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岚纯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若是真好你怎会流落至此,你的心头血被挖去的时候他又在哪儿?还有你身边那个魔修,他怎么能允许让一个魔修在你身边!”
她越说声调越高,眉目间满是忿意。
季容初听得一愣一愣的,说话间岚纯已经站了起来,她手中凝出一把流火的软剑,向洞口走去。
季容初忙问:“你要去哪儿!”
岚纯本来满脸怒色,听见季容初的话后回眸一笑,安抚道:“我这就去将那魔修杀了,放心,有我在以后没人能伤害你。”
季容初:“......”
岚纯火红的身影如同一只赤鸟,她很快投入山林,消失在一片雨幕之中。
季容初自言自语道:“这可麻烦了。”
岚纯这人是一贯的自说自话,根本听不进去其他人说了什么。
季容初站起来,刚走到洞口处,一道火墙凭空升起,阻住了她的去路。
季容初一脸预料之中的表情,她退回山洞中,双腿盘在一起,开始吐息灵气,尝试强行冲破灵海上的封印。
“师姐,不可以!”她刚闭上双眼,就听一个细弱的声音说道。
一个布偶从她的领口处探出了头,她伸长短小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季容初的脸,焦急的说道:“这个封印不可以强行冲破的,反噬太大了!”
季容初睁开眼,将丁叮当提了出来。她欲言又止,最后将布偶放在自己身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好像没听见她说的话似的继续打坐。
丁叮当看出季容初这是铁了心要冲破封印了,她急的在季容初身边团团转,张嘴去咬季容初的手指却无济于事。
就在她拿着季容初的袖子擦眼泪的时候,突然听见季容初叫她。
“丁叮当,”季容初仍在吐息灵气,像是随口跟她闲聊,“当年我从北境回到九天扶摇宗之后丢失了一段记忆,中间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你。我还没问过你,你被师父带回师门之前,那些年都在哪里做什么?”
丁叮当歪了歪头,这头脑简单的灵偶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我在给小姐看院子啊。”
季容初皱了皱眉,“看院子......你说孟府?”
丁叮当重重的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小姐离开孟府以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啦,大家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半夏是最后一个走的,问我要不要跟她去九天扶摇宗......当然不行啦!小姐还没回来呢。”
小灵偶对时间这个概念不甚敏感,季容初失踪的这段年月,她只以为是和季容初往常离家上学一样,只是这次回来的要晚上一些。
直到很多年后太微游历到北境,想起来师兄还有个宅邸可以供他落脚,一进门就被守在大门口的灵偶吓了一跳。
再怎么精致高级的灵偶数十年无人爱护也会和破布娃娃一样,太微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女鬼来索命了。弄清楚原委后,他感其忠心,把丁叮当从头到脚重新修整了一番,将这些年发生的事儿也一并说了。
“结果师父告诉我,小姐已经回九天扶摇宗啦。”丁叮当委屈道,“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呢,我当时很生小姐的气。师父又跟我解释是小姐失忆了,那就没有办法了,这不是小姐的错,再后来我跟着师父回了宗门,小姐就是我的师姐啦。”
她又眉开眼笑起来。
季容初哑声说,“对不起,丁叮当。”
丁叮当将脸贴在她身上,摇了摇头道:“没关系,小姐,这样也很好。原先在北境的时候,我一直担心小姐有一天回到府里,看见府里空荡荡的,没有人等你会难过。”
季容初不再打坐,她用手捂住眼睛,泣不成声。
“没关系,没关系。”灵偶用布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安抚道,“这都是我自愿的啦。小姐要是觉得想要补偿我,那就听我的话,不要强行突破封印,要不然,要不然我就――”
她一手摸到自己脖子上的线头,作势要扯。
本身丁叮当之前头身分离,再重新缝上的时候针脚就不算精细,此时她找到这个线头后一扯,还真被她拉出来了一截儿,出来的正是将她头身串在一起的线。
季容初连忙按住她,丁叮当看向洞口,若有所思道:“或许我有办法能出去,引那只狼来到这里......”
季容初一边将她的两只棉胳膊扣在一起,防止她再有什么危险举动,一边问道:“你怎么去找他,岚纯在洞口画了阵法,只要有人出去――”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猛然顿住了。
丁叮当挣开她的手,走到洞口处刚刚升起火墙的位置,伸出一只脚试探性的踩了踩,那阵法对她毫无反应。
丁叮当得意的说道:“师姐你看,我不是人!我没事!”
