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植一愣,旋即便往离他最近的高个脸上揍了一拳,这一拳打的高个眼冒金星,一时间便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矮个子的男人本就因为痛意而心神俱碎,如今瞧见了脸色阴沉的好似能把人生吞活剥的陆植,心里是又惧又怕,腿肚子直打颤。
“陆陆……陆大哥,你怎么回来了?”话还没说完,陆植已朝着那矮个的男人小腿骨处踢了一脚,力气之大,险些让那人在一夕之间痛哭出声来。
而躲在木床上瑟瑟发抖的烟儿瞧见陆植之后,氤氲在杏眸里的泪雾也一下子喷涌而出,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低低的哀泣,哭声十分脆弱无助。
陆植一见烟儿这副楚楚可怜,满腔委屈无处发泄的模样,脑海里的清明理智好似告罄殆尽了一般。
他几乎是猩红着眸子,一拳一拳打在矮个子的男人脸上,几拳下去他就鼻青脸肿、血肉模糊。
眼瞧着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烟儿才从木榻上走了下来,上前死死抱住了陆植的手臂,哭着制止他。
他并非是郑衣息那样的天潢贵胄,也不能随意的弄死一个拐子的性命,若是在这儿把这个矮个子的人打死了,陆植可是要赔命的。
烟儿不想让陆植赔命,自然只能全力的制止他。
陆植发泄了心中的怒火,瞧着身下出气多进气少的李二狗,也渐渐的回过了神。
高个的男人叫王子阳,与李二狗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两人可以称得上互为狐朋狗友。
他不过是受了陆植一两拳,伤的不是太重。而李二狗不仅右臂上被刀划伤了,而脸上更是血迹斑斑、模样可怖。
“陆大哥。”王子阳已经被吓愣了,又是不敢去拉地上的李二狗,又是不敢直视陆植的目光。
陆植望了一眼烟儿,先要去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亦或是有没有受这两个人的欺负。
被吓懵了的王子阳脑袋瓜子突然灵光了一下,忙对陆植说:“陆大哥,我们什么都没对这位小娘子做,你放心。”
陆植的脸色虽然还是阴沉无比,可神态却是比刚才要好上许多,总算是不像从阴曹地府里归来的罗刹恶鬼一样了。
烟儿回身望了一眼李二狗,想给他使眼色,却又觉得心里膈应。方才他与那李二狗一起合谋着要沾了她的身子一事实在是恶心。
从前爹爹好赌,娘亲又是十里八方里最标致的美人儿,多少地痞无赖曾上门欲染指娘亲,幸而娘亲是个烈火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烟儿如今也作此等念头。
她只能僵着身子朝着陆植点了点头,她不能昧着良心去原谅这两个人,却不愿陆植为她担上人命官司。
方才李二狗被陆植痛打时的叫喊声仿佛能冲破云霄一般,溪花村统共就这么一点大,自然人人都能循着声走了过来。
邻里右舍的人把陆植的屋舍围了一整圈,对着里头面色阴寒的陆植和她身边小鸟依人的烟儿指指点点。
因李二狗和王子阳都是溪花村里出了名的浑人,便也没有人愿意为他们出头。
王子阳见陆植脸色好看了不少,便灰溜溜的抬起了地上不成人形的李二狗,又顶着村里人打量的目光离开了陆植家。
*
这一桩事过后,陆植便不出去打猎了,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烟儿,只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被人欺负了去。
而烟儿起先还有些不自在,可身子渐渐好转了以后,便与陆植一起去山上踩野菇,打猎物,心里是万般的高兴。
幼时那边无忧无虑的日子好似在一夕之间回到了她的身边,那磨弯了的脊骨和时常跪在地上的膝盖都因此养好了。
陆植见她高兴,便也更加高兴,愈发不去想圆路这号人物了。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最好烟儿就一直留在溪花村,也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连着几日去山上放风后,烟儿的精气神也好了不少,如今也总帮着陆植做些家务活计。
陆植不肯让她干,烟儿便装作恼了。她一恼,陆植就会束手无策。
两个人过着品味山风,自由自在的日子,也万般惬意。
只是因着陆植将李二狗痛打了一顿,如今李二哥还躺在床上下不了榻,他家里人都死光了,还剩一个同样混不吝的堂兄。
