧波之上。
季容初听见这歌声后不禁一愣,她抬眸望向湖对面,微微皱了皱眉。
花月楼里养了一群歌女与舞女,皆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眼前这位单单往那里一坐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工笔美人画,弹奏起箜篌则更加动人。
可是,她今日并没有点名让歌女来唱歌。
季容初没有着急让那伶人停下,她隐隐觉得这歌声听着有些熟悉,侧目打量着那湖对岸的美人,越看越觉得眼熟,却始终隔着一层雾和面纱,始终看不真切,雾里看花的感觉让她不禁有些心焦。
那美人唱道:“……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这是她梦里曾听人唱过的歌。
季容初在听见这句词后如梦初醒,颇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那天她掉入海水之后,曾在一片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之中,听过一段一模一样的歌声,连这醉人的音色都如出一辙。
不知为何,她的头隐隐作痛,心也随着美人的歌声而牵动,一阵酸涩的痛感传来,让她不自觉的抚上心口。
玄劫见季容初直勾勾的盯着湖对岸的女人,他转过头去若有所思的也看了两眼,他一开始没看出什么特别,于是半翕起眼睛,细细听着女子手中拨动出的音律,在听到其中一个飘忽的音节之时,他手中突然用力,将茶杯捏碎。
玄劫手腕一抖,将碎掉的瓷片掷出,女子轻抚着琴弦的手猛然抽离,琴弦被瓷片割断,发出刺耳的断线之声,若她晚收手一息,断的就是她的手腕!
季容初在玄劫捏碎茶杯时就感到了不对,她拈起桌上一朵梨花瓣,屈指一弹,这朵花瓣瞬间飞至湖对岸,它如同一把锋利的小刀将美人面上系着的轻纱割断,却未曾伤及她半分娇嫩的皮肤。
瓷片和梨花瓣一前一后到了美人面前,她堪堪躲过了瓷片,却没有躲过季容初弹来的梨花瓣,失去的轻纱的遮盖,真容立现。
季容初看清了那歌女的容貌,蓦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杏眼圆睁,竟然一时失声。
歌女转身欲逃,一人影却已经突袭到她身前,她伸出手要按下箜篌藏着的机关,手指竟然被那人直接掰断。
歌女痛呼一声,那人出手将她制住,他的力气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活生生勒断,一股煞气喷薄而出,让她的身体微微发抖。
“别杀她!”
季容初轻踩湖上的莲花,走近那被制在地上的歌女身边。她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说道:“丁叮铛?!”
第49章 束发
玄劫听见这个名字后微微拧眉,似是不解她为什么会认识这个刺客,那歌女听见她叫出自己的名字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又变成一股轻烟从玄劫手中消散。
“小心!”玄劫喝道。
他话音未落,暗处藏着的数十道箭矢齐发射向两人,他伸手一揽季容初,带着她就地一滚躲到了一处假山后面,他动作极快,箭矢堪堪擦过他的衣袖而去。
玄劫见季容初似是有些恍惚,紧张的问道:“哪里伤着了?”
“……没有。”季容初缓缓摇了摇头,回神道:“季府有内奸,我前几天让人在这里订了房间,他们提前埋伏好来杀我。”
“不一定。”玄劫随口道。
“什么意思?”季容初反问。
玄劫心不在焉的笑了笑,他没有回答,而是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季容初问道:“你的剑呢?”
玄劫莫名其妙道:“什么剑?”
季容初说的是玄劫从后脊椎处抽出的那把黑色巨剑,听玄劫的回答,她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玄劫应该还没有得到黑剑,改口道:“没,回府送你把好剑。”
玄劫一挑眉,戾笑了一下,“那就先多谢小姐。”
说罢,他突然闪身从假山翻了出去,季容初没想到刺客手中有弓箭,他竟然就这么出去了,又一阵箭雨落下,季容初指尖瞬间绽放光芒,她抓手一抓,那些箭矢来势一顿,木制的箭杆直接从半空中折断,有气无力的插进了泥土之中。
季容初松了口气,她看向玄劫的背影,又愤怒道:“一定要这么突然吗!”
玄劫已经顺着箭矢射出的方向找到了刺客的位置,他短刀寒芒一闪,顷刻间刺入了一名刺客的心脏,他的刀还没来得及拔出来,离他最近的一名刺客趁机偷袭他背部,他头都没回,反手掐住那人的脖子,已经兽化的手臂随着他微微用力,筋络突起,那人的脖子直接被捏碎,只剩下皮肉相接的脑袋软绵绵的耷拉了下来。
……好凶残!
季容初对玄劫的作战风格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亲眼见时还是默默移开了视线,以防晚上做噩梦。
此时,湖对岸的小亭子中又响起一阵悦耳的乐声。
刚从玄劫手下逃脱的白裙女子此时坐在亭中,她此时黑发散落,腕上一片淤青,看上去些许狼狈,手上仍在不停拨动箜篌,其中好几根琴弦已经崩裂,导致曲音有些怪异,随着她的指甲与琴弦相触,含着暗香的粉末无声的消弭于空气之中。
玄劫的嗅觉极为灵敏,他喊道:“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