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去世之前,每一年生日,卡维的母亲都会为他制作精美的水果蛋糕,一家人坐在温暖的烛光边,父母一边唱着欢快的生日颂歌,一边用温柔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双手合十向神灵祈愿的他。
卡维本是在父母纯粹而深沉的爱意中诞生于这场人世间门的孩子。
可是,自从父亲走后,母亲便再也没有为他做过蛋糕,也再也没有为他唱过歌谣。
他的生日沦为诅咒,再也不值得被纪念。
十七岁的卡维孤零零地坐在快餐店里,在汉堡上插起一根被番茄酱蘸红的薯条,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如果当年死的是我就好了。
一十九岁的卡维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客厅里,他的心上人将一只精美的芝士水果蛋糕捧到他面前。她绽开温婉的笑靥,身上的无花果奶香一丝一缕地朝他缭绕过来,并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感谢神明将你带来我身边。
卡维,生日快乐。
第64章 IF 11 ~ IF 12
IF11
虽然安妮塔信誓旦旦地要给卡维做饭,他家中的可利用食材却只有半盒鸡蛋和一颗洋葱。
对此,安妮塔并不感到奇怪。繁重的工作在带给他们更高经济收益的同时,也会攫取他们料理自己生活起居的闲情逸致。卡维顶多只是三餐靠外食,安妮塔却已到了连基本的房屋清扫都得依靠家政服务的地步。
考虑到安妮塔的脚伤,卡维实在不愿折腾她。本想点个外卖意思意思得了,安妮塔却十分坚持,硬要同他一道去超市买菜。
卡维自然是拗不过她的。
好在他居住的公寓周边配套设施齐全,超市就在五百米开外,走一条街即可抵达。
安妮塔故意将拐杖落在卡维家的玄关里,抱起他的左臂,并顺势将重心全都压在他的半边身子上。
两人一个任性一个迁就,谁都走不快。卡维只需花十分钟即可往返一趟的路程,却硬生生陪着安妮塔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月光在水泥地上映出二人的影子。
卡维垂眼一看,只见地上的那双人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似的,与彼此一撇一竖贴成了个偏旁。
他不禁脸颊一热,嘟哝一句:“……怪腻歪的。”
闻言,安妮塔脚步微顿,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在嫌弃我吗?”
卡维一怔。
“啊?”
安妮塔松开抱住卡维胳膊的手,靠自己的力量把身子给站直了。
这不是她所擅长的欲擒故纵的把戏,她正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尴尬。
卡维知安妮塔一向将自尊心看得极重,心思也敏感,便不由叹出口气,伸出胳膊,将她的后背揽入臂弯,大手在她的蝴蝶骨上轻抚两下,跟哄孩子似的。
卡维既好笑又无奈,他说:“姑奶奶,我怎么可能嫌弃你,我就算嫌弃自己也不会嫌弃你啊。”
安妮塔挣扎似的转了转肩膀,斜起眼说:“别以为我忘记了,你那天也是这么搂芙罗拉的。”
卡维:“……”
卡维:“芙罗拉是谁???”
“跟我同一届的那个校花啊。”
“哈?”
卡维微微蹙眉,认真回忆许久,脑海中总算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五年前在荣誉校友会上发生的事儿。
记不得当年是谁串的局了,他们一行人刚下颁奖台,便去学校东门外的一家清吧喝酒小叙。
成年人的社交无非就是谈工作谈发展顺带笼络合作关系,更何况大家在校时顶多只是碰过面搭过话的关系,与彼此并不熟。卡维之所以会去,不过是看重安妮塔的面子。
然而,本坐在他邻座的安妮塔中途却被席间某个金发女人叫了出去,不知她俩在外面谈论了什么,再回来时,俩人默契地换了个位,金发女人坐到了卡维身边来。
卡维不傻,只略微瞥一眼,便参透了这些女人心底的小九九。
他觉得旁边的金发女人有些眼熟,便摸出手机去沉在他浏览器收藏夹底部的校花评选帖里看了一眼。
哦,是那个拿了三年第一名的姑娘啊。
美女的搭讪果真套路清奇,她不跟卡维整那些虚的,直接把自己的手机放在卡维手边,屏幕上是社交软件添加好友的二维码。
卡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他起身,走到正与几位社会学前辈谈论调查计划的安妮塔身边,拍拍她的肩:“你跟我出来一下。”
安妮塔眼皮一翻,不情不愿似的。
她招招手,待卡维弯腰俯身将耳朵凑到她唇边,方才阴阳怪气地说一句:“怎么?和美女聊天聊得不尽兴?”
卡维眉角一抽,按捺住摁她脑袋的冲动,压低声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当僚机的癖好?”
