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衣息思忖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说:“这丫鬟蠢笨无状、粗鄙卑贱, 还不会说话。我只怕她会冲撞了苏小姐。”
他话里对烟儿的鄙夷意味太过明显,直让苏烟柔的心都好受了不少。
“至于方才不说一声便离去,只是因为御前司的官职所在,捅死那拐子也只是因他身带凶器, 负隅顽抗罢了。”郑衣息继续说道。
轻飘飘的几句话就瞥清了自己与烟儿的关系。
苏烟柔的面色好转了不少, 她也不是当真要将烟儿讨要过去, 闻言也不再抓着不放。
倒是烟儿,一下子就灰了心。
郑衣息话里话外对她的轻蔑太过明显,她便是不想听, 也在一夕之间全听入了耳中。
出身卑贱、过分粗鄙、蠢笨无状。
烟儿的泪水不听话地落了下来,滴在她的衣摆之上。
而她身前那两个高高在上的主子仍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笑着, 话语里漾着深切的尊贵。
是了, 他们俩才是即将要成婚的夫妻。
是门当户对的公子小姐。
而她只是个低微的哑巴罢了。
其实, 就算郑衣息不提,她也是知道这些的。
不过是存了两分痴心妄想罢了。
*
烟儿走出了水榭, 呈在她眼前的漫天烟火好似失去了光彩一般,落在她眼底只剩了没完没了的喧闹。
她想, 她应是受了冷风吹,头脑晕晕的发了寒吧。
方才郑衣息冷声吩咐她,让她离开水阁。她也只是直起了发麻的双膝,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水榭,哪怕在门槛处跌了一跤,也不曾停下步子。
她再度走向了鹊仙桥,望着那些在桥头桥尾相携相伴的男男女女,涌上心头的泪意竟是比方才还要再汹涌两分。
如今盛景,各人皆是喜气洋洋。独独她一人正在对着烂漫江景兀自垂泪。
如此寂寥哀伤地坐了足足一个时辰,周边的人潮才渐渐淡去。
也刚好能让水榭二楼的郑衣息清晰地瞧见烟儿拭泪的动作。
他与苏烟柔正一同靠在栏杆旁赏着夜景,各处都是些烟波迷蒙,绚烂夺目的景象。
可他偏偏只把目光落在鹊仙桥处。
见烟儿泪流不止,他不知怎得心间也憋闷的很儿。明明不想再把目光放在那一处,可又抑制不住地去看她。
他是疯了不成?
恰好,一道绚丽灿烂的烟火在夜幕里炸出了光亮。
身边的苏烟柔笑着说:“郑世子快瞧。”
郑衣息只得不耐烦地将目光挪到了苏烟柔的方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见了火树银花般的烛光焰色。
“我看到了。”他说。
极为敷衍的一句话,瞬间浇灭了苏烟柔心里的热切。
“郑世子似乎很不高兴。”苏烟柔蹙着柳眉说道。
郑衣息一愣,旋即失口否认道:“我没有不高兴。”
如今苏烟柔似乎不再热衷于嫁给五皇子一事,这意味着他御前司司正的职位十有八九能拿到手。
他婚事顺遂,职位一路青云,又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从前,我与世子接触不多。兴许是对世子多有误会。”苏烟柔莞尔一笑道。
从前郑衣息屡次向她献殷勤,她却弃如敝帚。如今他对自己不再热切,她却反而想向他靠近。
这世上的事果然没有个定法一说。
苏烟柔也不知晓自己是怎么了。
可是如今对着这烟火氤氲的光景,能与郑衣息携手立在这儿观赏,她心里很高兴。
“嗯,是你误会了。”郑衣息如此说道。
他一遍遍的在心中告诉自己,他没有不高兴,一点都没有。相反,如今他事事顺意,应该是得意风发的时候才是。
郑衣息偏头望回了鹊仙桥的方向,却见方才还在桥尾垂泪的烟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一惊,随即就要去寻找烟儿的踪迹。来回的搜寻了一番之后,便在鹊仙桥附近的一处摊贩旁瞧见了她。
因隔得太远了些,他瞧不真切烟儿脸上的面容,却能瞧见他身侧立着的李休然。
绚烂烟火之下。
李休然身着一条淡色的对襟长衫,神色朗朗,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正一眨不眨的望着烟儿。
漫天盛放的花火为这两人做了陪衬,女子娇美婀娜,男子长身玉立,远远瞧过去,多少人都会觉得这两人般配不已。
可这一幕落在郑衣息眼中,却实在是刺眼至极。
郑衣息的心一下子荡到了谷底,方才那些压抑在心口的怒意和戾气如翻江倒海般地涌了上来。
比起方才那一阵若有若无的不高兴,如今的他就可以称得上是阴云密布了。
立在他身旁的苏烟柔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当即便蹙起了柳眉,问:“郑世子是瞧见了什么?”
