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卡维被筷子敲锅沿的声响唤回意识,缓慢地眨了下眼之后,他顺着安妮塔招手的方向走到她身边。
卡维卷起毛衣袖口,一手托起碗,一手打开电饭煲。湿热的雾气伴随米香扑面而来,他盛起两碗米饭,放在安妮塔面前。
安妮塔将温热得刚刚好的牛肉片递到他唇边:“喏,尝尝咸淡。”
卡维垂下睫毛,乖顺地由她喂了一口。在香甜的酱汁中被煮得滑嫩的牛肉入口即化,只可惜有些淡了,怕是忘了放盐。
“好吃吗?”
卡维对上安妮塔期待的目光,抿起唇笑了下,点点头。
“好吃的。”
安妮塔松了口气,用长柄勺舀起锅里的牛肉盖在饭上,浇起两碗牛丼。
她并不擅长做饭,逛超市时便犯起了懒,早早用盘子装起端到餐桌上的天妇罗和寿司都是买来的现成品。
但卡维并不在乎这些。
若是幸福感能以数值度量,此刻,深藏于他内心的检测仪多半已经爆起了红灯。
安妮塔点亮客厅中央的吊灯,暖光白光交织着落下,一如卡维即将从心头满溢而出的、明晃晃的快乐。
-
卡维举起手机,将镜头对准桌上的食物蛋糕与鲜花,摁下快门。
接着,卡维又将光线调暗一些,示意安妮塔扬起面孔。在对方熟练地挽起鬓发绽开笑容的一瞬间,他拍下今天的第二张照片,方才入座。
卡维点开ins,随手将这两张相片传了上去。
哪怕是自己亲手做的饭,安妮塔也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当着卡维的面放下筷子。
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叮叮咚咚跳出铃声,拿起一看,是母亲达莉娅的视频来电。
甫一接起,扬声口便响起母亲关切的声音。她问:“宝贝,你的脚伤好些了吗?”
安妮塔看着屏幕上熊熊燃烧的篝火,无奈地叹息一声,说:“妈妈,你倒是用用前置镜头啊,哪有打视频电话不给人看脸的道理?”
达莉娅悄悄嘀咕了一句什么,安妮塔听不分明。屏幕熄灭又转亮,被火光映亮的两张面孔出现在安妮塔眼前,分别是她的母亲和父亲。
安妮塔喝了口啤酒,好奇地问:“你们还在至冬国北境吗?”
“是呀,你前几天发消息来时,我俩正在极圈拍极光呢。”父亲掖紧脖子上的厚围巾,笑眯眯地说,“极圈没信号,所以没能第一时间联系你,抱歉啊宝贝。”
“你们倒是挺有闲情逸致的,这是准备提前退休养老了?”
“为什么不呢?我俩不年轻了,你又这么让爸妈省心。”言及此处,母亲战略性地顿了顿,漫不经心似的转移话题,“对了,刚刚我还收到了哈赞教授的信息,他说——”
安妮塔急忙出声打断她:“如果是相亲的话题,您还是别再继续说下去了,我可不想英年早婚。”
母亲叹出口气:“主要这么多年来,你连个正经对象都没谈过。成家不成家不重要,我们也不是那么传统保守的家庭。”
正犹豫要不要暂且回避的卡维不慎听见了达莉娅的话,喉咙眼顿时被一口啤酒呛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已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剧烈咳嗽的声音。
父亲在手机那头皱起眉:“什么声音?”
“……”
安妮塔想去替卡维顺气的手尴尬地顿在空中。
她僵硬地回答道:“我在朋友家。”
“朋友?你不是在稻妻吗?”母亲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啊,卡维在你边上吧?”
卡维与安妮塔母亲仅有一面之缘,他没成想,对方对自己的印象竟深刻如斯。
他从安妮塔的肩头探出半个脑袋,挥挥手,笑了笑:“是我。阿姨晚上好。”
从父母的角度来看,卡维这小伙子一表人材,社会地位高,经济实力过硬。见爸妈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暧昧的神色,安妮塔隐隐有些头疼。
“有你在安妮塔身边,我们也能放心了。”父亲说,“你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陪这丫头去医院拍个片?她性子倔的很,万一真是骨折可就不好办了。”
“……我都多大的人了,骨没骨折我自个儿心里有数,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说完这句,安妮塔便匆匆挂了电话,把手机翻个面,屏幕朝下倒扣在桌上。
她清清嗓子,有些尴尬地说:“抱歉啊,我爸妈总爱絮叨,你别介意。”
卡维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就和我爸妈站在统一战线上了?”安妮塔好笑地瞅着他,“正好他俩一直想再生个男孩儿,要不我在中间牵线搭桥,让他们认了你这个干儿子?”
“……”
卡维眉角一抽,差点儿被气笑了。
他问:“你想跟我做兄妹?”
