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哪会有正常人把波动学热力学当睡前故事念???
艾尔海森的声音依旧平静:“你若是对光学感兴趣,我也可以跳到最后一章接着念。”
我一把掀开被子,就看见艾尔海森正用手指拨弄着书页,眯起的眼睛擒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终于确信他果真在故意捉弄我,当即翻身而起将他一把轰了出去。
第二天,我是被艾尔海森的敲门声惊醒的。
三点一顿的节奏,平静而自持,很有他本人的风格。
然而,三点一顿之后又是三点一顿,顿顿复顿顿,跟敲木鱼似的。
我捂住耳朵挣扎一会儿,终于认了命,嘀嘀咕咕地翻身下床去。
“平时你想怎么赖床都无所谓,但请不要忘记,现在的你和我是协同合作的关系,请公事公办。”
我咬了口干巴巴的烤饼,就着杯凉茶艰难地咽下去,压根懒得理他。
虚空的投射范围并不包含沙漠区域,所以为了这次任务,教令院特地给我们配备了专门的头戴式检测设备。
启动后,佩戴者的一切生理体征都会被提取,并以数据化的形式保存在设备中。只要回到虚空信号覆盖区域内,便能使用虚空终端即时分析读取。
我端详着手里的机器,外形看起来像是耳机和头盔的结合体,据说是好几个妙论派学者连夜赶制出来的。
被流放沙漠的学者大多集中在村内的同一片区域,这点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我们的工作负担。
仅用了半天时间,样本数据便被我们采集得差不多了。
然而我却变得愈发心不在焉起来。
艾尔海森对着手里的名单列表仔细检查一遍,四下扫视一圈,朝离他最近的一名中年学者问道:“弗罗兹先生不在这里吗?”
“……”
被问话的人像是压根没听见声音,垂着眼直勾勾地盯住正在他脚下钻洞的沙鳗,神形呆滞。
放眼望去,周围刚接受完检测的学者大多都是这副神游天外的状态。
我忐忑地看了艾尔海森一眼,见他摇头,不由心底一凉。
艾尔海森说:“去找村长问问吧。”
我沉默一会儿,冷静道:“我们的任务是采集阿如村被流放学者的样本数据,而不是替教令院寻回不明踪迹的疯学者。”
艾尔海森眯着眼,用拇指食指捏住名单递到我眼前:“我认为,你我的任务是把这张表记录的名字全部勾上。现在偏偏只剩你父亲的部分没有处理完,这是公事的一部分,算是原则问题。”
我坚持道:“是你自己理解有误。”
艾尔海森又用那双仿佛能透视人心的目光凝视住我。
过了半晌,他挑眉问:“你究竟在逃避些什么?”
我在他眼底看见了变得愈发尖锐的自己,我很少摆出一幅长鬓虎扑食般的凶恶神情,因为这并不讨喜。
“弗罗兹是你的父亲,这点暂且不论。”顿了顿,艾尔海森用无起伏的公式化的语调继续说,“请你不要忘记自己加入教令院的初衷是什么。”
我撇开脸看向刚才那位被问话的疯学者,他已经换了个趴伏的姿势。
他先把手指伸进沙鳗钻出的洞里掏了掏,又凑近去用眼睛盯住里面看。
我垂下眼,按捺住复杂的情绪:“……随便你。”
与艾尔海森分道扬镳后,我独自一人攀上了阿如村后最高的一座沙丘。
坐在沙丘边沿放眼望去,对面便是高大宏伟的赤王陵。沙漏状的对称式建筑坐落于漫漫黄沙之上,仿佛一只巨大的眼,沉默肃寂地凝视着这片沙土之上的茫茫众生。
沉甸甸的夕阳落在赤王陵顶部的位置,慈悲的风将周围的云絮缭绕成环状,陵墓之上宛若凝聚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奇绝壮绝。
这处风水宝地是卡维发现的。
当年我与艾尔海森卡维三人一起来沙漠做调研的时候,消失了整整半天的卡维忽然神神秘秘地将我们拉到了这个地方。流淌于这个男人骨子中的浪漫因子,在崇尚冰冷理性的教令院实属难得。
置身于雄伟瑰丽的景致中,人类往往能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囿于凡人心中的爱憎离别更是不值一提。
身后传来艾尔海森的声音。
“你果然在这里。”
我回过头,艾尔海森站在我身后的位置,挺拔悍利的身型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
没过一会儿,我那状态堪忧的颈椎便因高仰的角度变得酸痛起来。我拍拍身侧的沙地:“过来坐吧。”
艾尔海森沉吟片刻,最后挑了下眉,与我并肩坐下。
他一条腿曲起,一条腿径直伸出去,双手往背后撑住,重心后仰,看起来像只懒洋洋的猫。
“对不起啊,刚刚是我态度不好。”我开口,声音有点儿别扭。
“习惯了。”
我咕哝一句:“怎么说得跟我脾气一直很糟糕似的……”
