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后,二话没说,拿起一旁的手机,便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这个时候他会接的。
她无比清楚,他这个时候一定会接她电话的,哪怕是他睡着了,也一定会接起来,不让她担心。
嘟音传来,四十秒后又挂断。
她再拨、再断。
再拨、再断。
如此循环十几通后,她茫然地望着眼前屋内,举着电话,突然便不知所措。
那个她信心百倍能打通的电话,此刻,竟然无人接听。
每晚的通话报平安几乎已经成为二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他不是会轻易食言的人。
心狠狠地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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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记得收网那一日。
阳城几乎出动大半的警力,纷纷汇聚于出海的码头。
海风烈烈,吹得衣摆高高扬起。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过去几个月的困斗而挣扎痛苦,而如今终于迎来天光,群心振奋,所有人都绷着那根弦,只为最后一刻的黎明。
程砚安与萧赫赶到现场确认时,在场所有警力纷纷持枪围聚向中心,武警在大吼别动,凌乱的脚步间,他看见地上有一群人倒着,如同困兽在作最后的斗争。
混乱之间,那个人也看见了他。
那是他们彼此这几个月里,最后一次的交锋。
今后都不必再见。
“程砚安——”那人终于崩溃颤抖着嘶吼出声。
程砚安凛冽着眉眼,回过身,站定。
看昔日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却被狼狈地摁在地上,脸贴着地,开始闷声痛嚎。
“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了!”
“我早就该让你死!”
“是你!是你害的我!我还差一点!就差一点!让他给我死!让他给我死!”
真相无懈可击,罪人心虚,瑟瑟发抖。
任他人如何嘶喊,他却无比清楚,这已经是不可扭转的最后的终局。
阳城一事轰轰烈烈地闹了这么长时间,也还落幕了。
都结束了。
而他也终于,即将踏入归京的路途。
砰——
一声震彻天地的惊响。
空气刹那寂静凝滞,世界突然就只剩他沉重的呼吸。
程砚安脸上忽然被溅到几滴的温热液体。而钻心的痛,伴着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一并传来。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大吼了一声:“是自制猎/枪!把那个孙子给我摁住了!”
“全体戒备!注意回避!”
“快!叫救护车!有检察官中枪了!”
他也恍惚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喊他:“程砚安——”
他抚上剧痛的肩,却摸到一手粘稠的温热。
那里,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他怔怔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看着人群瞬间疏散逃窜,周围变得空旷而寂寥。
滴落在地的血如地狱的曼陀罗,一滴、两滴、三滴……最后越来越多。
夕阳照耀大地,穿透染血的身躯,他微微踉跄后退,在最后一丝没有温度的余晖里,终于缓慢、无力地,仰头倒下。
肩头剧痛持续传来,疼得人几欲昏厥麻木。他张口想呼吸,喉间却突涌一股腥甜,呛得他猛烈咳嗽几声,血便如被割裂后喷涌的脉搏,咳在迅速围上来的萧赫手上。
血液在身体里快速流逝,他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周围的惊呼与痛嚎混乱成一片。
天旋地转之间,他目光扬起,看见天空划过苍鹰。
神思不自控地渐渐恍惚,那一刻,他竟隐约看见千里之外的华夏剧院,车马骈阗,大堂满座,舞台中央有白色国风纱服的姑娘,正牵着孩子们踮脚起舞。
海马体延续不断的记忆喷涌而出,耳侧似有清朗童声响起,歌声断断续续飘进他混沌的意识里:
“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有了强的国,才有富的家……”
《国家》。
国家。
他妄图回醒意识。
那是,他的小姑娘,和他的国与家。
“程砚安,你不要睡!”
“程砚安你看着我!”
那些声音却越来越微弱遥远。
他的瞳孔如同蒙上一层别样的希冀,四周在慢慢变得寒冷,呼吸已经短促无力。
剧院的童音歌声犹在,身边人的呼喊却变得徒劳。
就是那一刻,他忽然,很想再见见她。
脑海中闪过他一生中的无数时刻,一幕幕,一点点,最后记忆定格在当年边城风雪里,那个小姑娘一身毛茸茸冲他欢笑的傻样。
她娇着声问他:程昭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
宝贝,就快了……
他张张口,想告诉她,却涌出腥红。
模糊之间,他又看见她笑如早春暖阳,在他意识彻底涣散的前一刻,轻脚迈过黑河寒雪,迈进阳城动乱,迈到他的身边,然后在一地纷乱血痕里俯下身,朝他缓缓伸出手,月牙眼,温软语——
“程昭淮,我来接你回家。”
故里托梦,魂葬今夕。
纷乱声音消逝,温暖褪去。
视线坠入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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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春风迎归途,万寿山河辞青骨。
我的英雄,我们回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是平安的~别担心
终于正文完啦,番外的话后天开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