郑衣息不答。
冷厉的眸中只能容得下不远处摊贩旁相携而立的那一对男女。
不知烟儿对着李休然说了些什么,李休然倏地脸颊一红,从那摊贩手里买过了一支木钗,而后便情意缱绻地给烟儿簪上。
郑衣息的心里不合时宜地掠过了一句“夫为妻簪,妻笑盈然”这一句话。
果不其然。
烟儿仰首朝着李休然一笑,杏眸中漾着能溺死人的温柔。
郑衣息修长的指节正搭在那栏杆之上,不自觉的收紧发白,攥起了些咯吱作响的声音。
苏烟柔方欲说话,便听身侧的郑衣息面色铁青的说:“苏小姐一个人赏夜景吧,我头有点痛,就不奉陪了。”
而后,他便在苏烟柔怔然的目光下,气势汹汹的离开了水榭。
比起刚才那一回的无措,这一回留给苏烟柔的背影里则捎带上了几分玉石俱焚的怒意。
*
一刻钟前。
烟儿也不曾想到,李休然会突然出现在鹊仙桥。
她下意识的想去掩住自己流泪的面庞,却还是被李休然瞧出了端倪。
他声音清润,好似春日里的凉风一般熨帖着她的心,“这风沙大,容易迷了眼睛,不如我们去那里瞧一瞧吧。”
烟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
李休然走在烟儿身前,时不时的就回头张望一下她,见她双眼红肿的如桃儿一般,心里不禁升起了几分疼惜之意。
他想问一问烟儿是受了什么委屈,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都说从鹊仙桥的桥头走到桥尾的男女,就能白头偕老,一生永不分离。”李休然说这话时,目光牢牢的落在烟儿身上。
烟儿却并未察觉,她满心满眼的被悲伤淹没,实在是没有气力再去细听别人的话语。
她一人枯坐在鹊仙桥的桥尾已接近一个时辰,能遇上一个熟人,自然再好不过。
烟儿不欲再让自己沉沦在无边无际的伤心之中,当即便对李休然展颜一笑。
也正是这一抹笑容,如春日池塘边的和煦之风,炎炎夏日里的薄凉之雨,冬日里的无边暖意,让李休然怎么也不肯挪开眼去。
那日烟儿拒了他的花灯一说,他回去后伤心了许久。
今日在花灯盛会上与烟儿不期而遇,他这颗悸动的心便再一次升腾跳动。
“小朗君,可要买支木钗给这貌美的姑娘?”身侧摊贩的叫卖声夺去了李休然的注意。
他朝着那摊贩手指的钗环望去,见那木钗上刻着一朵并蒂莲,清艳动人,灼灼其华,像极了烟儿。
李休然立时从摊贩手里买下了那木钗,做了一件生平为之最胆大的事。
他没有问过烟儿的意愿,便拿起那木钗替烟儿戴在了鬓发之中。
烟儿一惊,扬首时恰巧撞上李休然眸色深深的双目,那直勾勾的欢喜根本不加掩饰。
她赧然地垂下头,已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李休然的示好。
而李休然也深吸了几口气,望着周围恰到好处的氤氲着浪漫的氛围。
他便鼓起勇气地烟儿说:“烟儿,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话音一落。
如此直白的话语让烟儿僵在了原地,霎时脑袋便迷蒙成了一团浆糊,窘迫之下便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休然极有耐心地等着烟儿的回话,双手垂在了身侧,因过度紧张的缘故弓成了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只是他依旧停止了脊背,温文尔雅地等着烟儿的回答。
他已想过了,若是烟儿愿意,他就去求郑老太太,让她允准自己迎娶烟儿。
至于娘亲那里,他这几年都不肯相看其他人家的女孩儿,娘已是松了口,只希望烟儿成婚后不要再与她那赌鬼父亲联络。
李休然一颗心扑通乱跳,他望着眼前娉娉婷婷的女子,全身上下都头发丝都迷人到极致。
那双秋水剪瞳似的眸子里仿佛漾着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一般,清清瘦瘦、娇娇小小的模样更是让人想将她抱进怀中怜惜。
他翘首以盼着烟儿的回答。
夜色寂寂,仿佛在为他的情意作让步。
就在这时,郑衣息满怀恶意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李大夫怕是要失望了,这哑巴已被我收用了,如何还能嫁给别人呢?”