艾尔海森瞥我一眼,用叙述定理般的口吻平静道:“你对我一直是这种态度,伪装出平易近人的表象不过是你的拿手特技之一。”
我点点头,没否认:“因为是你嘛。”
话音刚落,我与艾尔海森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温暖明媚的暮色缓缓流转,他在光亮之下向我转过脸,唇边噙住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比起平时的漠然寡淡,更多了一丝人情味。
我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能不能多笑笑,别老木着张脸。”
我话还没说完,艾尔海森已经把唇角的弧度给掰直了。
“……”
我嘁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看他:“油盐不进。”
“我特地来这是想告诉你,你的父亲已经找到了。”
我沉默了两秒:“……谢谢。”
“你应该已经想清楚了,逃避并非明智之举。”艾尔海森垂下眼,看着我那只埋入沙土用力攒住沙砾的手,平静说道,“更何况,凭我对你的了解,比起逃避现实,你更擅长解决问题。”
正如艾尔海森提醒我的那句:不要忘记你加入教令院的初衷是什么。
我当然不会忘记。
然而,我的初心并非源于失去父亲的一时悲痛。
只不过在我的价值观中,我并不认为漠然遗弃因接触神明知识而丧失理性的学者是合理之举。
这是关乎是与非的二元价值判断。
抛开这些,作为父亲的女儿,我不怨他,更不恨他。
只不过我认为他的所作所为不值得我同情,更不值得我原谅。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不应一味沉湎于过去,而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延续逝者的价值。
死者的意义应由生者赋予。
待到最后一抹晚霞敛尽余晖,我拍拍屁股站起身,向艾尔海森伸出手:“赶紧回去吧,沙漠的夜路可不好走。”
艾尔海森坐在地上没动。
他盯着我那只沾满沙砾的掌心,忽而抬手,轻轻握住我的。
我的手指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
艾尔海森静静地说:“你父亲,是在阿如村南侧峡谷的三岔路口被人找到的。”
我微微一怔:“他怎么会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知道。”艾尔海森借着我的手顺势站起,“但是,我沿着他面对的方向去峡谷深处看了一眼,结果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
“峡谷深处有一片废弃的人造建筑,如果我没猜错,那就是你想找的魔麟病院。”
第18章
夜色如黛,繁星漫天。
沙漠地区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热得让人恨不得扒层皮泡水里,夜里又冷得让人恨不得裹床棉被缩进驮兽毛茸茸的肚子底。
用围巾把脑袋和上半身缠得严严实实的我冻得直发抖,艾尔海森却好像个没事人,仍旧只用外套吊儿郎当地挂住半个肩,多看他一眼我都嫌冷。
“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生堆火烤烤——”
话音未落,我就被身旁的艾尔海森斜了一眼。
我只得讪讪闭上嘴,任由他引着我朝下风蚀地的更深处走去。
穿过一道深长的峡谷,我终于看见了艾尔海森所说的三岔路口。
又向东南方向前进稍许,眼前是一处三面环着沙丘的地洼型地势。
沉淀在低处的阴风卷起漫漫细沙,远远望去,眼前的景象竟像是被笼在云雾中一般,只能在朦胧中捕捉到星点火光。
“是我的错觉吗。”我愣愣地指住那些渐行渐近的光亮,“为什么火会在空中飘啊?”
艾尔海森眯了眯眼,忽地向一侧闪去,还不忘扯住我的胳膊往他的方向一带。
几个抓着火把的丘丘人正从我们刚才站着的位置横冲直撞过去。
它们扑了个空,杵在原地愣了愣,又将毛茸茸的脑袋转向我们。
“……”
我差点以为须弥沙漠也跟璃月的无妄坡一样会闹鬼呢……
丘丘人又要甩着火把冲上来的时候,艾尔海森松开我的手,与神之眼共鸣的同时,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翠绿的长剑。
他闪身跃入高空,再一个下落,几枚荧绿的琢光镜便随着他旋身劈砍的动作将丘丘人斩为尘埃,消散于茫茫沙土之中。
杵在一边负责观赏的我拍拍巴掌:“你是在耍帅吗?”
