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初道:“那守在我屋内的那三个人.....”
她话未说完,走廊尽头又有一人急匆匆跑来,他脸色青紫,眼眶发红,咬牙道:“韩玉,吉草,殷丞三人的尸身在后院的枯井中被发现,均是被人一击毙命。”
“戈夜呢?他在何处?”
“冰真也不见了......”
未央天来人大多身负武艺,但毕竟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在一条条死讯的冲击下,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但好在很快有人出来主持大局,让之前分出的几名队长重新整队,清点出失踪与死亡的具体人数。
当统计结果出来后,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毒杀,暗器,剑杀,在幻术中被杀......
仅一夜,玄劫就带走数十条人命,所杀每一人都是潜入时必要铲除掉的关键角色,手段也多种多样,以隐秘快速为重,这也侧面说明他对未央天众人的编队了若指掌,甚至现在可能就在某个角落冷眼凝视着他们。
季容初指尖一阵阵发凉,觉得有些心悸。
她并不是没见过玄劫杀人,但那几次动手都是与他在同一战线上。此次玄劫出手杀人,让她真正看清了玄劫冷酷疯狂的那一面,作为敌人,他绝对是最为棘手的那一类――他神出鬼没,手段狠辣,比之以往更难缠,也更加残忍。
一旦招惹上了他就如同招惹了一个狼群,睚眦必报的头狼必然会千方百计的进行报复,它们会不知疲惫的在暗处算计和窥视着敌人,直到将敌人啖肉喋血,一个个杀光为止。
客栈之外,一张白色的小纸人随着晚风一路飘荡,最终飘荡到百米外的一棵大树之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
那纸人腹部被捅开一个口子,玄劫将它拢在手中,他垂下眼睫,眼中倒是不见失落,仿佛早知如此。当他再张开手时,手中纸人已变作无数碎屑随风而去。
而夜还很长。
他打了个响指,掌上出现一个琉璃罐子,里面关着无数燃着火光的小虫子,正在疯狂的撞击着外罩。
第一轮放出纸人潜入摸清路线,第二轮放火虫烧客栈制造混乱,第三轮呢,第三轮该......
玄劫漫不经心的思索着,一手要将罩子拿开,放跑这些燃着火的虫子。
就在这时,他眸光一闪,似乎察觉树林中什么动静,正要起身离开,一根利箭却破空而来!
那利箭的速度远快于他,玄劫躲闪不及,被一箭射入心口,他从树枝上跌落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第二日,季容初早早起来,和未央天众人一同登上云舟。
说是早起,其实整栋客栈之中昨夜根本无人入眠,都敢有丝毫懈怠,知道稍有不甚就会人头落地,所有人在防备玄劫发起第二次偷袭。
然而玄劫并未如同他们意料的那般继续发动突袭,后半夜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
季容初登上云舟,迎面吹来一阵清风,她一手将碎发整理到耳后,望见这云舟上的布置后不禁小小的‘哇’了一声。
云舟是一艘在天空中飞行的巨船,船身约有两百丈长,两侧有垂天双翼,内可容纳数百人,行驶时如同一条在云层中翻腾的长龙。
在她登船前,这艘云舟已经被人上上下下的搜查过,绝不可能有人提前藏匿,而乘舟的从护卫到船夫无一不是未央天的人,都经过仔细筛查,可以说是最为安全之处了。
季容初站在甲板处,从高处俯视着船外的世界。
每次云舟开动都会吸引不少附近的居民前来围观,十分热闹,岸上形形色色的人向船上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几个小孩子在追逐着嬉戏打闹,很快有官兵前来阻止,防止他们在云舟起飞时被气浪卷入其中。
她望着人群,情不自禁的想:玄劫会在这些人里面吗?
她上了云舟后,玄劫应当就没有再动手的机会了。他此时是否隐藏在围观的人群中,默默的看着她离开呢?
“你在找他?”
季容初身侧传来一个略带冷意的男声,正是李寒灯。
昨夜守在季容初身边的几人均被杀害,李寒灯就暂领了这份职责,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说是守护,季容初心里明白更大程度上是‘监视’。在昨夜之前,绝大多数人其实并不认为玄劫真的会进行突袭,他们之所以严密的守在她身边,不仅是保护她的安全,更主要的其实是防止季容初突然改变主意逃跑,以守卫的名义铸成了一个移动的监牢。
“嗯。”季容初应了一声。
离开船还要一会儿,她闲聊道:“对了,上次还没来得及问你,什么叫你不会再离开未央天了?”