安妮塔轻哼一声,甩下一句“大美女想找你搞对象你就偷着乐吧”,便用掌心摁住卡维的后腰窝,将他从自己眼前推搡出去。
幸好卡维随身带着平板电脑,能靠画图消磨时间。喧哗的酒桌不适合工作,卡维点开procreate,一手支颐,一手提笔,在屏幕上勾勒出人体框架,进而从长发到五官,逐一补充完全。
金发美女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卡维聊着天,出于各种原因,卡维不想把气氛搞僵,便一路顺着她的话头接了下去。
“我叫芙罗拉,艺术学院毕业的,专业是舞蹈。”
“怪不得以前没见过你。”
“你不是学建筑的吗?怎么还会画人像?”
“小时候自学过,兴趣罢了,算不上专业。”
女人将身子凑近过来,一缕海藻般的长卷发漫过卡维的肩头,捎来玫瑰琥珀的香气。
这支香水一如其无人区玫瑰之名,清冷凛冽。卡维想,这股中性香并不适合芙罗拉,盛在她眼底的媚太过张扬,他不喜欢。
彼时,卡维顿在平板屏幕上的触控笔正在为画中的女人选择发色。芙罗拉似醉非醉地倾倒在卡维身上,抽走他指间的笔,在色板中选择了一抹明媚的金色,缓慢却毫无章法地涂抹上去。
卡维怔了怔,下意识抬起眼,正对上安妮塔从对面投来的一瞥。
她饶有兴致地挑起半边细眉,隔空向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杯中的尼格罗尼一如她那双琥珀似的眸子,在灯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耳畔响起芙罗拉的声音:“可以把这张画送给我么?”
卡维抿了抿唇,用手握住她的肩头,轻轻将她的身体靠回椅背上。
他合上平板,轻声回答:“抱歉,不可以。”
-
这件往事本是一根梗在卡维心间的倒刺,此刻经安妮塔一提,卡维顿觉哭笑不得。
他没好气地捏了捏怀中女人的手臂,冷笑一声:“我迟早有天得被你气死。”
安妮塔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瞅着他,问:“所以呢,你那天到底加她联系方式没?”
“……”
卡维被一口气噎住,白眼一翻,恨恨道:“加你个头啊。”
安妮塔轻笑一下:“没想到,卡维先生还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呢。”
卡维沉默两秒,缓缓开口:“倒也不是。”
“?”
“还是得看怀里的人是谁。”
-
安妮塔以前曾在电台里听情感主播说过,和喜欢的人一同逛超市是件再浪漫不过的事。
过去,她没有喜欢的人,却没少跟卡维一起逛过超市。
不仅如此,她还常与卡维去家居店。毕竟他的审美能力一向出众,若是想往家里置办些装饰用的小物件,跟着他买总没错。
这一回,两人除了烹饪食材之外,甚至还得购买基本的油盐酱醋调料品。超市占地面积大,还分地上地下两层,卡维为了让安妮塔少走两步路,特地从超市角落为她推来了一辆购物手推车。
安妮塔木着张脸,问:“……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坐进去吧?”
卡维憋着笑,认真道:“反正你就八十来斤,坐不坏的。”
“不是坐得坏坐不坏的问题。”安妮塔扶住额头,无奈地叹息一声,“拜托,我都二十大几了,丢不丢人啊。”
卡维摸摸下巴,灵光乍现似的把眉梢一扬,接着伸手扯住安妮塔卫衣后的帽子,捋顺抻开,盖在她脑袋上。
这件卫衣是她从卡维衣柜里捎来的,男码本就宽大,她身子又瘦削,帽子一拉便直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这样就没问题了。”
卡维的笑音甫一落下,安妮塔便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他有力的双臂抱起,轻轻放进购物车里。
卡维将双臂交叠撑在推车扶手上,俯身打量她。
他伸手掐了掐女人的脸,喃喃道:“太瘦了,跟布娃娃似的。”
安妮塔不甘示弱地扬起面孔,指头顺着卡维锋利的下颌线一路摸过去,指腹顿在他的脖颈上。
察觉到卡维身体的僵硬,她清清嗓子,不自在地说:“关于瘦这件事,你好像没资格说我吧。”
卡维扯了扯嘴角:“没听说过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吗?我好歹天天去健身房。”
“哦?”
安妮塔顿了顿,弯起眉眼,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那你脱给我看看?”
卡维:“……”
安妮塔:“你害羞了?”
卡维:“没有。”
安妮塔:“那你脸红什么?”
卡维撇过脸去,抬手摁住安妮塔的头顶,没好气地朝下压了一压。
他嘀咕道:“人长的挺标致,怎么说话跟臭流氓似的。”
这时,有个中年女人推着购物车经过二人身边,车里坐着她六岁大的儿子。
小男孩儿咬着手指转过脸来,一双漆黑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车里的安妮塔看,稚嫩的脸上写满迷惑不解。
安妮塔抿了抿唇,默默将帽檐拉得更低一些,陷入诡异的沉默。
卡维噗嗤一笑:“脸红什么?难道你也知道害羞?”