季容初哭笑不得,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真能行吗,千万不要勉强。”
丁叮当伸出一只短胳膊在空中潇洒的一比划,算是行了个礼,她自信的说道:“靠谱的丁叮当愿为师姐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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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更大了。
玄劫蹲在一颗大树高耸的枝头,静静的观察着四周。以他对这方土地的印象来说,这里显少会下这么大的雨,可偏偏就让他赶上了。
暴雨滂沱,引得群山作响,好似要爆发山洪的前奏。此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短暂的照亮了他有些失去焦距的双眸。
这雨声和电闪雷鸣一定程度上干扰了玄劫的视听,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刚要起身去往下个地点,一只鸟儿落在了他的肩上。
那是一只圆滚滚的小麻雀,它全身的羽毛都被雨水打湿,正在瑟瑟发着抖。
玄劫动作一顿,伸出手让麻雀跳在指上,那麻雀儿也不怕人,毛茸茸的身体蹦蹦跳跳的跳了上去。
“嘿,”玄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挠了一下它的肚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别躲躲藏藏的了,我知道你在看我。想杀我就去祭坛,我在那里等你。”
那麻雀听了他的话后骤然僵住,一动不敢动了。
玄劫笑起来,随后伸出二指将小麻雀弹飞,那麻雀被弹到半空中,忙不迭的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玄劫不再逗留,往祭坛赶去。
他在林间穿梭,然而天上阴云密布,透不下来一丝光,林中好似黑夜,加上厚重的雾气弥漫,肉眼极难分辨脚下是否踩在实处。他正专心赶路,突然双瞳之中不受控制似的亮起一个法阵,随即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传来。
那痛楚好像无数根神经一同崩裂,在他眼前弥漫出了一片血色。
玄劫一脚踏空,从几十米的巨树跌落在了地上。
这高度若是放在别人怕是脑浆子都要摔出来了,好在他天生钢筋铁骨,不怕摔,也不怕疼,缓过刚开始最难熬那阵痛意,就挣扎着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
他不适应了眨了眨眼,将意外展开的法阵收回,眼瞳仍在不停的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感,那种漫长的折磨,几乎想让人将眼珠挖出来丢掉。
强行练到第十层,还是太急于求成了。他心想。
过了一会儿,眼中法阵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玄劫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去,再过了一会儿,他的走姿也恢复了正常,想来是刚刚受的摔伤康复的差不多了。
可是总还有哪儿觉得不对劲。
他心烦意乱,总是觉得身体里像是缺了什么东西一样。他的手伸出去想要去牵谁,却只是握了个空,这让他更加焦躁,全身的魔血都像是煮沸了般沸腾着。
也许是因为来的时候身旁有人陪着,此时没人说话就更显得孤单。
得快点,再快一点,把小姐抢回来。
玄劫企图让自己转移下注意力,去想点别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双眼的隐痛还在,他不受控制的想起了第一次进入瞳术第十层时所看见的画面。
和他练到第九层时看到的成段的记忆不同,第十层的画面是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几乎就是几张意味不明的画呈现在他脑海之中。
然而仅凭这些残缺的画面,他依然可以推断出来,那是季容初飞升时的场景。
画面中的季容初左臂怀抱着一根周围飘荡着粉色小花的木枝,身边环绕着五行灵力,右手则握着一把剑,那把剑插在天穹之中,只需她微微用力,就会将天空撕裂一个口子。
她怀抱的花枝是她的本命灵器,为木灵女留给她的一根建木之枝,名为‘春心不绝’,可按理来说此物应当被扣押在九天扶摇宗内。
而她手中握的剑玄劫更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孟擎宵所遗落的神剑,那把不知去向的‘天地无拘’。
最让玄劫恐惧的是,他能感觉到这画面描绘的并非千百年后所发生的事,而就在眼前了。
小姐会飞升吗?
玄劫的大脑滞涩的转了转,他打从心底不爱去思考这个问题,每次一想,魔气就如同万千根丝线绞在他心脏上,将一颗心分割的七零八落。
不可以。
经过漫长的挣扎之后,他得出一个结论。玄劫冷漠又自私的心想: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早在那日金吾公主门外,玄劫在听黎启明自白之时,便已经心知自己没有黎启明那般坦然放手的胸怀,也绝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踏入天门之中,从此仙凡两隔。
黎启明没有能耐留住金吾,才会如此软弱的选择放手。他却不一样,即使靠哄靠骗,甚至武力强留不择手段,无论怎样都好,他都会在季容初过天门之前先行将她截下,将她带到一处飞离不开他的地方。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季容初真的飞升而去,从此消失在世间的不止是她。
玄劫眼神冷下来,他行走在林中,更像一只孤桀的狼。
......这也是绝了他的路。
这时暴雨将歇,一滴豆大的雨水正砸在他额心处,冰凉的触觉让他清醒了少许。
玄劫心不在焉的想:何必庸人自扰?那一切也许只是他走火入魔后看到的幻觉罢了。
毕竟无论再怎么想,季容初会在近些天飞升而去这事儿也太异想天开了,不说她修为几何,就连画面中她身上所带的两件神器都还不知所踪。
穿过眼前的这片树林应该就是祭坛了。玄劫收敛心神,他正要向前走去,却发现树林之中一片碧色裙角正在随微风飘荡。
一根树枝上,一位碧裙少女坐在其上,她拥有着一张仙子般精致美丽的脸庞,却面无表情,正居高临下的冷冷看着玄劫。
玄劫嘲弄般的开口说道:“不装了?”