她转头望向李寒灯,李寒灯这个人天生就好像跟别人隔着一个屏障,无论四周再怎么热闹,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永远显得冷冷清清的。
季容初知道他出事之前常出宗门游历,与各路修士进行切磋精进技艺,绝非安心长留在一处的那种人。
李寒灯不自然的别开脸,躲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季容初两臂搭在船边,想了想,说道:“你若是因为觉得对我有愧,想在未央天终此一生,大可不必这样做。许多事我已经看开,只因你这人没有私情,也没有私心,所作所为皆是为芸芸众生,我从前最钦佩你的正直浩然之气,所以也不想因为这些去怨你,否则也像是背离了我自己以前的信念,你可明白?”
李寒灯目光闪动,他启唇说了什么,那低语声却无人能够听清。
这时船头处一声震耳欲聋的铜号不合时宜的吹响,随着这一声号响,云舟的双翅向上摆动,同时身下喷发出云雾般的白汽,云舟开始缓缓上升。
季容初瞬间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也没顾得上李寒灯究竟说了什么。她站在云舟边缘,好奇的看着云舟飞于风中,随着高度渐升,脚下景色渐渐隐没在云海之下。
季容初第一次坐云舟,觉得实在是太好玩了。她放眼于一片云海之中,身侧还有流云飘过,不禁让人想用手去触摸,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半个身子都倾了出去。
那角度已经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要翻下去。李寒灯伸手将她揪了回来,皱起眉不赞成的望着她。
季容初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人,她咳了一声,将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所以你......看着来吧,不必拘泥于未央天之中。他日路过咱们宗门,顺便记得捞一下严云鹤,他顶撞长老估计要被降职了,情节严重指不定还要闭门思过一阵子,所以也不急帮他说话,等他禁闭关完再说吧,哈哈哈。”
李寒灯:“......”
“季仙子,寒灯。”
不远处,繁楼向他们二人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他走近后介绍道:“这两位分别是清歌和段飞羽,在船上的时候负责守护你的安全。”
他身后那女子长相平凡,十分友好,见到季容初后未语先笑,向她挥了挥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我叫清歌。”
而那男人容貌英俊却略带戾气,神色有几分不耐,眉骨上还有一道伤疤。他身形挺拔,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淡淡扫过季容初。
他冷淡道:“段飞羽。”
“你们留在此处,不可怠慢了季仙子。寒灯,你跟我来一趟。”
繁楼将李寒灯叫走,似乎是有事要商谈。他们走后,剩下季容初和新来的两人面面相觑。
名唤‘清歌’的女子率先走到她身边,笑眯眯说道:“季仙子,接下来这几天我们就在待在一处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们便是。”
这些天季容初已经习惯了身边跟着几个形影不离的木头桩子,乍见到两个会说她这边话的人还挺惊奇。两人交谈了几句,才知道未央天学外面语言的人很少,但凡会一点的,都是为了以后离开未央天做准备。
“我呢,早就想离开未央天来外面看看啦。”
清歌十分健谈,说话时总是一副笑模样,道:“但是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要在族中大比夺魁才能出去,我就一直被关到现在,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出来。”
季容初想问很久了,她道:“你们那里为什么不轻易让人离开呢?”
清歌眨了眨眼,道:“先知跟我们说过,未央天内的人基本都是上次天劫过后残留下来的血脉,能力远强于外界的人们,如果出去的人过多会干扰修真界的平衡。而且未央天内灵气浓郁,最适合修行,其实也没有几个想要离开的。”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而且......”
“咳。”
清歌还没有开腔,一直站在她们身后的段飞羽咳嗽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
季容初偷偷撇了一眼段飞羽,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那眼神莫名有些阴郁。
季容初觉得他看起来很不好惹,刚才她们聊天的时候,他就在她身后一直盯着她看。
季容初冷汗都快被他盯出来了,心想:我什么时候惹到他了吗?
“啊,都把你给忘了。”清歌一拍脑袋,扯过段飞羽说道,“季仙子,他叫段飞羽,因为他很擅长射术,之前一直被安排在外围架弓箭提防袭击,不知道你见没见过他。”
第103章 白玉手串
季容初刚想跟他打个招呼,客气几句,段飞羽只淡漠的扫了她一眼,随后走到一个离她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抱臂望向茫茫云海。
季容初:“......”
清歌没想到这人会这么不给面子,她气愤道:“季仙子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跟他也不熟,不知他是个如此不知礼数的人。”
季容初摇了摇头,表示她并不介意。
未央天大多数人对季容初以礼相待,但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对她不怎么客气的,繁楼曾隐晦的提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和玄劫有关,他以前树敌颇多,很多人对他有敌视,也就或多或少的迁怒于她。
季容初没将段飞羽的冷漠放在心上,然而她刚和清歌闲聊了几句,那种幽暗又黏腻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仿佛能将她身上到底几根骨头都数清楚。
季容初警觉的转过头,发现段飞羽正一脸不耐的看着船外的云海,而除他之外,附近没有任何人了。
错觉么?
