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我女朋友吧】
安妮塔怔了怔,抿起唇,悄无声息地笑了。
她将提包勾进臂弯,一手捏住签纸,一手拿住手机,拨通卡维的电话。
“喂?”卡维接的很快。
安妮塔也不兜弯子,直截了当地甩出一句:“我看到你写的东西了。”
“……”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随后响起卡维尴尬中难掩诧异的话语:“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起码得等一年半载才会发现呢。”
“哦?”安妮塔似笑非笑地说,“看来你确实不怎么着急。”
“……倒也不是这么个意思。”
听到这话,安妮塔终于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
她思忖片刻,说:“这样吧,你给我发一百句晚安,我就答应做你女朋友。”
“……真的???”
“真的。”
“好,一言为定。”卡维强忍住语气里过分雀跃的狂喜,语速很快地说,“从今晚开始算起,等我说够一百天的晚安,你可不许反悔。”
偏巧在卡维说完这句的时候,电梯舱门在安妮塔面前合上了。
信号网连同卡维清朗阳光的声线一并被切断,安妮塔看着自己倒映在玻璃舱门上的面容,顿觉哭笑不得。
她在短信编辑界面飞快打下一句:
【拜托,我只是让你发一百句晚安,又没让你发一百天晚安,你是不是傻???】
略微思量片刻之后,她一挑眉,被坏心眼驱使着长摁住倒退键,将刚输下的文字一股脑儿删光了。
罢了,不过一百天而已,她有的是耐心。
走出电梯,手机右上角的信号图标从低到高渐次亮起。伴随几阵短促有力的震动,卡维发来的几条消息陆续跳进了安妮塔的信箱里。
【卡维:你怎么挂了?】
【卡维:你不会这么快就反悔了吧???】
【卡维:我恨你啊啊啊啊啊。】
【卡维:呃,忘记短信不能撤回了,刚刚发的那条你别当真,我的键盘被野猫踩了。】
“……”
安妮塔对着手机沉默了两秒,脑海中不受控地浮现出幻化成猫猫的卡维手忙脚乱踩键盘的样子。她忽然唇角一松,在路人诧异的侧视中蹲在地上,笑的很大声。
安妮塔用指头擦了擦溢出眼角的泪花,正打算回信的时候,手机又响起两声嗡鸣。
【卡维:我爱你。】
【卡维:PS.这回打字的不是野猫,是我。】
—IF完—
第66章 番外 上
1.
由妙论派学者精心设计的感应门自动开合,来人的脚步声在这条通往大巴扎的隧道内惊起一阵悠长的穿堂风。
风儿自身后来,将她的长发向身前拂去。待到大门闭合,惊风止住,她方才不耐烦地将长发拨开,任由隧道两侧昏暗的壁灯映亮自己的面孔。
这是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五官精致,却吝惜表情。她身上着一袭翠绿色的教令院制服,裙长和腰围都被改良过,掐出她盈盈一握的腰线与笔直修长的小腿。
现在是夜里八点,距离教令院放课早已过去了整整三个钟头。然而,身为学生的少女既不泡图书馆自习室,也不回家,却偏要不合时宜地来到大巴扎这个因过分开放而饱受争议的地方。
听兴趣小组的前辈们说,过去的大巴扎可不似如今这般鱼龙混杂。就在她出生前后那些年,教令院进行了许多大小改革,沙漠雨林单向通行令的废除便是其中可圈可点的一条。
这一改革的确扶持了沙漠地区的经济贸易与文化教育,但也为雨林的文化生态带来了不小的隐患。
最早一批踏入雨林的沙漠民们以奥摩斯港为据点,将各式各样的沙漠文化向周边地区辐射。而在时常被人戏称为小奥摩斯港的大巴扎,同样吸纳了庞杂繁多的外来文化,其中有精华亦有糟粕,比如风俗业与赌博行业等,令维齐尔们十分头疼。
大巴扎的未成年禁入令很快就要正式颁布了,在这一敏感时期,少女却能面不改色地身着教令院制服出入此地,这很难不使人想入非非。
隧道尽头的门自动打开,有一阵穿堂风掠过,这回是向少女身后吹的。还好,不算太恼人。
吆喝声、争执声、摇骰声、歌声乐声、酒瓶碰撞声……诸多喧哗一如盛大的潮水,冲溃沉默伫立的堤坝,向隧道深处翻涌而入。
展开在少女面前的宛如一幅迷人眼的浮世绘,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与矗立在她身后的那个风平浪静的世界截然不同。
少女握紧双拳,轻轻吸一口气,抬脚走进距离她最近的一间酒馆里。
尖锐的弦乐与鼓声敲打着少女的耳膜,于布置在牌桌、□□机、飞镖靶之间的酒桌上坐着的,都是些与“日常”这一字眼的传统印象游离出极远的、形同魂灵似的人。
蹲在门边抽烟的侍应瞥她一眼,饶有兴致似的挑了挑眉。
他喊道:“喂,你。”
少女动也不动,只把那双冰绿色的眼珠子一转,冷冷地瞄住他在烟雾中模糊不清的面孔。
侍应咧开嘴,露出两排黄牙。他用粗哑的嗓音问:“还没成年呢吧?”