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安妮塔被啤酒呛得面红耳赤喘不来气了。
她捂着嘴巴咳了半天,用拳头往卡维的胳膊上轻轻捶打了一记。
卡维以手支颐,静静地看着安妮塔过分夸张的反应,先是笑着说出一句:“看来你不愿意。”
过了半晌,他又问:“那你想做我的什么,普通朋友吗?”
安妮塔愣住了。
卡维的语气与他的神色一般平静,脱口的问句不是逼问更不是诘难,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而是征询。
半天没能等来女人的回复,卡维垂下眼,轻轻一笑,说:“你可以回去之后再慢慢想,不必着急回答我。”
安妮塔知道,自己的犹豫难保不会让卡维多想。她略微睁大眼,有些慌乱地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卡维将手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说:“你知道的,我不是贪心的人。多亏了你,今天的我已经足够幸福了。”
卡维不给安妮塔反应的时间,说完这句,他便端起碗筷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向水池。
水流在寂静的室内激荡起喧哗的回响,期间,卡维落在安妮塔身边的手机跳出了一条消息提示。安妮塔无心瞥去一眼,原来是有人给他的ins动态点了赞。
消息坞中的缩略图是卡维刚刚拍摄的一桌饭菜和安妮塔的大脸照,她眯起眼,想抱怨卡维把自己拍得好生呆板,却又按捺不住好奇,伸出指头摁下密码,111222,解锁屏幕。
在诸多点赞提示中,有一个ID令安妮塔印象深刻:
Alhaitham0211
黑白头像,零动态,是十分符合其本人性格的主页。
五天前,在传递到自己手边的学会签到表上,安妮塔曾见人用遒劲有力的字体写下过这个名字。
安妮塔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艾尔海森INS账号。
然而这条点赞已经无法在她心中掀起任何波澜了。
她微微一笑,熄灭卡维的手机屏幕,抬起眼,在水流声中抬高声量,喊出卡维的名字。
卡维将水龙头的出水量调小一些,应道:“怎么了?”
安妮塔托着腮,歪起头。眉心舒展,双眼却弯成一对细长的月牙。
她问:“等你回了须弥,如果有空的话,去我爸妈家一起吃个饭吧?”
卡维怔住了。
柑橘味的洗洁精化作绵密的泡沫,被他用指腹捏碎,又在他的心头轻飘飘地鼓胀起来。
“如果可以,我想试着给你一个家。”
顿了顿,安妮塔温柔地补充道:“当然,不是以朋友的身份。”
卡维抿起嘴唇,憋住笑意,揶揄似的多问一句:“莫非你真的打算跟我做兄妹?”
安妮塔:“……”
卡维:“那可不行,我这么讨喜,万一害得你在叔叔阿姨那儿失宠了可怎么办?”
安妮塔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顺手抽出张纸巾揉成团,瞄准卡维那张挂起坏笑的漂亮脸蛋,毫不留情地扔将过去。
第65章 IF 终
此番鸣神大社之行,稻妻政府给足了卡维面子。不仅全程派专车接送,甚至还在山脚给他安排了高档温泉观景酒店。
难得不用自己开车,卡维闲适地窝在汽车后座里,耳畔是安妮塔用触控笔在平板电脑上写字的刷刷声,很是催眠。
不一会儿,他便睡着了。
卡维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在梦里,他见到了安妮塔曾目睹过的场景:被高低错落地建造在智慧古树之上的、百年前的须弥古城。他穿着白色的丝质敞怀衬衣,鲜红的披风被清风高扬在暮色里。
他在前面大步地走,有人在后面切切地跟。他循声转过头去,只见安妮塔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裙,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安妮塔开口,道出对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的话语:
“我要结婚了。”
他愣住,问:“和谁?”
“……还能和谁?”安妮塔歪着头,脸上浮现出迷惑的神色。她伸出指头挠挠脸颊,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
她说:“当然是和艾尔海森啊。”
“……”
卡维被吓醒了。
醒来时,汽车正在山路上剧烈地颠簸。他的额角像是在车窗上磕了一下,泛起阵阵疼痛,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却被失重感拉扯着向下坠去。
卡维向右侧望去,只见安妮塔已将平板电脑收起,此刻正漫不经心地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针织长裙套装,脸上画着淡雅大气的妆容,柔顺浓密的长发用一条翠绿色丝巾束起,从她的左肩倾泻而下。
再一晃神,卡维便对上了安妮塔那张满含关切神色的面容。她将掌心撑在二人之间,倾身凑近,悄声问:“晕车了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卡维摇摇头:“没什么,做了个奇怪的梦而已。”
“什么梦?”
卡维思忖两秒,扬起一抹恶作剧似的笑。他缓声道:“我梦见,你变成了一只绿色的小王八,从我家窗子偷偷爬了进来。”
安妮塔:“……”
安妮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住在十六层,就算是成了精的王八也爬不了这么高啊。”
卡维正色道:“王八是会飞的。”
安妮塔翻了个白眼,压根懒得搭理他。
“真的,我以前在儿童频道里看到过,只是不记得具体品种叫什么了。你去问问提纳里?”