那堂兄整日里只知吃喝嫖赌,一点也不关心李二狗的身子,心里盼着李二狗早点死去,他好从陆植那儿讹一笔银子出来。
谁成想李二狗真没有熬过去这一坎,好几剂药喝了下去,却总是不见好,又因为身边没有照顾人,便没能熬过几个大夜。
陆植知晓了此事后也见了李二狗的堂兄,也商定好了要赔偿他五两银子。
可李二狗下葬的第二日,京兆府便来了人,说溪花村里犯了命案,指名道姓要陆植去官府走一趟。
溪花村内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和庄稼婆,一碰上官府里的人,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胆怯不已。
那些红衣官差们押着陆植离开前,烟儿将自己带来的所有银票都递了上去,好说歹说才免了陆植的一场严刑拷问。
只是这点银子已用掉了一半多,并不足以填饱官府诸人的胃口。
烟儿急的团团转,一想到陆植会被那些官府的衙差们磋磨,便担忧的连饭也吃不下。
黄昏之前,她到底是翻出了木床下的匕首和郑衣息送她的那一支木莲花玉钗。
两样东西加在一块兴许能值个百两银子。
等烟儿把所有家当都带到京兆府前疏通后,浑身是伤的陆植才被衙差们放了出来。
烟儿一见陆植便红了眼眶,陆植虽受了一场磋磨,可眉目却仍旧坚毅无比,他忍着痛揽住了烟儿的肩头,勉力笑道:“只是看着疼,其实一点也不疼。”
烟儿的眼泪却是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落了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活在这世上的贫苦百姓在这些有权有势的人面前渺小如蝼蚁,他们只需动一动手指,便能要了贫苦百姓们的一条命。
“我们回家。”陆植因过分疼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他便只能稳了稳神后,如此说道。
*
经了这件事后,烟儿与陆植之间的关系便反了过来,从前是陆植照顾烟儿,如今是烟儿照顾陆植。
陆植心疼烟儿忙忙碌碌的身影,又愧疚于烟儿为救他花掉了所有的银子。
反复思索之后,在一日夜色入幕前夕,恰逢烟儿在给陆植换伤口处的药,陆植却猛地抬起了双手,轻轻地握住了烟儿的皓腕。
他溪水一般的温热眸子望了过来,里头漾着最纯粹、直接、大胆的爱意。
“烟儿,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第53章 找到她了
此时此刻的京兆府内。
京兆府尹刘竹正坐在桌案后头, 支摘窗半开,借着天边洒下来的曦光,细细地打量着手里的木莲花玉钗。
旁边立着的是他的师爷王瑞祥,正佝偻着身子含笑凑趣道:“没想到这穷乡僻壤里竟还能淘出这样成色的玉钗。”
刘竹也笑着说:“是了, 这玉钗用的竟是上等的和田玉, 少说也得值两百两银子。”
王瑞祥知晓刘竹贪财又好色, 刘寡妇在床.事上又是副极放得开的性子,与王瑞祥也是“老交情”了,他便偷偷与刘竹提起了她。
刘竹早就有此念头,比起那些花楼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魁娘们, 倒是这等放浪的乡野妇人更有味道一些。
“你看着安排吧。”刘竹颇为矜持地说道。
王瑞祥立时应下,当即便脚底生风地走出了里屋,他一走,刘竹便预备着那玉钗收拾好, 改日送去给葫芦巷里养着的外室。
正是因这点收拾的动作, 让刘竹瞧见了那木莲花玉钗里刻着的一个“郑”字, 他霎时身形一凛,想到前几日登了京兆府大门的郑衣息。
先头郑国公府与宁远侯府婚事不成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再是郑国公郑尧千里迢迢地从西北赶了回来, 将郑衣息痛打了一顿。
所以他的贸然登门把刘竹吓了一大跳,见他走路一瘸一拐, 面色却阴狠冷厉的仿佛能拧出汁来一般, 便愈发小心翼翼。
“世子爷可是要寻人?”刘竹问。
郑衣息瞥了他一眼, 眸底有汹涌的暗流掠过,“劳烦大人替我寻个哑巴, 面貌秀美,身量到我这儿。”他比划着自己的肩头道。
那时刘竹好声好气地应下, 还亲自把郑衣息送出了京兆府。
如今刘竹手里攥着那木莲花玉钗,心里慌的直打颤,忙命人去把王瑞祥喊了回来。
跑的满头是汗的王瑞祥走到了泰山石阶下,一脸疑惑地望向了刘竹,只抱拳作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刘竹的面色已是极不好看,忙问王瑞祥道:“来给陆植赎身的那个女子,可是个哑巴?”