少女淡淡道:“我本以为,能在这种地方做生意的人都该懂得少管闲事的道理。”
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
侍应捏住烟头,舔了舔嘴唇,用油腻腻的目光在少女的面孔上胶着半晌,不正不经地在心底补充一句:
不过,皮相倒是极品。
“我们做的可是正经生意,不会卖酒给未成年人的。”顿了顿,侍应发出桀桀的笑声,“除非……”
“除非我付双倍?”
“……”
“我听说过你们的规矩。”
少女波澜不惊的声线给侍应兜头泼下盆冷水。他抽了抽嘴角,从心底涌上一股整段垮台后的挫败感。
他撇过头,冲地面啐了口唾沫,手掌往少女眼前一摊,指头弹动几下。
少女往他手里扔了几枚五百摩拉的硬币,他粗略数了一数,转头冲门里喊一句:“带这小姑娘进去,给她上黑桃Q,再送半瓶杰克拉格。”
-
目送少女纤瘦的背影消失在酒场乌压压的烟雾深处,侍应撇起嘴,没趣地“嘁”一声,从烟盒里摇出支没抽过的卷烟,用嘴叼起。
正打算从怀里摸索火柴时,又有一人缓步走到了他跟前。
他斜眼一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造型奇异的圆斗笠,斗笠下,是一张约莫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的面孔。
今儿的须弥吹的是什么风?怎么皮相不错的小未成年尽往他们这间酒馆跑?
对方既是少年,本着同性相斥的原则,侍应对他就更加没好脸色了。只顾着自个儿抽烟,压根懒得搭理他。
没成想,少年竟反客为主,问:“刚刚你们这里是不是来了个没成年的姑娘?”
“……”
侍应翻起个白眼,粗着嗓子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看我像做慈善的?”
少年:“不像。”
话音刚落,他便抬手,往侍应面前扔了两百摩拉。
侍应正以体感最舒适的蹲姿定格在门边,他盯着脚边跳动旋转的硬币愣怔半晌,难以置信地问:“你当我是要饭的?”
少年抬了抬斗笠,弯腰俯身,用一双靛青色的圆眼认真注视他片刻,挑起眉。
少年:“我看挺像。”
侍应:“……”
侍应:“你他妈……”
他想继续骂下去,脸颊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抬手往脸上一摸,再垂眼一看,发现自己手上洇开了片红彤彤的鲜血,大抵是疼痛的地方破了道口子。
他一大老爷们并不在意破相与否,随手往脸上一擦,他接着说:“你这屁大点的毛头小子,说话做事都给老子注意点,你他妈……”
又一阵刺痛传来,这回,伤口出现在了他的颈侧,距离动脉仅有分厘之遥。
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错愕地瞪大眼。只见面前的少年忽然眯了眯眼,半边脸沉入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少年似笑非笑地说出一句:“这秋夜的风儿还真是利,跟刀子似的。”
言及此处,少年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事物那般,扬起声调说:“平日里只听说刀子能杀人,倒从没听说风能杀人,还真是奇怪。”
侍应:“……”
什么风啊刀啊杀人啊的。
是不是有病???
少年虽年纪不大,说的话做的事却让他这个在道上摸爬滚打数十载且自诩为老油条老江湖的黑酒馆侍应生不寒而栗。
“……晦气死了。”
这么默默嘟哝了一句,侍应拾起那两百摩拉揣进怀里,朝门内努努嘴。
“还真是便宜你了,就在你来之前,刚好有个漂亮小姑娘进去。不过那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你多少注意点,别整出太大动静。”
少年既不离开也不搭话,只静静地杵在原地,盯着他笑。
少年的笑容温柔和善,颇具观赏性。正当侍应以为他要向自己道谢的时候,嘴唇竟忽地一痛。一道血痕从人中贯穿了侍应的嘴,直延伸向因脂肪过多而层层叠叠的下巴。
侍应这回可算是看清了少年手起手落的动作,也发现了从他手中飞劈而来的绿色风刃。
果然是他搞的鬼。
见如此,少年敛起笑容眯起眼,索性装都不装了。
他冷冷道:“注意谨言慎行,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这家店开不下去。”
-
少年在被酒客们吞吐而出的烟雾深处找到小姑娘时,她早已趴倒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她面朝下,额头枕住左臂,右臂长长地伸出去,手里捏着一只酒杯。酒杯旁是两瓶一胖一瘦的洋酒。
瘦高的瓶里是温和的蒙德蒲公英酒,矮胖的瓶里是猛烈的至冬火水。
少年拿起小姑娘手里的酒杯,凑近闻了闻,苦笑一声。
果然,她把这两瓶酒混在一起喝了。
少年放下杯子,尝试着唤她一声:“海蕾拉。”
