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承认。
毕竟也并非大事,她与郁岑的那些糟心事,他不也全都知晓。
小姑娘不尽自然的脸下有些许神思恍惚,程砚安看着,忽然道:“不是。”
这话莫名其妙:“什么?”
“下午爷爷问的,不是。”
兰泽定定地望着他,似是不懂他这番举动的用意。
“还不明白?”
程砚安眼里浮起淡笑,嗓音透着点诚恳,字字清晰地温声开口道:“我在向你解释。”
作者有话说:
只不过是想找个机会给老婆解释罢了
【前女友是个超好的人,放心!】
评论区掉红包,gogogo!
第14章
◎无耻◎
关于这桩与程家这门不上不下的亲事, 在她大学第一个寒假回家时,兰理其实同她谈过一次。
当时黑河刚下过一场雪,雾色茫茫地糊了玻璃一层白。
兰理坐在家中那处透明的暖棚里, 沏了一杯茶,闲闲地对她道:
“砚安这个孩子靠得住, 没那么多骄奢的公子哥脾性,也极少与京中纨绔扎堆, 是程老爷子精心培养出来的好苗子,于国于家, 都担得起顶天立地四字。”
“只是,我再看重他,在这件事情上,爸妈的态度永远取决于你。如果你不愿意, 老爸向你保证, 谁都不敢逼你。”
兰理给了她底气,她这些年与程家来往才能坦诚。而之所以不将这些事往心里去, 是因为真的将程砚安当作了自己的兄长。
程爷爷是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出她的心思,这些年从不在她面前提及, 只当她还是个没开窍的小丫头。
所以她不在乎, 程爷爷也不在乎。
他也没有必要解释。
可他偏偏解释了。
兰泽就着暗沉光影看清了他的神色,轻道:“你解释这个做什么?我又没怪你。”
说完,又低喃一句:“谁会跟自己哥哥置气?”
程砚安就想故意逗她,直接堵她一句:“谁是你哥?”
她果然气呼呼的, 不敢太过明显, 最后只化作一眼嗔怒瞪过去:“这会又不是了。”
上次豫园, 分明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小姑娘声音掺着些埋怨和羞恼, 娇滴滴又糯巴巴的,像一只无形的猫爪,挠得人心痒痒。
他离得近,能看清她脸颊上一层细细绒毛,以及眼下那颗淡淡的泪痣,瞪着他时,眼窝愈发深邃。
指尖自然而然地微顿,他收回视线:“嗯,这会又不是了。”
兰泽没想到外人口中最是靠谱刚正的人,有一天居然也会玩赖,一时没忍住,焉巴地嘟囔着:“程砚安,你无耻。”
似乎是听他笑了一声,很轻。
他顺着她:“程砚安就是很无耻。”
兰泽不服气,就是这时,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实在愤懑,于是扬起下颚,声音却格外温甜:“那程昭淮呢?也这么无耻吗?”
“程昭淮”这几个字眼清晰地传入他耳里,兰泽逞勇,专戳人心窝子,却又怕他似上次一样动怒凶她,甜笑之余,不忘悄悄往后退一小步,探头探脑地去寻他脸色。
程砚安没搭话,逆着光,也看不太清表情。
兰泽等了半晌也没等来他半点反应。
她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上次叫他这个名字时他的反应。
当时隔着黑夜,他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睇来一眼,波澜不惊,却凛着寒气,至今也让人心有余悸。
想想,这也算是人家的伤疤,她这么堂而皇之地提及,任谁心里都不好受,生气也是难免。
她忽然便有些懊悔挑衅了他。
程砚安平平淡淡倒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兰泽还在胡思乱想时,便忽地瞥见他身躯微动,下一刻,朝她的方向倾过来。
她惊了惊,道歉示弱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就听见程砚安轻飘飘的声音落下来——
“是,程昭淮也这么无耻。”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兰泽以为自己听错,略有愕然地瞄他一眼,见他正神色平和地注视着自己,眼底甚至掠过轻浅的淡笑。
是当真没为“程昭淮”这个名字动气。
见状,兰泽好奇地打望他,那样子水灵灵的秀气,乖得不得了。
她悦然一笑,声腔柔和甜腻地问他:“不生气啦?”
“名字而已,”他看上去不甚在意,双手闲闲地揣在裤袋,半倚在身后的墙上,凝着她,又问:“喜欢?”
她很诚实地点头。
想了想,又忍不住得寸进尺:“那我可以叫吗?”