王瑞祥闻言也凝神思索了一番,而后便忆起了前夜里与刘寡妇颠龙倒凤时她无意中提起的那一句“下贱哑巴”。
“是,大人。”王瑞祥忆起了烟儿灵秀的外貌,当即以为是刘竹看上了她,便问:“可要卑职去替您把那哑巴……”
话音未落,刘竹已蹙起了眉毛,面色极为难看地说道:“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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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儿忙前忙后地照顾陆植,因身子还没好全,又担忧起往后的营生,脸上的神色实在是凝涩无比。
邻居家的那位婆婆怜她体弱,有时便那些剩饭剩菜给烟儿和陆植,也总能囫囵过去一顿。
陆植身子硬朗,不过几日工夫便能下地走路了,他让烟儿扶着他去了庭院里用竹子围起来的鸡舍里,将埋在最里头的银子挖了出来。
统共只有三两银子,办场亲事应是够了。
陆植挖出银子后,便带着烟儿去京城的成衣铺子里挑了一条颜色鲜亮的衣衫,并一支并蒂莲纹样的银钗。
这便花去了二两银子,余下的一两银子用来置办酒席。
溪花村内流言蜚蜚,外加陆植被官府的人抓去了,便有不少人在背后非议,左不过是说陆植家里的那个哑巴是个扫把星之类的话。
可陆植却浑然不在意,非但不在意,还要给烟儿一场盛大的婚宴。
烟儿心里感动,一日夜里便拿着一匹破布凝神思索了起来。
她与陆植已是商议过了来日的营生,总是去山上捕猎也不是个办法,陆植打算去京城里做长工,烟儿则做些浆洗缝制的活计。
她的绣活还算精湛,费个五六日能做出个花样精致的香囊来,拿去成衣铺子里卖,应是能卖出几十文银子的价钱。
陆植听了烟儿的打算后,心里愧疚的厉害,只恨不得寻个日夜不休的活计,多赚些钱补贴家用,将来才不会让烟儿吃苦。
他半句不提为了烟儿才惹上了李二狗这笔人命官司,也不在意她是个哑巴,更不在意她曾经跟过府里的主子。
烟儿说不清心下是何感觉,只是明白她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到比陆植更好的人了。
纵然情爱之上差了一点,便是为了心安和可靠,她也答应了陆植的求爱。
就这样两个人相依相靠,简简单单地活在这溪花村里,兴许也是一件极美的事儿。
烟儿在屋里做绣活时已时不时地开始畅想日后的生活,陆植去外帮工,她在家做绣活补贴家用,若是有幸能再有个孩子。
思及此,烟儿脸上的笑意霎时一僵,她倏地放下了手里的绣活,走到正在劈柴的陆植旁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因身子还没好全,陆植砍柴时便不免有些气喘吁吁,人也颓丧的厉害。可回身一见烟儿娉娉婷婷地立在他身后后,又霎时笑了起来。
“怎么不躺着休息?”他笑问。
烟儿被他热切的目光一盯,脸颊处也有些红扑扑的,忙摆了摆手。
陆植放下了手里的斧头和柴火,起身拉住了烟儿的柔荑,将她领回了里屋之中。
前些日子迫不得已只能让烟儿照顾他,陆植心里已是万分愧疚,如今再不愿意让烟儿多劳神劳思。
“明日我们就成亲了,你只要在屋里坐着休息就好了。”陆植轻声说道。
说到底他与烟儿都是漂浮在这世上的浮萍罢了,如今终于能寻到倚靠之人,他自然迫不及待地要把烟儿娶回家。
溪山村里的流言蜚语他不在乎,烟儿的过去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和烟儿过平平淡淡的日子,相携相伴到老。
陆植抬眸望向烟儿姣美秀丽的脸蛋,心里有一腔爱意在其中浮动,翻涌之间,最后化成了一句:“烟儿,我好高兴。”
他是真的高兴,哪怕此刻只是握着烟儿的柔荑,并无其余亲密的动作,他也高兴。
那些穷凶极恶的官差们把他抓进了牢里,百般地磋磨了他,为的不过是磨出他身上的银子。
他被打的最狠的时候,听着衙差们恶狠狠的问话,心里想的却是如一轮明月般闪耀的烟儿。
那时他心里想的不过是——若他死了,烟儿往后该怎么?刘寡妇或是溪花村的那些二流子会不会再去找她的麻烦。
他不敢奢望烟儿来救他。这并不是他怀疑烟儿的为人,只是这世道大抵是如此,人情冷暖,还不值一块熏肉。
谁曾想烟儿竟会把自己的所有家当都交给了衙差,用她爱不释手的木莲花玉钗换了他的命。
陆植想,若他能熬过这一关,便不打算再藏起自己的爱意,他要大大方方地告诉烟儿,他心悦她。
陆植嘴角的笑意太过浓烈,臊得烟儿双颊通红无比,好半天才莞尔一笑,以示对他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