卡维不似作伪的神色倒真让安妮塔有些怀疑人生了起来。
她和提纳里的关系确实不错,大学期间还同在雨林保护协会活动过一段时间。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为了这种白痴问题拉下自个儿的脸面。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卡维做恍然大悟状,笑眯眯地说:“啊,我想起来那会飞的王八叫什么了。”
安妮塔:“叫什么?”
卡维:“忍者神龟。”
安妮塔:“……”
抵达影向山山脚时,日头还未西斜。见时间尚早,在征求了安妮塔的意见之后,卡维便决定先上鸣神大社看看情况。
这几日,安妮塔都在酒店房间内修养,脚踝的崴伤基本已无大碍了。加之鸣神岛岛督早年便在影向山建起了上下行缆车,此行是不太用费力气的。
影向山海拔极高,由雷神福佑的稻妻地区的特殊天象凝聚在山腰四周。漂浮于半空的巨大石块在山体外形成座座支离破碎的岛屿,被幽紫色的厚重云层所笼罩,有电光穿梭其间,遥遥望去甚是壮观。
下缆车后,眼前是一条回环蜿蜒向山顶的石阶。在石阶上伫立了千百年的朱红色鸟居依旧高大且鲜亮,宛如一尊尊观息冥想的神佛,叫人未临神社便已领会了肃穆庄严之意。
卡维与安妮塔上山时,正好有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山上下来。听负责接待的巫女说,刚刚有一对新婚夫妇在此地礼毕。
“看来我们来得稍晚了一些。”卡维遗憾地叹出口气,“不然还能凑凑热闹沾沾喜气。”
安妮塔好笑地问:“结婚的是别人,你想沾什么喜气?”
卡维脸色一红,垂下眼,悄声咕哝一句:“明知故问。”
随着安妮塔的一声轻笑,那抹绯红竟一路从卡维的面颊漫上了后耳根。见他如此,安妮塔不忍再调戏他,便转头问那领路的巫女求签参拜事宜。
毕竟她不像卡维,大老远从稻妻城跑来这影向山可不是为了工作,承重结构啊横梁设计啊什么的她也一窍不通,索性安心享受自己难能可贵的假期,与他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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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塔在神社入口附近的净身泉水处洗了洗手,尔后用木勺舀了清水喝下,山泉清甜甘美,入喉后却只余下空漠的寒意。
拉铃,进殿,将硬币投入木箱,然后深鞠躬两次,击掌两次,并在再度鞠躬进行的祈祷的同时敲了敲手边的铜锣,以唤起神明的注意。
须迷人在稻妻神社许下的愿望,也不知究竟该由草神听还是由雷神听。当然,安妮塔对神明的印象也是模糊的。早在百年前,提瓦特各国便先后进入了人治的时代,神明退居幕后,化作邈远而玄妙的符号。
在求签口,安妮塔用一百摩拉的硬币从签筒里摇出了一支细长的竹签,找巫女解开后,她领到了一张大凶的签文。
按签上所说,在未来一年,她会遭遇精神与生理的双重重创,时运不济,诸事不顺,尤其不宜理财与恋爱。
读完诗句般对仗工整的签文后,安妮塔竟扑哧笑出了声,转头便捏着签纸去神社深处找卡维。
卡维正与一名身着红白色和服的粉发女子站在币殿前,安妮塔隐约听见他称呼那名女子为“八重宫司”。女子身材高挑,容貌昳丽,眼尾挑起媚意,双瞳剔透宛若紫色水晶。
再凑近一些,安妮塔便听见八重宫司用她那慵懒勾人的声线缓缓说:“卡维先生除了建筑,还能设计旁的么?比如吉祥物什么的。”
“吉祥物?”卡维没懂。
“是呀,清籁岛的浅濑神社最近可是火得很呢,这一切都要拜他们社里贩卖的周边商品所赐。”
说着,八重变戏法似的从掌中摇出一枚黑猫玩偶钥匙扣,用指头勾着,在卡维面前晃了晃。
卡维定睛一看,发现这小巧精致的挂件果真可爱得很,于是好奇地问:“我之前听人说过,浅濑神社的宫司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黑猫。莫非这不是传闻?”
八重眯起眼笑,反问道:“这很奇怪吗?”
卡维的脸上浮现出迷惑的深色,八重却笑而不答。她转身看向不愿贸然介入旁人对话的安妮塔,以手掩唇,对卡维轻声道:“我们神社的桃花御守可是很灵的哦,八百摩拉一个,要不要试试?”
“……”
卡维愣了愣,沉默两秒,也跟着压低了声。
他问:“在哪儿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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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稻妻传统,若是在神社抽到了凶签,应就近在树枝上或签文架上绑起来。这样一来,不仅能逢凶化吉,甚至还能与神明结缘,更受神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