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琉的话句句刺骨。
江桐只觉一颗心被人扯裂了,撕碎了,分崩离析的痛。
江琉继续诛他心道:“所以,救你的人,根本不是小茜啊,小茜是我杜撰的。”
“哈哈哈,全是我杜撰的。”
“所以到底是谁把你从悬崖下救起来,又是谁拼了命也要把你从那深山中带出来,是谁呢?”
江琉的话宛如五雷轰顶。
江桐的眸子倏然张大,震动不已。
江琉继续刺激他。
“你猜中了,是那可歌可泣的卫家女,是她把你从深山背出来的,她发着高热,光着脚,拖着你在山林走了一天一夜,方才碰上了我和长兄。”
江桐几乎崩溃了,眸子一点点变得猩红无比。
卫燕没说,他亦不问。
他从来不知道,是她费劲千辛万苦,救他出绝境。
甚至还误以为,是旁人救了他,而被她抢了功!
江琉很高兴看到江桐如此反应。
越说越激动起来:“啧啧啧,想想那日遇到她的样子,我真是无法用言辞来形容,怎一个可敬可佩了得,也不知是遭遇了什么,一双脚连着小腿被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却还是死死咬着牙,一步步带着昏迷不醒的你往前走,倒在我怀里的时候,她浑身烫得惊人,我和兄长都不敢相信她竟能这般撑着走了一天一夜。”
“说是奇迹,也毫不为过呢。”
江琉话字字诛心。
“不要再说了!”
江桐听得五脏六腑都似在翻搅的疼,痛不欲生。
想到卫燕为他的付出,却被他屡屡误解。
他悔之不及。
对她好的命都可以舍弃的卫燕,他如何还能误会她去招惹旁人!以为她对自己不忠!
他实在是不配为人!
江桐双目通红,几乎要滴下血来。
“咳咳咳。”
气血翻涌下,竟生生咳出了一口血来。
那是大一滩暗红的血迹。落在地上惊心刺目,不少沾染在他的白衣上,洇染开层层的晕。
他目光破碎,苍白的面上此刻沾了鲜红的血,凄厉无比。
他突然想起,当初卫燕在昏迷后醒来,刻意不让他瞧见腿上伤痕的种种举动。
她事事都是为他着想,甚至不愿让他记她的恩情。
不想让他感到亏欠。
他亦突然明白了!
朦胧晦暗的场景下,与他肌肤相亲、只为让他褪热、舍了身子也要救他性命的那个女子。
到底是谁!
心脏像是要被人攫裂了。
他双目猩红,嘴角挂下血珠,突然挣扎着站起来,要同江琉拼命。
所有的悲痛在此刻化作滔天的恨,他将江琉扑倒在地上,伸手便要勒他的脖子。
陷入了复仇的癫狂。
“我杀了你。”
江琉被他压在身下,眸中却没有半分慌乱。
反而变本加厉的刺激他。
“光这样就受不了了?你可真是没用。”
他弯起唇,阴声道:“三兄,你扪心自问,我的挑拨为何会这般得心应手、水到渠成。”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呀?”
江桐浑身一怔。
目光中的惊恐一点点汇聚,最后变成了滔滔汪洋,恐惧让他整个人都几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
“原因自然是你呀。”
江琉挽唇,看着江桐被折磨的样子,满心舒畅。
“若不是你对她毫无信任、对她冷漠寡淡、看她处处厌烦、又怎会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来报复你呢?”
江琉趁着江桐失神之际,摆脱他的禁锢,从地上爬起来,抚平衣襟,慢条斯理道:“归根到底,错在你啊,三兄,你说是不是?”
江琉的话锋利如刀,刀刀扎在江桐的心上。
可偏偏他说得没有错,这才是最诛心的。
江桐攥紧了拳,整个几乎被抽干了力气,站都站不起来。
“为什么要报复?”
“为什么?”江琉桀桀而笑,既张狂又悲凉。
“你毁了江家,毁了母亲,亦毁了我!”
“我为何不能报复你?你把我的婚事毁了,陈闵闵她不要我了,你又为何能得贤妻相伴,逍遥自在?”
他捂着眼睛,掌中一片华泽,旋即一把抹去,啐了一口。
“你不配。”
“我告诉你,小茜处的香很熟悉是不是?”
江桐身子一僵。
江琉笑起来,“你应该没想到吧,那同卫家女身上香是一模一样的,我故意拿来恶心你,就想让你知道你对她,有多么不在意,你有多么对不起她!”
“江桐,你六亲不认、冷血无情。”
“你配得上她这么好的人吗?”