见小姑娘一动不动,少年并不意外。事实上少年并未对唤醒她这件事心怀期待,毕竟酒量再好的人,也捱不过烈性火水与蒲公英酒之间的微妙反应,何况海蕾拉还只是个半大不点儿的姑娘,哪能参透黑心店家精心设计的阴谋套路。
少年深吸口气,强行压抑住眉梢的抽动,心底的怒火却愈烧愈烈。
若是他再晚来半个点,海蕾拉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偏偏这时,临近酒桌的两名客人发生了争执,将酒瓶酒杯摔砸在地,与彼此扭打起来。
陷入昏睡的少女终是被这阵平地炸起的喧哗声惊动,肩头抽动两下,缓缓从臂弯间转出半边脸来,意识清醒时剔透清浅的绿眸被醉意晕染得深邃,白皙的脸上红云遍布,竟显出几分勾人的意思来。
她翕动嘴唇,悄声说了些什么,话音甫一脱口便被盛大的喧哗淹没,少年没能听清。
他俯下身,将耳朵凑近,拔高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少年这回听清了,小姑娘吐出的是他的名字。只不过,她并未像平日里与他在教令院内或是餐馆内偶遇时那样,礼貌而自持地唤他“阿帽先生”,而是用腻乎乎的嗓音慢悠悠地叫他“阿崩哥哥”。
少年本是人偶之身,人类的时间概念与他而言并无意义。然而,这一称呼却构筑起少年对诸如“久远”“恍如隔世”等此类词语的印象。
在他眼里,十年的时间不过须臾,却令海蕾拉从成天嗲声嗲气腻在他怀里的小婴儿出落成如今这般漂亮大方的少女模样。
万事万物的变化都有迹可循,唯独他被时光甩在身后。与人类的关系愈是紧密,这份似曾相识的无力感与恐惧感便会愈发强烈。
2.
海蕾拉是在国崩家醒来的。
宿醉的滋味并不好受,整个大脑都昏昏沉沉的,意识短路,反应迟缓。眼皮与面颊也因酒精的作用变得有些肿胀,令她看上去怏怏的颓颓的,像棵晒蔫的白菜。
硬木板床,纱帐,红梅薰香……这些卧室摆设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偏偏这时,脑海中浮现出那段发生在昨日下午的糟糕回忆,叫海蕾拉来不及念旧便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事实上,海蕾拉一时冲动去酒馆买醉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她表白被拒了。
表白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这间卧室的主人、似兄似父将她从小抱到大、且在她当下的人生阶段里扮演着“老师”这一角色的国崩少年。
若是没有那场令人窒息的表白经历,海蕾拉或许会为自己宿醉却躺在国崩卧室里这一现实而暗自窃喜。然而没有如果,少女时代的情感远比她想象中更加脆弱。
毫不夸张地说,她现在尴尬得想死。
海蕾拉翻身下床,将耳朵凑近门缝,屏息倾听,半点动静也无。她又蹑手蹑脚地拉开门,借视觉为听觉佐证。确认国崩不在家后,她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拉开房门,一溜烟跑没了影。
待她走后,少年才从厨房门后现出身影。凌乱的床铺,落在床头柜上的束发绳,甩在玄关里的拖鞋,皆是海蕾拉慌乱出逃的证据。
他望向窗外,小姑娘正迈着小鹿般轻快却急切的步子,一路小跑到巷尾。她的背影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犹豫,脚步却仍是向前大步迈开,将她带离了少年的视界。
自始至终,少年都没能看清她的正脸。
越是回忆,他的脑海中便越发清晰地现出少女昨日那张分明被害羞之情熨烫得烂熟红透,却硬要强撑起镇定神色的漂亮脸蛋来。
少年的意识被正在厨房里发出尖锐蜂鸣的烧水壶拉扯回现实,他向落地镜里投去一瞥,竟发现自己的面颊不知何时也浮上了一层红晕。
少年深知,自己是人偶,无法冠冕堂皇地以“太热”“太闷”这些直接关系到人类体感的借口为自己开脱。便只能丧气地承认,他的脸红不是为了旁的,正是为了小姑娘昨日那句来得比雨林暴雨还要更快更急、让人措手不及的“我喜欢你”。
-
深渊的背后往往藏着更深邃的黑,而非光明。
像是为了应证这句话那般,海蕾拉回到家后推开门,直接被那两尊沉默着坐在沙发里的人像吓得失了声。
长条沙发的右侧坐着海蕾拉的父亲,她常听人说,自己的长相是从父亲脸上一比一复刻而来的。五官精致漂亮,过分不发达的面部神经时常容易给人造成薄情寡义的印象。
父亲总是不苟言笑,对她却十分宽容。他那寡淡的性子让他注定做不成传统意义上的女儿奴,但在为他的理性所认定的范围内,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他还是会做到有求必应。
真正让海蕾拉害怕的,是她那坐在长条沙发左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