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不容相拒的话,听的夏太医无力招架,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老臣定当鞠躬尽瘁。”
李玥这才稍稍满意了些,准许他离开。
夏太医走后,宽硕的堂内只剩下李玥和卫燕二人。
因为是独处,卫燕颇感压力。
方才她见识到了李玥的言行,心中说不触动那是假的,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害怕。
三言两语,谈笑风生间。
却能给人无形的威压。
甚至给她一种近乎偏执的感觉。
想起从前李玥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传言。卫燕心中又难免生出了几分忌惮。
看起来,她得赶紧将这桩稀里糊涂来的桃花给驱走,方是上策。
李玥面向她,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卫姑娘两眼无神,可是在想些什么?”
卫燕被他一问,神思被抽回。微微勾了勾唇瓣道:“不曾想些什么。”
她思绪一转,瞧了眼外头大好的日色。眨了眨明媚如蝶的杏眸,问他:“那咱们今日还去观雪台吗?”
她可没忘记今日的计划,来了一趟瑞阳王府的功夫,恐怕陆月早已去宫中把长乐叫出来了。
想来眼下计划已筹备得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玥想起卫燕原本的打算,虽因她的突然相邀感到诧异,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欣然答应。
如沐春风的桃花眸泛起笑意,嗓音清澈如泉。
“好”。
观雪台上,长乐早早已至。
今日她穿着蓬松的碎花烟罗裙,带了流苏耳坠,额间还描了花钿,整个人仙气飘飘。
她前些日子便跟卫燕商量过了计划,所以今日陆月来宫中传话。
她立刻便跟着出来了。
还让身边的小太监去各处公侯府下请帖,让有空的小姐们一同前来喝茶谈天。
公主的身份到底好用。
帖子发出去一呼百应。
多少贵女平日想攀附公主都攀附不到,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她们自然不会放过。
纷纷赶来露面。
所以没一会儿,整个观雪台上便座无虚席了。
长乐摇着长扇坐在最靠前的主席上,长长的璎珞垂下来,泛着莹润的光辉。
她瞧着挨挨挤挤的场子,庆幸地想,好在她把场子包圆了,要不然,定是坐不下那么多人的。
卫燕与瑞阳王一同走来的时候,众贵女小姐们的谈话笑语瞬间止住了。
李玥一席上乘纹样玉白锦服,墨发束在紫金冠中,桃花眼灿灿如星,姿态优雅地朝众人走来,通身气质矜贵不可言。他身边,卫燕仙姿玉貌,锦裙曳地,行走间如亭亭玉立的新荷。
两人并肩而行,宛如一对人间佳偶。
成双成对,璧人天成。
众人先是惊羡二人的绝世姿容,紧接着,便是哗然的议论之声。
卫燕与瑞阳王何时走在一起了?
让她们如何能接受?
将瑞阳王视作恋慕对象的小姐贵女们不乐意了,交头接耳,议论不绝。
意见大得很,看向卫燕的目光都纷纷带了敌意。
她们即便不能成为瑞阳王的妻妾,但在心中却只愿瑞阳王独美,万万不能接受他被人占去的事实。
而其中最不能接受的。
当属定国公家的四女谢灵了,想当初她在宣德殿,当众被拒,颜面扫地的事还在眼前。
卫燕却不知何时,早已趁她不备,捷足先登瑞阳王身侧。
这口气让她如何忍得下。
不挑衅才怪。
于是,当着卫燕与长乐寒暄的功夫,谢灵就不识好歹地来挑衅了。
“瑞阳王殿下万安,三公主金安。”
她虽笑着,却是咬着后槽牙的满心不甘。
长乐陪着她演戏,热络与她招呼起来:“谢灵妹妹好呀。”
谢灵看着卫燕笑,说话却夹枪带棒、不阴不阳。
“听闻卫燕姐姐嫁去杭州过的不如意,被夫家休弃,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不如卫燕趁着今日所有女眷的面,当场澄清下,也算还自己个清白,如何?”
卫燕瞧着她,抿唇微笑。
“真的假的,与汝何干?”
