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岚纯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道,“月秋水,你胡说八道的能力更甚从前啊。”
月秋水叹道:“既然不是,又何苦抓着一个小辈不放?”
岚纯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一时间没有能够反驳回去。
“你怕了。”月秋水说道,“容初是这世间最后一个和你有联系之人,木灵女,宗主,皆已经不在了,就连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也不似从前。还记得么,当初是你亲手一把火烧了这里,祝氏一族从此断绝,天底下无一人再与你有着相同的血脉。”
岚纯恼怒道:“那是他们该死!”
月秋水静静的看着她,她问道:“那容初呢?听说你在北境的时候曾想要搜她的魂,刚刚还要杀了她。”
“我那是......那是......”岚纯语塞。
月秋水道:“你心里对她有怨恨,觉得她的出生害死了木灵女。你已经习惯血债血偿了,有理智时尚且明白那不是她的错,神志不清时杀意却是掩不住的。”
岚纯怒极反笑,“不错,那又如何?大的为了生她死了,小的总该赔给我吧。”
月秋水目光中带着怜悯,道:“祝岚纯,就算祝氏一族真的衰落至此了,族中秘术阵法无数,你真以为当年凭你一人,能将整座山烧了么?”
岚纯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月秋水毫无感情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木灵女当年根本就是因你而死的。”
“胡言乱语!”
岚纯尖叫一声,她怒极,身后凤凰法相扩大十余倍,一口狠狠啄在雷龙身上,几乎要将他啄成两半。
严云鹤抢先一步将雷龙强行收回臂中,只见他手臂疯狂的痉挛起来,臂上在雷龙归位的瞬间皮开肉绽,多道伤痕深可见骨,整条手臂近乎废掉。
凤凰向月秋水疾掠而去,口中喷吐出道道烈火。月秋水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身边围绕的六颗宝珠光芒大盛,在她面前织出一面轻盈的网,将火焰全都反弹回去。
岚纯在烈火中现出身型,一击将灵网击碎,直取月秋水咽喉,月秋水掌中又现一颗灵珠,抬臂反击,两位世间顶级大能交手,山崩地坼,地动山摇。
密林之中,长夏看到月秋水前来助阵后松了一口气,她收了伞说道:“太好了,有月长老在想必没什么问题,小......季师妹,我们先走。”
季容初回神,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这里太危险了,先离开这片山林。严堂主将你的事上报给了宗门,传信让宗内派人来援。不过师妹你可以放心,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除我之外只有几位长老知道。”
长夏牵着她,边走边说道:“严堂主命我们将这些年所有有关李寒灯和丁叮当二人的卷宗全查了一遍,不查不要紧,这一查还真顺着蛛丝马迹查出许多东西。”
季容初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她问道:“查出什么了?”
长夏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她咬了下唇,说道:“这事儿按理说也不该瞒你,但你听了不要太过伤心,是有关丁叮当的。”
季容初点点头,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月长老对丁叮当身上的法阵有些印象,便在纸上摹了下来,又请了门中最善傀儡术的几位长老来看,研究了好几个日夜,才发现她身上的法阵果然有异于普通灵偶。”
长夏比划道:“一般灵偶需要其主人的灵力供养,但是所需不多。丁叮铛却是个例外,若说寻常灵偶需要的灵力是一碗水,那么她所求的就是一条湖。”
季容初怔住了。
长夏艰难的说:“也就是说,若非丁叮铛有意拖累,师妹你的修为绝不仅于此……能成为这一辈人的灵修魁首也犹未可知。”
若是未央天不出手段遏制季容初修为,十年前李寒灯也许根本奈何不得季容初,她就如同金吾公主一般,有了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
长夏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季容初的表情,道:“师妹……”
“我没事,”季容初摇了摇头,笑了两声道,“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有所疑惑,虽说我于修行一途确实稳扎稳打,绝不敢贪多冒进,但是进境确实比书上记录的稍微缓慢了些,只是那时我还以为是我天赋异禀,将灵力控制的最好,哈哈哈。”
长夏:“……”
一时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什么,这种关头还能笑出声来。
季容初问道:“玄劫和丁叮铛现在何处?”
长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道:“应该在祭坛那边,那里不仅有我们的人,还有另外一伙人也在,应该就是李寒灯那边的人。”
季容初喃喃道:“好哇,想见的,不想见的都来了,倒也正好做个了结。”
长夏突然问道,“你不生气么?”
