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积薄发就是为了这么一天,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暑假已过大半,兰泽算着时间,距离开学还有一周。
她原想着提前回校,人少好办事,却没想到在前一天突然出了状况。
——飞姐被父母锁在家里了。
这个消息猝不及防,顺乐告诉她的时候,她以为只是一桩闹一阵便能解决的小矛盾。
直到当天晚上她与飞姐视频。
很奇怪。
约莫是遇见了低谷期,飞姐最近意志以肉眼可见的消沉,平时最意气飞扬的男孩,那天视频的时候,竟然被折磨得有了深深的黑眼圈。
他说起家中歇斯底里的反对态度,又说起他被自己母亲指着鼻子骂怪物,甚至逼着他去与那些女孩子相亲,觉得合适了,便着急忙慌地按着他的头与别人结婚。
在他们的观念里,他只是没有尝到与女人在一起的滋味,若是有了体验,便不会再有那样荒唐的想法。
可到底是怎么样的,他比谁都清楚。
总之,这暑假过得糟心。
她想过飞姐被召回云城日子可能会鸡飞狗跳,但没想到会被逼迫到如此程度。
她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开学还回来吗?
“家里闹成这样,大概是要休学的。”飞姐说。
于是应飞姐的要求,她只好去那家咖啡厅替飞姐取回所有私人物品。
兰泽在收拾飞姐物件的空挡,出神了片刻。
所以飞姐真的不回来了。
仅仅一个暑假,飞姐家中就闹得这样天翻地覆,只怕是先前的平和是假,负面情绪累积才是真。
提着那袋行李,一想到开学了听不见那声“小乖乖”便有些难过,叹息一声,慢慢地走出了店门。
咖啡厅外爬山虎茂郁生气,几只小飞虫绕过她眼前,她晃了晃手,挥开了它们。
店外柏油马路热气正盛,河渠亮银着光波,看得人花了眼。
光线实在刺眼,她扭头,缓神片刻,而后慢慢睁开眼睛。
聚焦的那一刻,街道拐角处正好走过来三个人,她看清后,脚步一滞,顿在了原地。
缘分是个很巧妙的东西。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和他的那位同事。
毕竟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
程砚安旁边的那个笑吟吟的女人,她从未见过。
那三人正说笑着朝这边走过来。
“薄律,今儿这场官司接得可不好,给杀人犯做辩护,以后这名气都散了。”
女人娇俏着声,回道:“借您吉言,我只是丢了名气,还没被受害者家属捅死。”
此话一出,三人纷纷笑起来。
看得出三人关系不错,女人说话时,也时不时地看向一旁的程砚安。
她心里蓦地一紧,举目望去。
婀娜曲线从胸前沿至翘臀,被亮粉色衬衫与包臀裙紧紧裹住,笑得招招摇摇,眉目间藏着与程砚安如出一辙的坚定与野心,又透着与他不同的伶俐。
不像是他的同事。
胡思乱想也没个头,没等到她回过神,那群人便已经先看见了她。
“唉,这不是小程的妹妹么?你好。”杨怀远率先叫住她。
她礼貌地回了个好。
薄颂音顺势看过来,默不作声地打量了她一圈,方才笑着问身旁的程砚安:“你什么时候有个妹妹了?我怎么不知道?”
那种感觉很难说。
她对程砚安的态度,不似朋友之间的那种熟稔,反倒像是曾经融入过彼此生活细节的情侣分开后再次相逢的怪异的亲密。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
她不是个过度敏感的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直觉超准,她几乎是瞬间想到了他那位交往了两年的前女友。
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许多事情全凭着自己猜度。
对于那个女生,不论是从气质、外形,还是向外展示的精神面貌,她都觉得理应与眼前这位女性如此。
优秀、耀眼、自信。
与程砚安相匹配。
愣神的空挡,程砚安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看小金毛犬发呆。
“傻了吧唧的,想什么呢?”
被抓了包,兰泽不着痕迹地移开眼,掩饰自己的出神。
糯着音回他:“在想怎么这么巧,在这儿碰见你,还有……”
说着,小眼神灵活地往程砚安身旁那两人瞟。
暗示得不要太明显,杨怀远心领神会,乐呵道:“我姓杨,咱俩之前见过,就在这儿,妹妹忘了?”