“随你。”
说完这话后,程砚安顿了顿。
面前的女孩子完全暴露在灯光下,仰着一张素纯的小脸,看他的目光澄澈好奇,柔光罩着发顶,整个人毛茸茸的,像个小兔子。
程砚安再如何正人君子,是他人口中根正苗红的四好青年,归根结底,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小白兔实在可人,他看后,动了心思,嗓音更低了几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兰泽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疑惑抬头,多看了他几眼。
只是刚过二十的女孩子还不明白那些心思,没往深了想,浅浅地瞪他一眼,轻哼了一声。
娇俏的一声哼,在这样的无人深夜里,莫名泛滥起恃宠而骄的暗味。
程砚安自小混迹于各个交际场,看人辨物是绝对的老手,可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像她这样,撒欢撒得自然,带着刻进骨子里的娇,一举一动浑然天成。
他眉心微动,抬眼扫去,兰泽却不再多言,抱着书进了书房,只留给他半张侧影。
越过他肩头走进书房前,她使气,故意抬手轻轻顶开他,程砚安没重心,被顶得微微趔趄后退,侧靠在墙边上,笑了。
书房空间很大,横梁层次分明,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行各业的书籍。
中央放了一台乌木桌,桌上是小桥流水,玉瓷茶具,老一辈人爱讲究这个,书房布置也处处讲究矜贵。
按照程百石的叮嘱,兰泽将书放回原地。
正要转身离开时,看见房间正中央挂了一副字画。
正统行草,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秦镜高悬”。
字迹风格飞扬磅礴,左下还题了一排醒目的小字,兰泽被吸引了注意,驻足观看良久,最后踮起脚,凑近了去看那排小字,逐字轻声念出:“程砚安十五岁上元节书。”
十五岁。
原来从小就抱负不凡呀。
鬼使神差地,她掏出手机,对着那几个字拍了张照。
手指伸缩着放大图片,那几个字怎么看都好看。
兰泽慢踱出书房,想起兰理提起程砚安就赞不绝口的样子,如今忽然就有几分理解。
君子内敛不张,沉韵而灼灼其华。
讨得老一辈人的开心,也受得父辈一代人的器重,在同辈人里更是特立独行,辟出一条叫人望尘莫及的锦路。
兰泽陷入沉思,出了书房门,恍惚感觉到视线余光处的墙边有一道人影伫立,她偏头,冷不丁被吓得一个激灵,咻地一下收起了手机。
程砚安竟然还候在门外等她。
还是那副随意的样子,只是指尖多燃了一根烟,不疾不徐地放进嘴里,见到她出来,转手就给灭了。
直觉他还有事,兰泽驻足。
“蒋清风他们想见你,让我带你去玩玩。”
程砚安问她:“去吗?”
猜着她大概不认识蒋清风,他顿了顿,又多提了一嘴:“就是上次豫园碰见的那个。”
兰泽却眨巴着眼睛,问:“你去吗?”
忽闪忽闪的眼睛深邃浓密得像颗葡萄,丝毫不掩饰对他的依赖。
烟蒂还留在手里,程砚安习惯性地往嘴里送,送到半路发现早已灭了,顿住,倏然笑了。
他别有深意地点了点烟灰:“怎么,非得我在?”
饱含暗示的语气,兰泽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上次豫园里,那位蒋清风说过的话。
——下次有淮哥的局,蒋哥叫你?
蒋清风这人浪,说话也带着一股子男女的欲。当时他故意调侃她爱黏程砚安,兰泽只当他没个正形惯了,原本也没当真,可现下程砚安这么一说,搞得好像当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她窘迫地低头,解释不清自己问这话的目的,只能瓮声瓮气地道:“才不是……你到底去不去嘛?”
“说不准,明儿有个局。”
这是实话。
南城谢家小儿子最近摊上了事儿,想求他网开一面。说实在,这些年来来往往的人情不少,程砚安是一概不理,只不过这次是谢家老爷子亲自出面组了这个局,就为请他出面一叙,他再不乐意,也得给长辈两分薄面。
尽心尽力地敷衍了事,这样的事情,他程砚安也没少做。
兰泽埋着脑袋不说话,轻声嘟囔了句,程砚安没听清,略略低头,鼻翼间却忽地清晰闻到她身上清甜的香味,馨着香勾着人。
在这样的深夜,像温柔乡里,缭绕的一丝残余的颓靡。
“想我来?”他问。
小姑娘闷闷地嗯了一声:“我就是怕……”
“怕什么?”
“他们都说蒋清风……”兰泽欲言又止的,碰上他的视线后,又心虚地移开。
程砚安望着她不语,等着她下话。
兰泽犹豫着该不该说,顺乐常混迹各个交际场所,最清楚蒋清风声名狼藉,曾经在宿舍提过几次,次次都是这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些放肆的浪荡行迹。
那种事,小姑娘们听了都会羞红脸的。
她思虑再三,最后弱弱地低声道:“不是个……好人……”
这已经是极尽委婉的话,程砚安听出来了,明白小姑娘的心思,但笑不语。
程砚安细细品着她那句话,第一时间没想着替自己的好兄弟正名,反倒是问道:
“那我看着,像好人?”