艾尔海森:“……”
看他的表情,估计是在后悔刚刚没让丘丘人两棒子抡死我。
他将火把和被丘丘人甩落在地的打火石扔给我:“你最好再仔细看看周围。”
我不明就里地点亮火把,抻直手臂举起亮光一看。
不看还好。
这一看,我才发现又有一批丘丘人被方才的打斗声给惊动,此刻正气势汹汹地拉起弓箭举着斧子盾牌向我们紧盯过来。
不仅如此,其中还混迹着好几个身型剽悍的镀金旅团。
我下意识看向艾尔海森,却见他好整以暇地后退了一步。
艾尔海森好似示意女士优先的绅士那般,抬起手臂:“请。”
我:“……???”
我:“喂,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然呢?我只是个文弱的学术分子。”
“……”
神他妈文弱的学术分子。
虽然我很想跟艾尔海森继续理论下去,但眼下怎么看都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
在魔物们暴起发难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破罐破摔般掀开围巾,迅速与镶入项链底座的神之眼进行共鸣。
翠绿的光芒从我胸前爆发出来时,一座圆柱体风场骤然平地卷起,将一齐进攻的丘丘人与镀金旅团牵引至其中。
待到它们逐渐被聚拢至风场中心点时,我摁住手中凭空出现的法器,将漂浮于空中的风元素力具像化成无数把锐利的风刃,对着被飓风笼罩住的敌人一齐发射出去。
场面堪比一个关门打狗。
这回拍巴掌的变成了艾尔海森。
我重新裹紧围巾,捡起摔在地上的火把往他眼前怼过去。
我忿忿道:“你怎么能放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孤身面对险境?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艾尔海森看了看不远处以叠罗汉状不省人事的镀金旅团,又看了看丘丘人众落了一地的斧头盾牌,最后沉默着看向我。
他静了整整三分钟,尔后向前扬了扬下巴。
“前面还有一群愚人众债务处理人。”艾尔海森顿了顿,“你来还是我来?”
听他的语气,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以为这家伙在跟我商量晚饭究竟是吃炖菜还是炒饭。
我相当自觉地后退一步,木着张脸看向他。
我照葫芦画瓢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伸出右臂手心朝上,摆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姿势。
我:“文弱的学术分子,您请。”
五分钟后,徘徊于此的危险分子总算被我俩清理得一干二净。
我掩住口鼻环顾四周,疑惑道:“丘丘人和镀金旅团我都能理解,可是愚人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循着艾尔海森的目光望去,遮天蔽月的沙霾之中,一座石质建筑正渐渐显出其低矮的轮廓。
略微走近一些,一股混杂着药物、呕吐物和□□的腐败气息便扑面而来。
残破的木门大剌剌地敞着,内里没有光源,唯有令人窒息的黑暗,像是魔物冲着猎物张开的巨口。
我正想重新点燃手里的火把,却在寻找火石时瞥见了什么东西。
在距离主建筑右侧六米左右的位置,有一处开在地表的洞口。
直径比一米稍宽,边缘很不规整,不像是挖掘机械留下的痕迹,倒像是用铁锹之类的工具硬生生凿开的。
艾尔海森走近看了看。
他弯腰拾起脚边的石块,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尔后朝着洞口深处扔下去。
底下很快传回啪嗒一声响。
艾尔海森略微估算了半秒,伸手拦住蹲在洞边试图向下张望的我:“大概有八米左右深,别贸然跳下去。”
我侧着脖颈,抬起一张惊愕的脸看他:“你的大脑是人形虚空终端吗?”
艾尔海森没什么表情:“这不应该是每个教令院毕业生必须掌握的基本运算能力吗?”
我:“……”
艾尔海森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接过我手中的火把,向身后的木门指了指:“先进去看看吧,或许这栋建筑和这口洞之间本就有着什么必然的联系。”
走进门内,那股腐败的气息变得更为浓郁,几乎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我借着艾尔海森手举的火光环视四周,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
本就极其狭窄的空间内,除了一座破旧的小木柜,就只有几团被风的作用力吹拂于此并积在角落的沙堆。
总之,怎么看都不像是一间病院。
“这气味究竟是从哪里飘过来的——”
我话刚说到一半,向前迈出一步的右脚就踩了个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随即将我整个人朝着未知的深处狠狠扯了下去。
砰——!
不用怀疑,这一声是被我硬生生砸出来的。
我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再一睁眼,便看见艾尔海森蹲在我刚刚落下来的开口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伸长手臂,把火把探下来照了照:“原来真正的病院藏在地底下。”
我强忍住身上的酸痛从地面爬起,纳闷地咕哝一句:“你不是走在我前边儿吗,怎么摔下来的人反倒是我啊……”
艾尔海森拍了拍垂直连接着地上和地下的木梯子,又略微比划了下开口的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