季容初道:“事已至此,生气又有何用,再说了,丁叮铛也未必知道此事,她身为灵偶,许多事都身不由己。”
长夏认真道:“小姐,我曾与丁叮铛在府□□事过,她绝对比你想的要更有心机千百倍。”
“我......知道。”季容初苦笑了一声,说道,“可是我和她认识了那么多年,始终不能相信她会害我。长夏,我得去祭坛,我明白月长老和严云鹤都是有心保护我,可有些事我是避不得的。”
长夏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忽笑道:“小姐,你长大了。”
季容初有些不解,这时又有两位弟子从天而降,那一男一女均身着弟子服饰,在林间翩然而落,落地后一齐向长夏行礼。
男弟子恭敬道:“长夏师姐,季师姐,我二人奉月长老之命在此接应你们,请随我们二人一同下山。”
长夏点点头,她目光上下打量二人,不满的抱怨道:“你们就是接应的人?来得怎么这样慢,我们刚刚差点遇见伏击。”
两人赔罪似的又行一礼,其中一人说道:“抱歉,二位师姐,我们中了未央天之人的埋伏,为了甩掉追兵来迟了一些。”
“是么,”长夏冰冷的说道,“我看你们就是那伏击之人吧!”
长夏说完后突然发难,一手扔出纸伞,那纸伞变化万千,射出暗器向那两名弟子。那两人见伪装被拆穿便不再费口舌,避开暗器后一人向长夏攻去,一人则直冲季容初而来。
长夏纸伞骤然变大,将两人防在其中,她低头在季容初耳边说了些什么,又伸出二指吹响口哨,一只灵鸟自林中飞来。
“小姐,跟着这只鸟,它会给你带路。”长夏道,“我送你一程!走!”
她一手举起灵气在季容初背后一拍,季容初只觉灵海之中一阵翻涌,封印虽未被完全解开,身上却轻松和灵活了许多,她知道自己在这处也是拖累,转头跟着灵鸟向深林中跑去。
她掠出数百米,脑中回想着刚刚长夏在伞下跟她说过的话。
“小姐,丁叮当与李寒灯是一路之人,不足为信,但是你一心想要护她,与宗门求情后或许能将她保下。只是玄劫此人阴晴不定,行事暴虐残忍,更有风声说其疑为魔修,绝非可以相与之人,到了祭坛后定要撇清一切关系,切记!切记!”
第98章 两清
半刻钟前。
丁叮当说道:“你完蛋了。”
玄劫说道:“你也是。”
林间穿梭的一道道黑影犹如飞鸟,他们四散落在祭坛四周,将两人包围了个严严实实。来者众多,面容服饰各异,绝不多话,向玄劫投来的眼神却是多种多样的。
繁楼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旁边是位身材极为高大魁梧的男人,正俯着身跟他低声交谈些什么。
繁楼对上了玄劫的眼神,他一扬眉,仿佛在说:你死定了。
玄劫没有搭理他,他看着祭坛前乌压压的众人,心想:这得半个族的人都派出来了啊。
他的目光在这些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中巡视,并没有发现先知的影子,想必他还是一贯的稳坐在后方发号施令,运筹帷幄的操控着一切。
他有时候觉得先知很像一个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棋手,他这么多年来都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一面攻一面守,挖空心思的去推演千百万种可能,耗尽心血才布下了这么一场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局。
而这个时候出现的玄劫却是意料之外的,他不在棋局之中,路过还将他的棋盘直接掀了。
先知只能重新拾起棋子,一点点的收拢自己的残局,等待再次收网的时机。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丁叮当突然反应过来,“我为什么会完蛋?”
玄劫冷漠的说道:“你是叛徒,我今天活着走不出这里,你也应该被清理门户。”
他不信丁叮当那套‘让她开天门是为了她好’的鬼话,若这真是件好事,未央天何至于这么大费干戈。更何况已经有孟擎宵在前探过路了,连盖世无双的剑圣都身死道消,更何况一个季容初呢?就算她真的把天门打开了,她还能有活路吗?
最大的可能就是玉石俱焚,以身殉道。
丁叮当夸张的叹了口气,“谁来清理我,小姐吗?你不够了解她,她也许对不认识的人有一万个戒心,但是对身边的人从不怀疑。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我是个灵偶,受人胁迫罢了。”
她说着说着,突然露出一个有点难过的表情。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师姐了。她怅然的想道,她太知道师姐会怎么想她,也知道师姐几乎对熟悉的人都没什么脾气,就算她真的做了错事,师姐也会习惯性的先帮她把残局收拾干净,最多再恨铁不成钢的骂上几句,这事儿就轻飘飘的过去了。
可能是和认识的人不多有关系,丁叮当总觉得她的师姐太容易对他人交付真心了,这样不好,很危险,也很容易被伤害,比如现在这样。
丁叮当有些忧愁,她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于是把头低了下去,额边的碎发掩住了大半张脸。
玄劫没有发现她神色的异常,他道:“她不动手,我来替她。”
丁叮当低着头,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子,道:“杀我算什么本事啊?你已经死到临头啦。不如听我的,让小姐跟着回未央天,她一定会和先知求情保你一命的,这个关头上她开出什么条件先知都不会拒绝。”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但是总没有性命重要的,对吗?”