江琉说到最后、话音愈重,仿若砖石,沉沉地砸在江桐心上。
“配不上。”
良久的寂静,江桐低低地诉了一句,眼圈通红。
不知是在自嘲,还是愧疚。
他整个人瘫软下去,跪倒在了地上。
江琉离去前,仍在控诉。
“江桐,你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圆满,如今,我亦毁了你的。”
“咱们今后,两不相欠。”
说罢,他像是出完了所有的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咳咳咳、”
留下江桐半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咳嗽不止,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滴滴答答地蔓延出来。
点点滴滴落在地板上,黏腻又腥臭。
江琉的目的达到了。
他的每句话,都在他心上砸出个窟窿,回想一遍,就是寸断肝肠。
所有的过错,都在他身上。
江琉只是个导火索,他若有一分错,那他便有十分。
屋内的光线暗得很。
到处都是阴沉沉的。
江桐缓缓倒在地上,眼角处滑下一片晶莹。
他所犯下的过错,哪怕用余生来赎、恐怕也不够了。
*
十日后,在兜兜转转,从水路陆路几番
周转后。
卫燕回到了京城。
一路上,因为考虑两个弱女子出行,沈昀替她们请了可靠的镖师相护。
此刻到达京城后,二人便辞别了镖师。
叫了马车,自行往侯府而去。
三载未归,并未觉物是人非,相反,到处都是熟悉的样貌。
一路上,那熟悉的街道,铺面,摊子,都让卫燕感觉到了一种回归故里的怀念感。
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马车、琳琅满目的街市,心底犹然而生一种安心、惬意的感觉。
这种熟悉的感觉。
真好。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
卫燕同碧草下了车。
府门口两只气势威武的白石狮子风采依旧,门庭高阔,护卫林立。
安远侯府四个鎏金大字高悬门前,让人只远远观望一眼便生敬畏之心。
这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家。
此刻,久别归故里。
她心中自是不生欢喜。
门口的老仆认出她,赶紧飞奔着去府中通报。
“二小姐回来了!”
“二小姐回来!”
一声又一声的喜报,随着众人的互相传达,响彻侯府每个院落。
卫燕拉着碧草迈进大门,方走至影壁处,家中亲人便齐齐赶出来迎她了。
看到为首的父亲。
一席黑袍,风采依旧。此刻瞧她的目光却是闪烁不定,泛着泪光。
她没忍住激动,朝父亲飞奔过了去。
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父亲,女儿想您。”
这些年,所有的辛苦和不易似乎都有了个感情的倾泻口,像是个在外受了委屈,归家朝父亲宣泄的孩子。
靠在父亲的肩头,卫燕的泪水哗哗而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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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放妻
◎还需父兄去趟杭州要得放妻书,到官府改换户口◎
是夜, 安远侯府。
硕大的凝辉堂内,此刻正灯火通明。
琉璃灯高悬,光华流转, 照得屋内各处家具摆设明丽堂皇,婢女们鱼贯而入, 把一道又一道珍馐美食端上桌子。
为了庆贺卫燕归来,继母小越氏特意设下一大桌酒席, 举家齐坐一堂,热热闹闹地庆贺她归家。
安远侯卫凌面南坐在主位上, 卫燕就挨着他坐在边上,从小与她关系最为密切的长姐卫瑄坐在她另一侧。长姐是得知她回来的消息,特意回门来的。
除此以外,便是她的亲长兄卫峥、长嫂何氏。继母小越氏以及她的一双儿女, 二弟卫岷和三妹卫英, 还有姨娘林氏和幺妹卫珠,卫珠年方五岁, 还是个奶声奶气地黄毛丫头。
一家人坐在一处,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长姐大她七岁, 性子最是体贴, 还像未出阁时那般处处关照她,时不时起身给她添菜。
“这个水晶虾饺是你从前最爱吃的,多吃些。”