她当然记得。
可她才不是问他呢。
“这位大美女是咱们的老朋友了,京城红圈所有名有姓的律师,薄颂音。”
老朋友。
薄颂音。
哼,名字真好听。
她转眼看向程砚安,企图求证杨怀远话里的真假。
他面上挂着疏淡的笑,没反驳,算是承认了。
她敛眉,哦了一声,乖巧地向薄颂音问了一声好。
薄颂音冲她礼貌地笑了笑,没回她,盯着她看了三秒后,视线又回到程砚安身上。
瞧着这人的眼神就不正。
“妹妹”怕只是他攻略小姑娘的一个幌子。
薄颂音轻嘁,接着嫣然一笑:“行了,你们聊,我去买咖啡。”
走之前,不忘拉走杨怀远。
杨怀远好好在那儿站着还想与兰泽多说几句话,莫名其妙地就被拖走了。
兰泽心里小不痛快,只剩下二人时,觑他一眼,而后使小性子别过身,不再看他。
可那意思却像极了小公主被惹生了气,正等着人来哄。
有点小矫情,也是真有点意思。
他沉沉一笑。
这时,一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行色匆匆地与她擦肩而过,距离太近,那人的肩膀狠狠地撞上了她。
兰泽吃痛低呼,踉踉跄跄的站不稳,往后退了几步,摇晃了一下,几欲栽进旁边的花丛里。
是程砚安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
撞到她的男人无动于衷没有道歉,神情甚至有些恍惚,头也没回,就这么步履不停地走进了咖啡厅。
兰泽靠在程砚安的臂弯里,无视他关切的询问,只望着路人的方向有些发怔。
她并不确定,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看见的尖锐的东西,是……
双眼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
程砚安很快注意到她异常的神色,低声问道:“怎么?”
那个男人已经走进咖啡厅,靠近了杨怀远二人。
她小脸惨白,手心微颤,无意识地抓着他的手掌心,那样会让她觉得有安全感。
她细弱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程砚安,他手上好像有刀……”
话音刚落,咖啡厅里便突然爆出一声男人震怒的嘶吼,紧接着,她听见有人高声吼道:“我让你给杀人犯做辩护,无良律师,去死吧——”
女人的尖叫声传来。
变换只在一瞬之间,小小的空间倏然动乱,客人纷纷尖叫着抱头逃窜,桌椅发出尖锐的拖动声。
啪。
有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横飞。
兰泽蓦地转头,看见刚刚那个撞到她的男人,此刻正举着一把刀,一手揪着薄颂音的衣领,宛如噬人的魔鬼一般,抡圆了胳膊要将那把匕首插进薄颂音的喉咙。
她的脚如同灌铅一般,定定地看着店内发生的一切。
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哪怕是先前与华锦笙打架时,也远没有此刻来得惊心动魄。
程砚安反握住她的手,沉稳的力道,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说:“就在这里不许进去,听话。”
有那么一刻,她竟然能从这一叮嘱里,听出一丝温柔。
她张张口,正要说什么,程砚安却已经松开了她,箭步冲进了咖啡厅里。
第20章
◎喘不过气◎
程砚安冲进咖啡厅的几秒钟后, 她惊喘一声,终于回神。
颤着手,拨动了报警电话。
举着手机, 通话那边的警察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太清。
她只看见程砚安冲破人群,狠狠一脚踹开了那个男人。
男人没有防备, 往前猛扑去,头撞在吧台上, 嘭地一声闷响,人便晕头转向地倒在了地上。
大抵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 那人即便是倒在地上,也没忘举着刀子往薄颂音的方向扎去。
杨怀远赶紧上前掣肘住那人。
而程砚安,奔向了狼狈在地的薄颂音。
她身子渐渐僵硬,机械式地回答着听筒里警察的询问。
怎么挂的电话她忘记了。
手脚发虚, 心脏也还在剧烈地跳动。
咖啡厅里的人早已寥寥无几, 她强撑着往里去,反手关上门, 以防行凶的人跑走。
“我,我已经报警了。”
她的嗓音还掺着惊魂未定的虚浮,满室狼藉里, 她目光堪堪落在程砚安护着薄颂音的手上。
他扶着薄颂音的上半身, 问她是否有恙。
本是很寻常的关切问候,但她声音就是慢慢低了下去:“警察马上就来……你们……”
能不能分开点?