季容初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纳闷的想。
她一边同清歌说着话,一边留意着身边的动静,然而自那以后,那种被人凝视的感觉没有再出现过。
入夜,季容初躺在云舟的客舱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前几天没日没夜赶路时没功夫胡思乱想,今天一闲下来脑海中便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
她一会儿想以前在太吾山时的日子,一会儿又想小时候在北境时候的事,却发现走到今天这步,那些曾经执迷的,痛苦的,快乐过的种种皆化作无数烟云消散了。
这却没有让她感到释然和轻松,反而心里空荡荡的,觉得没意思极了。
季容初心想:我好歹也算是个拯救修真界的英雄角色,怎么如今活得忒凄凉?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
她想来想去,最后总是绕不开玄劫。每次想到玄劫她都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疼,尤其是想起昨夜玄劫来找她,那也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虽只有一门之隔,却造化弄人,终究是没能相见。
这不禁让季容初感到有点难过,每次拒绝玄劫的时候,她总有种伤害了一只全心全意对待她的小狗的愧疚感。
季容初在床上叹了口气,她其实没有什么能救天下人的把握,只知自己在做这件事前,倒把身边人有意无意的伤害了一个遍――玄劫,孟擎宵,丁叮铛……
他们一个个皆愿意为她舍命而死,如今也快要到了她舍命去救其他人的时候了。
季容初一人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像是觉得冷,咳嗽了两声。
外面响起了很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她的房门被敲响。
季容初从床上坐起来,问道:“谁?”
“季仙子,是我,清歌。”门外的女声说道。
季容初下床去将门打开,门外的清歌持着一个小巧烛台,暖色的烛光映照她的面孔,眼眸中带着关切之意。
她笑吟吟的说道:“漏夜前来,不知是否叨扰了季仙子安眠。”
“没有,我还没睡。”季容初侧身迎清歌进来。
不知为什么,季容初总觉得清歌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却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故人一般。
清歌却摇了摇头,没有进入季容初的房间之内。
她说道:“那日我见那名火灵体的女子留给您一根羽毛,能否借我一观?”
季容初将羽毛从储物戒中取出,清歌拿到那根凤凰羽毛,眼神复杂,她道:“此乃凤凰尾羽,据说持有此羽之人若是落难,可引来天火之凰前来相助。”
说着,她拿着凤凰尾羽在烛火上轻轻一扫,那根羽毛被火光灼烧以后发散出柔和的光芒,客舱内原本刺骨的寒意被一扫而空,一室暖意。
清歌将发着光的羽毛递还回去,微笑道:“除此之外有什么用处尚且不知,但是能用来烤个火也是极好的。夜晚的云舟要比地面寒凉许多,有了此物会好过不少。”
季容初怔愣一瞬,才明白清歌应该是听见她屋内的咳声,特地来提醒她这根凤凰羽的用法。
季容初道:“多谢。”
清歌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还有几日路程,季仙子一定要顾惜好自己的身体。夜间要是睡不着,随时去我房间内叫我跟你说说话就是。”
她说完便持着烛台离开,黑暗的房间内,唯有凤凰尾羽闪耀着暖色的光芒。
季容初玩了会儿羽毛,刚想睡下,突然想起清歌的最后一句话。
她本来以为清歌作为守卫一直守在她的门外,才听见了她的咳声,然而清歌刚刚却让季容初去她房里找她,状态也像是刚被人从床上叫起来。
那现在是谁守在门外?
季容初将门推开,就见段飞羽倚靠在墙边,他五指翻飞,极为灵巧,几片闪着寒光的锋利刀片在他指缝间时隐时现。
见季容初推门而出,段飞羽手指一拢,站直身子,他皱起双眉,“有事儿?”
季容初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两眼,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段飞羽:“……”
他又重新靠回墙上玩他的刀片,表情不见恼火,反而翘起唇角,轻笑了两声。
第二日,季容初晕船了。
她醒来时便没什么精神,头脑昏沉,身上一阵阵出冷汗。
依稀之中,她感到好像有人进出了她的房间,还有人为她诊脉,清歌的声音在近处响起,似乎在和什么人交谈。
“不仅是晕船,之前受过大伤,一直没有修养好,又连续奔波了至少半年,积劳成疾,一下子全找上来了。”
“……不,不用唤醒她,让她睡吧,醒了也是难受着,船上药材不多,到了未央天后再好好调理。”
“还有几日能到?七日?不行,太久了,最多五日。”
“你看着她一会儿,我去煮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