慢条斯理地发问,问得兰泽一愣。
她嗫嚅:“你也……没欺负我……”
“蒋清风也没招惹你,”程砚安毫不留情地戳破她,“怎么就我是好人?”
兰泽噎住,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思来想去也找不着合理的借口,偏偏程砚安看着人时,那双眼眸专一而锐利,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人伪装的皮囊寸寸破开,坦出一块清白。
她胡乱搪塞了一个理由:“人民检察官嘛,你干了坏事,我……我投诉你。”
又凶又娇,奶得像只小猫。
这大概是他听过的最没威慑力的投诉警告。
程砚安扶眉轻笑出声,没忍住,步步逼问:“我又能对你干什么坏事?”
兰泽抬头,对上他凝视而来的目光,两人一时无话,程砚安噙着笑,在安静的走廊,与她静静对望。
深夜昏暗里,折在人身上的阴影为他的眉骨眼窝处增了几分深邃,凝着人时,像是在下蛊。
明明什么也没做,可那话听进了耳里,却觉得不对味。
男男女女,他又能做什么坏事?
她心头忽然猛地一跳。
年纪到底还是太小,顶不住他这样侵略性的打量,兰泽心里慌,下意识退了几步远离他。
“讨厌,我真投诉你了。”
话说得没什么底气,兰泽也自知没威慑力,于是说完后,娇哼一声,妄图挣几分面子。
程砚安品着那句话。
小姑娘却趁机转身便跑,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一溜烟,很快消失在转角。
像是躲着谁。
翌日。
老宅清净,雾气朦胧,散尽后露出竹林间的朱红建筑一角。
了解程百石的生活习惯,兰泽特意起了个早,陪程百石用早餐。
程百石吃得清淡,桌上菜色简素,兰泽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那碗粥,清香但寡淡,不如那次吃过的皮蛋粥。
相比起程百石的谈笑风生,兰泽就显了几分心不在焉。
厨房里的张姨还在稀奇平时最是勤快、精神头最好的年轻人,不知昨夜忙了什么,今天竟然会破天荒的晚起。
兰泽多看了几眼二楼楼梯口处,又瞟向璧上的复古挂钟,时针分针恰好指向八。
八点了。
怎么还没下来呀。
她垂下眼帘,兴致缺缺地抿了一口粥。
又等了片刻,楼上终于传来动静。
一阵脚步声后,程砚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楼口,穿了身黑色衬衫,爽利里添了几分凛冽。
兰泽视线跟随过去,看见他正抬手理着衣领扣,脚步片刻不停,直接略过餐厅,从她眼前匆匆而过。
搭在桌上的手僵了僵,兰泽愣是忍住没吭声。
“有什么事好好商量,”程百石擦了擦嘴,神情有不经意的肃然,“毕竟是长辈,事儿办不成,礼数也不能乱。”
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风,听见他的声音沉而稳地传来:“知道了。”
程百石点头,不再多言,转头问起她待会儿是否回校,若是回校,可以让赵叔叔送她。
兰泽纠结地咬着勺子,不住地看向玄关的方向。
那小眼神自带跟踪仪,程砚安走哪儿她跟哪儿,急切切又故作矜持的样子,就差没冲在他面前提醒他——
我在这里呢,你快叫我呀!!
屏风后如雾朦胧,玄关那道俊挺的身影微晃,已经是穿鞋完毕,准备出门的架势。
兰泽呆住,慢慢睁开了眼,一种被抛弃的萧条悲壮感在心里逐渐晕开。
程百石再次追问了一遍。
兰泽发出一个懵懂的单音,不敢回应,眼巴巴地盯着屏风后那道身影看,像是要盯出一个窟窿。
终于,男人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她今天跟我,过来。”
说着,长臂一伸,冲她勾了勾手。
姿势强势、笃定、干脆。
兰泽顿时眉开眼笑,笑出了漂亮的月牙,放下碗筷,喜滋滋地跑了过去。
程砚安不必抬头也知道老爷子是个什么表情,不搭理,坦坦荡荡地将小姑娘带了出去。
蒋清风的场子向来不是什么安分的。
程砚安开着车七拐八拐,最后在一个胡同口停下。往里的路进不了车,两人只能步行。
兰泽虽祖辈是京城人,但从小长在黑河,对这一带并不了解。
倒是听飞姐说过。
“你可别小看那地方,那条胡同其貌不扬,却是出了名的藏龙卧虎,什么大文豪、大学家……全在那儿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