话还未落地,被杨怀远制住的凶手清醒过来,听见她口中的“警察”二字, 受刺激一般剧烈地挣扎起来。
男人痛苦地哀嚎, 蹬开杨怀远, 杨怀远趔趄不稳, 手一松,便叫那人挣脱开来。
兰泽靠在窗户边上,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向门口奔过去。
见门被反锁,又掉头冲向她所在的窗户边。
“不想死就滚开!”那人仓皇逃跑之间,拼了全力将她推开。
这一切速度之快,快到她根本无法反应,也根本抵抗不了一个成年男人在欲图求生时爆发出来的蛮力。
她只觉得整个身体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狠狠撞开,接着眼前一黑,直接往后仰去。
天旋地转之间,她脑海里就一个意识——宁愿磕着脑袋,也不愿身上留疤。
否则她的首席梦从此破碎。
而就在以为会迎来冰冷而坚硬的地面时,下一刻,出乎意料地,她落入一个柔软而温暖的怀抱。
她听见来自男人胸膛间坚实有力的心跳。
有点急,有点乱。
拥着她身子的那双手生怕她出事,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死死地包裹着嵌进他的身体。
她闻见了他身上独特的茶香味。
一如他这人,总能定人心神。
于是眼眶一红,突然涌上一股委屈。
窗户还没被打开,杨怀远便一把将那人揪了回来。
刚才有多冷静,此刻便有多烦乱。
看见兰泽被人轻待欺负,程砚安没由来地觉得躁,稳住了她,二话不说取了旁边窗帘的装饰带,蛮横地将那人的手结结实实地反绑住。
那人不愿屈服,胡乱叫嚷着杀人就该偿命。他没忍住,脱口怒道:“别动!”
杨怀远在旁边看着,就刚那一下,他觉得程砚安是真想动格了。
稀奇。
在外从来都是沉着控场,万事泰然不动的人,今儿竟然难得地发了脾气动了怒。
杨怀远意味深长地笑道:“得亏是妹妹提前锁了门,不然还真让这孙子跑成了。”
兰泽硬生生憋回了自己的眼泪,看向程砚安,他皱着眉,脸黑得要命。
警笛声由远及近,警察涌入咖啡厅内,很快便将犯事儿的男人带走。
这场闹剧所幸没有人员伤亡,相比起薄颂音,兰泽似乎被吓得更狠。
小姑娘没经历过这些事,比不了他们这样常年站在冲突第一线的人。
她紧紧地攥住程砚安,五根纤细的手指将他的衬衫都捏皱。
不远处是杨怀远与警官在交流,薄颂音在旁侧,刚刚失色的脸此刻也已恢复如常。
这场冲突的来龙去脉也十分简单。
今天行凶的这名男子是受害者家属,而薄颂音作为被告人的辩护律师,则在法庭在为杀人犯辩护,争取宽大处理被判了15年。
民间大都认可“杀人偿命”这一说法,这起案子原本在被宣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杀人犯会被判死刑。
唯一的变故,是出在杀人犯家中有钱有势,能雇佣得上顶级律师。
受害者家属沉痛悲切,将其归咎于对方的律师团队,心有不甘便生出了极端的心思。
这种事儿在程砚安他们眼里,算不得稀奇。
透过混乱的人群,她看清薄颂音轻巧的笑脸,全然不见刚才的困顿狼狈。
心理素质又稳又强大。
兰泽伫立在马路对面,有些出神。
薄颂音诚然是个极为优秀的女人,可她也能瞧出,她对程砚安有依赖。
又或者说,她心里还有程砚安。
方才被程砚安扶住的时候,薄颂音望向他的眼里含着隐忍的脆弱,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最能让她依靠的情人。
发觉自己想得有点深,她挠挠头。
懊恼自己怎么老在琢磨这些事?
尤其是上回听见书房里爷爷和他的谈话,便更无法遏制这样的想法。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那个前女友?”
“这都多少年了?”
吸吸鼻子,偷瞄一眼旁边的男人。
巍然不动眉目深邃,倒是有几分深情种的气质。
做完笔录,几个人一道回检察院取车。程砚安今天没开车,打算蹭个车回去,也顺道一并捎上了她。
成人之间没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方才那一幕被他们直接当作了小插曲,一路轻松调侃着,照薄律这名气,也不知道明儿的谣言会被传成什么样?正好趁此休息一段时间,就当是一场梦,啥事儿也没有。
等到几个人上了车,杨怀远这才注意到她一路无话,全程焉巴巴的。
“妹妹怎么没精打采的?”
原因她可说不出口。
被问起这样的问题也只能是随意地瞎编个借口:“就是觉得杀了人却只判十五年,太便宜他了。”
这个问题有些敏感。
在杨怀远他们这样的人面前,她这是犯了一个绝对而幼稚的错误,且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在有心人听来,像极了在拐弯抹角地内涵辩护律师。
出了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闭了闭眼,暗自狠狠地唾弃自己今天出门一定是忘带脑子了。
下意识悄悄瞄着旁边闭眼养神的男人,无动于衷,没什么反应。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这番欠揍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