安妮塔毫不留情地往他的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可闭嘴吧你。”
-
由于种植环境受限,稻妻的农产品物价极高,尤其是蔬菜水果。
然而摆放在货架上的商品都有着与其价格相对应的精致包装,在基本食材之外,安妮塔看到草莓要拿一盒,看到柿饼要拿一袋,途径零食饮料区时更是大肆搜刮,看得卡维直叹气。
“我看你就是典型的眼大胃口小,看什么都要买,吃又吃不了几口。”
安妮塔没什么底气地嘀咕一句:“又不是光我自己吃。”
卡维皮笑肉不笑:“可别带上我,我对薯片碳酸饮料都不感兴趣。”
安妮塔沉默两秒,直起身子,把刚捞进购物车的零食一一放了回去。
“那还是算了吧,我下周就得回须弥了,省得浪费。”
卡维一愣:“这么快就回?”
“嗯,我还得回教令院报告。”
“……这样啊。”
见卡维垂下眼,脸上流露出些微失落的神色,安妮塔掩住嘴笑,轻声问:“干嘛,舍不得我呀?”
“才没有。”
这么硬邦邦地说着,卡维把安妮塔抱出来,推起购物车就往收银柜台走。安妮塔看着他的背影,故作遗憾似的说一句:“好吧,那我订后天的返程机票好了。”
“……”
卡维憋着气,把推车里的商品一一放在自助收银机下,又从钱包里摸了张一千摩拉的纸钞塞进去。
安妮塔替他放了几枚方便找零的小面值硬币,问:“那你呢?都在稻妻待了大半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起码等把鸣神大社币殿修复项目完成。”顿了顿,卡维瞥了安妮塔一眼,说,“我下周一就得出发去影向山,你要不要……”
“带我去吧。”
“……”
安妮塔将大小商品装进随身携带的环保购物袋里,见卡维主动伸手来提,她笑了笑,说:“听说鸣神大社的御守很灵,我准备买几个当伴手礼,回去送给爸妈和朋友。”
卡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知道,安妮塔一向很有分寸感。他们的关系好则好矣,却不会贸然介入彼此的工作。安妮塔甚至会刻意避开他的工作伙伴,生怕旁人传出闲话。
走出超市时,外面又飘起了毛毛雨丝。
入秋后的稻妻时常下雨,卡维早已见怪不怪。于是他折回店里买了把伞,撑开后塞进安妮塔手里,自己则将购物袋勾进臂弯,蹲下身。
安妮塔垂眼,试探性地用手抚上卡维的背脊,尔后依着他的心意,缓缓俯身攀了上去。
这不是卡维第一次背安妮塔。只不过上回背她时,她醉了酒,嘴里神志不清地说着醉话,用手臂死死勾着卡维的脖子,直叫他窒息,来不及心动。
然而这一回,她乖顺地伏在他的背上,下巴尖抵住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铺洒在他的发间。
这样的场景,过去只在卡维的梦里出现过。
饶是卡维故意将步子迈得缓慢,一刻钟后,公寓的大门仍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踟蹰着,生怕梦醒似的,迟迟不愿迈进去。
知晓了卡维的过去,安妮塔自然能理解他隐藏在洒脱外表下的患得患失的心理。
于是她把脸埋进他颈间,轻轻叹息一声,说:“你真是傻。”
卡维并不否认,只将自己的唇线抿得很直。
背上的重量倏忽消失,是安妮塔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她从他口袋里摸走钥匙,解开门禁,一瘸一拐地走进大堂。见他迟迟不进来,她又单脚蹦回来,拉起他的手,轻轻往门里拽。
“快回家啦。”安妮塔催他,“我给你做饭。”
IF12
对于“家”这一字眼,卡维怀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执念。
若是指为人遮风挡雨、以供人栖居的房子,那么卡维有很多家,还给许多人设计过家。
但若是剥离其具象的含义,从符号学的层面加以理解,卡维想,自己是没有家的。
卡维将沾了水汽的卫衣扔进洗衣机,换了件薄毛衣出来。
味醂和酱油的气息渗进湿热的空气里,辅以洋葱的甜和肉类的鲜,争先恐后地窜进他的鼻腔。
卡维向厨房望去,灯影下,安妮塔正用长筷翻动着锅里的肉片,漫不经心的神色模糊在白雾里。
被脚步声惊动的安妮塔抬起眼,瞥见悄悄将身影藏匿进暗处的卡维,毫不留情地抬手支使他。
“下锅的饭已经煮好了,帮我盛两碗过来。”
卡维半天没动。
这间公寓不过只是卡维在当下时间段的一个落脚点,此情此景却让他觉得,这里比他十六岁后换居过的任何一座房子都更像所谓的“家”。
安妮塔夹起片牛肉放进小碟里,用嘴唇吹凉。正想叫卡维过来试菜的时候,安妮塔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已杵在卧室门边发了整整五分钟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