玄劫看了她一眼,道:“能让她活下来,舍我几条命都值。”
丁叮当一愣,她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此时,刚刚与繁楼交谈的高大男人自人群中走出,他身形约有近一丈高,整个人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面色严肃,不苟言笑。
他走到玄劫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沉声问道:“你是劫?”
玄劫漠然着一张脸,没有回答。
“看来就是你了,”高大男子说道,“我叫苍山,先知让我转告你,只要你不再执迷不悟,现在从这里离开,不要阻拦我族使命,神愿意宽恕你的一切罪孽,之前种种一笔勾销。”
玄劫似乎觉得好笑,他勾了下唇角刚想嘲讽什么,心思一转,却淡淡说道:“你们自己废物,取不出金钗也能怪在我身上么。”
高大男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他从衣服中摸出一个盒子。
那盒子中放着满满一盒冰蓝色宝石,蕴含的光泽仿佛流动着大海的波涛。
这些冰蓝色宝石大小形状不一,虽尺寸都不及境主戒指上所镶嵌的那颗,一个个却也熠熠夺目,极为通透晶莹,皆是由鲛人的心头血所化。
玄劫恍然大悟,道:“我就说鲛人灭族不应那么快,原来有你们一份功劳。”
鲛人独得水灵根天生灵体的优势,却受限于灵智,于修行一途注定走不长远,反而引来杀身之祸,即使杀了无数条鲛人攒出这么一盒宝石,其蕴含的灵力还不如其他灵体单一个心头血的灵力强悍。
“嗯。”
这名为苍山的高大男人明显不善言辞,应了一声。他将盒子扣上,道:“现在你可以滚开了吗?”
玄劫望着那合盖的盒子,目光幽深。
他已经明白了苍山的意思,未央天的人想用这盒宝石中所蕴含的水灵力克制火焰,这些宝石或许不够将火焰彻底熄灭的,但是保护一个人走入火焰之中,取出金钗却是绰绰有余的了。
玄劫的目光又扫过包围着祭坛,心想:未央天都来了多少人?
他此时动手去夺这盒子,能否突围?若是他能带着这盒宝石从此销声匿迹,未央天的计划也就彻底废了。
那季容初该怎么办?九天扶摇宗的人也在,应当会将她带走。那里爱护她的人还有很多,当年的事会重新彻查,还她清白。
这样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剑圣之女,光风霁月,不染尘埃。
玄劫做了个手势,唤回了自己的黑剑。他长出了口气,明白他如果这样做,那么他此生可能就无缘再见她了。
无所谓,只要她活着,能留个念想......也挺好的。
玄劫没有忘过,一开始若非季容初落难,他恐怕连个去九天扶摇宗找她的机会都没有。此番能够助她修成正果,清白于世,是他之幸。
至于更多的......难道他还真能指望季容初抛弃一切,跟他远走魔域么?与魔修厮混在一起无疑会让她名声扫地,从此叛离名门正派,背负一世骂名。
他舍得吗?
玄劫心知自己全力出手必然会暴露魔修的身份,他能成功突围带着宝石从此消失是最好的,就算他作为魔修被击杀于此地,那也和季容初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正好彻底撇清两人联系。
天边传来一声凤鸣。天上岚纯正和月秋水打的地动山摇,一时难分胜负。岚纯一旦发起疯来不分敌我,流火不少坠落在地上,祭坛处的人不得不躲避飞来的火焰。
这是个机会!
再多的事情来不及想,玄劫的身体已经先于思考一步的动了起来,黑剑被召回在他手中,一剑凌空劈下,砍在苍山臂上。
按理来说那一剑的力道足以砍断他整个臂膀,然而剑锋在接触到苍山的皮肤之时,却发出了一声击打金属般的脆响,剑刃卡在了他的血肉之中,无法彻底斩下。
苍山怒喝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又是个体修。
玄劫一击不成,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繁楼一副‘我就知道会如此’的表情,他抬起手臂一挥,道:“上。”
话音落下,繁楼身后走出四人,手拿各色兵器,找寻着玄劫的位置。同时有人在吟唱法咒,巨大的阵法自大地之上显现。
玄劫无所遁形,被迫在半空中现出一道黑影。那四人见到黑影的瞬间,一齐攻了上去。
繁楼并未亲自出手,他也没有关注祭坛前的战斗,而是走到苍山身边。他查看苍山手臂上的伤痕,带着点抱怨的说道:
“你缺根弦?还特意把宝石给他看,这疯狗发起疯来不咬你咬谁......这下好了,等咱们回了未央天,池芸看见你受伤,又要骂我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