看着碗中堆得满满当当的菜品,卫燕哭笑不得。
眼中却无端湿漉漉的。
都说长姐为母, 母亲死后, 长姐是把这一点做到无微不至的, 就算嫁了人, 也总把她的事儿放在第一位。
从前习以为常,好似没太大感触,眼下却心中激荡。
卫燕轻轻拉了拉卫瑄的衣袖,让她坐下别忙活了,由衷道了句。
“谢谢长姐。”
卫瑄神情一顿,旋即笑开,她本就生得温婉,笑起来水一样柔和。
“你这孩子,出去那么久倒跟我生分了,小时候,咱们之间可没那么多讲究。”
卫瑄话音落下,众人皆笑。
卫燕垂下眼睫,亦跟着莞尔笑起来,与大家的距离好像一下子拉近了。
“好了,别打趣了,让二妹妹安心吃饭吧。”
许是怕卫燕尴尬,长久没说话的长兄,突然开口打断了大家的笑闹。
卫燕瞧着他。
卫峥本就生得俊朗,心中这些年在营中历练,体格愈发魁梧、五官愈发硬朗,看起来很是英武不凡。
长兄最是个直肠子,漂亮话不会说,每次都是直来直去。
可卫燕却知道,他最是口硬心软,每每想起当初他送她远嫁,临别时那通红的眼圈,和压制不住抖动的肩膀。
卫燕心中就会软得一塌糊涂。
所以此刻长兄成功把现场气氛冷下来,卫燕仍旧是觉得可爱的。
长兄的夫人何氏打起了圆场,她眼下是怀了孕的,大约四五个月,已然显怀,她模样生得亦好,杏眼菱唇,笑意明媚。
“平日可没见夫君这么维护过谁,可见二妹妹在夫君心中是第一位的。”
众人笑起来,小越氏已手掩唇,促狭笑起来,“你们瞧瞧这老大媳妇,我怎么感觉,好像闻到了醋味呀。”
众人又是一团哄笑,年方五岁的小妹妹卫珠,扎了双髻,簪了两朵红色绉花,眼睛又圆又亮,格外俏皮,稚声稚气地呢喃起来:
“哪里有醋鱼,囡囡要吃醋鱼……”
大家笑得合不拢嘴,齐姨娘见状赶紧把她的小嘴捂起来,有些难为情地朝主位上的卫凌道,“侯爷,小孩子不知礼数,要不我带下去给奶娘照管吧。”
林氏到底是姨娘,知道自己的身份,平日她是不能跟众人一起上桌的,今日是小越氏非要把她拉来,说是侯爷的意思,她本就拘束,生怕不合规矩惹了侯爷不快。
“这有什么的。”卫凌是个爽快人,朝她摆摆手道:“瑶娘你就是太拘束,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泥于这些细枝末节的。”
瑶娘这才又一次坐下去,她低垂着眉眼,脸颊却有些红了。
在卫燕的映像中,这位父亲后来娶的姨娘,总是小心谨慎的很,生怕半点行差踏错,明明她也是花一般的年纪,比她们大不了几岁,却因为做妾的身份,处处矮人一头。
世道所致,令人唏嘘。
齐姨娘容貌毓秀,只因出生卑微了些,便被人送给了父亲做妾室,那都是些官场上的陈年旧事,很难评说是非对错。
卫燕望着卫珠,想起临走时她方才两岁,还是蹒跚学步的小不点,如今却这般大了,面容灵秀,有些父母的影子了。
卫燕感叹道:“一晃眼,珠儿这么大了,都是小美人了。”
卫瑄笑起来,“别提珠儿了,我的临儿也大了呀,今儿来的匆忙,没将他带上,明个儿让奶娘带来,让你好生瞧瞧。”
卫燕想起临别时尚在襁褓的小侄儿,软软糯糯的,像小白团子,还咿咿呀呀地不会说话。心中又是一阵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了。
“好,我当真是迫不及待想见他了。”
卫燕如此说着,众人面上皆是笑盈盈的,桌上的气氛很是松快。
可再快活也总有被打破的时候。
小越氏的一句话,让气氛瞬间凝住了。
“咱们燕姐儿既然喜欢孩子,那可不得抓紧点儿,自己也生上一个。”
话题转至她身上。
卫燕手中的筷子一顿,是了,前些日子写信来,只说自己这段日子得空了会回家小住,整个侯府上下并不会知晓她要与江桐和离一事。
可这件事早晚是要说的。
卫燕迟迟未开口,气氛当场就凝住了。
众人心中纷纷起了猜测,面上笑意也都消散了去。
卫峥的指节攥地咯咯响,筷箸在桌上一扔,气得拔坐而起。
“是不是那劳什子欺负你了,你等着,长兄回头陪你去一趟杭州,定给你讨回公道。”
卫峥气血方刚的质疑并非空穴来风,前些日子他看了卫燕寄给父亲的家书,为了问父亲当年卫家是否有折辱江桐一事。卫燕在信上提到了二人这段日子因误会产生的不睦。
他当时就心疼不已,气不打一处来,想直奔杭州去给妹妹讨个公道,感情她妹妹千里迢迢嫁过去,就是被这劳什子误会受气的。
卫燕久久未回应。
卫凌亦跟着说道:“女儿,若是碰上了什么为难事,说出来,为父替你做主。”
卫燕垂着眸,长睫微动,虽未说话,面容却沉静似水。
她在斟酌着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