第26章 大病
这道恶意满满的声音划破了夜色的宁静, 也击溃了李休然心内的满腔情意,更是在烟儿脸颊处狠狠地扇去了一巴掌。
这一声也算是惊醒了烟儿。
是了。
她已是被郑衣息收用过的人了,如何还能再去接受别人的心意?
烟儿落寞地敛下眸子,朝着李休然福了福身子, 朝着身后退了一大步, 已是清晰地表明了她的态度。
李休然心内黯淡, 方欲说些什么时,郑衣息却已一把拉住了烟儿的皓腕,目带警告地说:“你也要注意点分寸,别让李大夫误会了去。”
这话一出。
烟儿心内的委屈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眼泪好似断了线般直往下落,氤氲起的泪雾几乎氤氲了她眼前的视线。
她哭的太过凄苦,倒让一腔怒意的郑衣息也一愣。
只是方才李休然的话语实在太过刺耳,他分不清心内翻江倒海的怒意是为何而来, 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这丫鬟于他而言还有大用, 怎么能嫁给别人?
思及此,他方才消弭了些的怒意又归了位,摧使着他攥着烟儿皓腕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而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离了鹊仙桥。
烟儿拗不过他的大力, 只能被他拖着往鹊仙桥的东侧走去。
郑家的车马就停在那儿, 郑容雅还未归来, 车马旁不过坐着几个说闲话的婆子,遥遥瞧见气势斐然的郑衣息往车马的方向走来, 立时都唬了一跳。
那几个婆子朝着郑衣息谄媚一笑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滚。”郑衣息却以最恶劣的态度宣告了他的不满。
那几个婆子忙瑟缩起了脖子,一声都不敢多说。
烟儿被郑衣息强硬地拖上了车马, 在他的大力推搡下脊背砸到了车厢硬板,一阵痛意使她脸色一白。
可她还来不及去抚一下被压疼的背部,郑衣息已捏住了她的下巴,气势汹汹地吻住了她的唇,发着狠撬开了她的牙关后,便将她逼至了马车死角。
既是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只能让她无力地攀迎住自己的脊背,被迫去承受他的滔天怒意。
这吻着实太过粗蛮,烟儿被郑衣息怒意凛凛的气势填满,在水榭里被羞辱、被践踏的话语再度飘往了她的耳畔。
今夜她已流了太多泪水,可独独此刻的泪水最为汹涌。
郑衣息吻着吻着双手就不自觉地开始作乱,怒意淡去以后,浑身上下的血液便在叫嚣着要占有眼前之人。
她本来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即便是在这马车上行事,也全由他的心意就是了。
郑衣息的动作愈发肆意,吻也渐渐地往下游移,渐渐地也松开了些对烟儿的桎梏,好让她能使出力来推开他。
她那微弱的力道在郑衣息面前并不够看,可是她还是紧紧环住了自己的身子,以她的方式拒绝着郑衣息。
烟儿的拒绝,落在郑衣息的眼里便是对那个李休然暗生情愫。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足以让郑衣息的神智分崩离析。
他睁着眸色暗沉的双目,灼灼地望向烟儿,嘴角扬起了一抹戏谑的笑意,“你若是想嫁他,就趁早死了这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