丁叮当懒声道:“彼此彼此。”
季容初不在场,两人连最基础的和谐相处都懒得维持。
玄劫不欲多言,道:“告诉我小姐在哪里,我去接她。”
“急什么?我来正是为了这个。”
丁叮当弯起眼睛,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师姐被那个女人困起来了,她说让你赶紧将岚纯杀了,然后去救她。”
第96章 结阵
玄劫听了丁叮当的话,却迟迟没有行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丁叮当,那是一种极危险锐利的眼神,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气。
丁叮当一手掩唇,故作惊讶道:“你想杀了我?”
玄劫一翻手,两把短刀顿现,他淡淡道:“你不说实话。”
丁叮当想了想,反问道:“哪一句?”
玄劫漠然道:“每一句。你此次重回她的身边,本就不安好心。”
丁叮当听了他的话后不以为意的笑笑,没有像之前那般急着辩解。
她耸耸肩说道:“你不信我是对的,我刚刚那样说,是因为希望你能和祝岚纯打个两败俱伤,最好一起死了。”
玄劫听完她的一席话后脸色未变,不置一词。
“不仅于此,”丁叮当敛起笑容,幽幽说道,“你也确实有理由杀了我,你知道吗?当年在北境,你被你兄弟派来的魔修所伤的那一夜,其实小姐托我传话,让留你在府中吃了晚饭再走,但是因为我讨厌你,所以没有告诉你。”
也正是那一晚,蛇女那颗魔气的毒牙擦过了玄劫的眼角,为他日后入魔埋下了一个伏笔。
丁叮当呢喃道:“有时候我会想,若是那晚我听小姐的话将你留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那晚玄劫留在府中,就无法提前出手拦下来送信的蛇女。孟擎宵一定会发现事有端倪,或许可以更早的插手这件事情。也许这样季容初就不会身受重伤,她也不必在北境守候这么多年。
可惜没有如果。
丁叮当有些怅然,她望着站在树下的男人。她本以为听了她的话后玄劫会暴跳如雷,或者根本不记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了,没想到的是他只是回想了一会儿,一直拧着的眉展开了。
“哦,那天。”玄劫若有所思道,“原来你没说的话是这个......那我可以告诉你,一切都不会改变。没有你,我也一样会入魔。”
“哈?原来是这样的吗,亏我还内疚了一阵子。”
丁叮当愣了一下,随后释然的笑起来,“不错,因为你是个天生的坏种,就该入魔道。也正因如此,玄劫,你得承认,你并非师姐良配。”
“你说了不算。”
那两把短刀在玄劫手中转了一圈,又被他收了回去,他无视了坐在树上的丁叮当,继续向山林中走去。
丁叮当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她从树上跳下来,跟在玄劫身后。
她问道:“你怎么又不杀我了?”
“吓唬你的,没想杀你。”玄劫勾了勾唇,这笑却没什么温度。
“骗人,”丁叮当很清楚玄劫刚刚对她的杀意是真的,“你是怕杀了我师姐会恨你。”
玄劫笑了笑,不置一词。
她跟在后面,想了想又说道:“我真的是来帮师姐的,你为什么一直不相信我?”
玄劫突然道:“你说你真正的主人叫烛天?”
丁叮当:“嗯。”
“我认识他,他一身的傀儡术都是先知所传授的。”玄劫道。
“上辈子他看我不顺眼,前前后后放了数百个灵偶来找我麻烦,我杀过的灵偶比你见过的都多,自然也清楚像你身上这么复杂的法阵,以他的本事是绝不可能做出来的。”
丁叮当嗤笑道:“你就凭这个觉得我在说谎?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已经离开未央天这么多年,并不知道他技艺精进了多少,这个结论未免太过武断。”
“是么?”玄劫淡淡道,“在未央天内跟着先知学傀儡术的人不多,因为先知是左撇子,画法阵习惯以左手起笔,画出来的法阵与寻常的法阵是倒着来的。烛天也是左撇子,他平生极为自傲,以为自己最得先知真传。我离开未央天之前砍断他一根左手手指,从此,他不得不重新学着使用右手,所学所有法阵必须改换方向。而你身上这个法阵,应该是个左撇子画的吧。”
丁叮当的脸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她的手下意识的放在了心口的位置,半晌没有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