她语声极淡,那种不屑的神情,很容易激怒对方。
“你……”谢灵果然被激怒,她张牙舞爪,咄咄逼人起来。
“我可是为了姐姐好,如今姐姐的胭脂铺子名满京城,可不能因这风言风语染了污名不是,不过想想也是,姐姐素爱抛头露面,被夫家误会些什么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这过世上事,大抵不会是空穴来风。”
她绵里藏针瞧着卫燕。
“姐姐若不澄清,恐怕非议日甚,这浑水便会愈搅愈浊了,譬如说姐姐水性杨花、沾花惹草之类的,恐怕也会见怪不怪了。”
啪——
谢灵一番言语处处拿着卫燕踩。
正说得解气,没成想,下一刻,却被卫燕狠狠一巴掌,给打蒙了。
“你——”
她捂着红肿的面颊,不敢置信地瞧着卫燕,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瞠目了。
在女子间的争吵打闹中,当众扇人脸,是最毫无教养的行径,极易遭他人诟病。
而今日本就已经受尽非议的卫燕,却还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当众做这样的出格事。
她大底是疯了。
在场之人皆如此想。
*
杭州江宅
金秋悄然而至,秋风萧瑟,满地梧桐落叶飒沓。
秋闱在即,没几日便要去杭州贡院赶考。
江桐在读书间隙,准备起去贡院要带的东西。
大部分的物件,福叔都已为他备好,笔墨纸砚、水袋、吃食点心一类。
江桐来到从前卫燕的屋子。
里面的摆设还一如往常,如卫燕走前一般。
是他特意叫人不要动的。
他时不时会来这间屋子,感受她从前的点点滴滴。
很多是他从未在意的。
如今却突然都记在了心中。
譬如她最爱的香是兰桂幽芳,最爱的口脂是水茜色,又譬如,她很喜欢靠在窗边的软塌读书。
而那一册《海国地志》还翻在她未读完的那页,摆在软塌的中间。
自她走后。
他才开始慢慢了解她,发现她许许多多他意想之外的一面。
他不啻于沉溺她过往对他的种种好。
更多地开始了解她、欣赏她。
靠着菱花槅窗的长案上,摆着一副羊皮护腕,针脚绵密,虽然有些歪歪斜斜,但不难看出所制之人的用心,许多地方染了细小血迹,想来是在做这副护腕时,多次扎伤了手。
还可见,这副羊皮护腕没来得及清洗,做它的人就匆匆离开了。
江桐将这副护腕取在手中,打量的目光认真地好似在看世界上最珍贵的物件。
他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动作轻柔至极。
待他郑重将其收在箱奁中。
又轻轻阖上箱奁时。
仰头,眼眶早已一片红。
第36章 秋闱
◎再过三个月,他定会去到她身边的。◎
京城观雪台
此刻场面焦灼, 一处即发。
众人屏息看这场二女争一夫的戏码,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谢灵气的鼻子都歪了,抬手指着她, 委屈地就差哭出来。
“你……你竟敢打我,你是想跟整个定国公府为敌吗?”
卫燕瞧着不敢置信的谢灵, 微微笑着启唇。
“为什么打你,其一, 我明明是和离,有官府文契为凭, 你却当众谤我被休弃,欲毁我名节。其二,你造谣我抛头露面便是不守妇道,言辞污浊, 将我传作不堪。”
“就凭这两点, 你说为何打你不得?”
卫燕当着众人的面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合情合理, 让人挑不出错来。末了,她补上一句。“你也大可不必拿定国公府出来压我,我只知晓, 谢国公深明大义、秉公无私, 此事大可拿到他老人家面前去,孰是孰非,届时一辩便知。”
谢灵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好装弱态, 用泪水来博同情。
她哭哭啼啼转向旁边一言未发的李玥, 以袖遮面, 委屈不已。
“瑞阳王殿下, 卫侯之女在大庭广众下当众羞辱于我,实在是有违教义,臣女受此羞辱,您可不能坐视不管,要为臣女做主呀。”
李玥听着身旁谢灵的哭啼,秀气的眉宇都粗起来,说起来,他十分不喜欢这样矫揉造作的。
谢灵见他不语,复又抽噎着道:“您……您真的要与这样一个毫无教养、粗鄙不堪的女子在一起吗?”
闻此言,李玥眸光泛冷,本垂着的眼睫抬起来,冷冷地扫向她。
直把谢灵吓了一激灵。
他缓缓启唇,状似漫不经心,却字字句句都在维护卫燕。
“谢姑娘此言差矣,话得说清楚,不然,这么多人在场,到时又以讹传讹可如何是好,要知道,本王如今可并未与卫姑娘互通往来。”
此言一出,场上的女眷们纷纷高兴起来。谢灵的脸色亦渐渐好看了些,眸中亦生出了些光彩。
“殿下此言当真?”
李玥颔首,“嗯,千真万确。”
全场哗然,谢灵更是眸中闪烁起一片希冀的光彩。
卫燕与长乐交换了个眼神,只以为是计划成了,李玥厌恶上自己,决定于自己划清干系,所以才这般说。
心下顿生轻松。
可李玥后面的话,却着实让所有再次震掉了下巴。
他朗声道:“毕竟本王眼下还只是在追求卫姑娘的阶段,卫姑娘亦未答应本王的追求,若是非说与卫姑娘有所交往,恐平白污了人清誉。”
他想了想,又若有感慨道:“本王不欲做那强求之人,所以如今与卫姑娘,还只是朋友关系,今日本王再此告诫诸位,本王爱慕她,亦容不得旁人污她清誉。”
李玥目光灼灼。
一番郑重其事地当众告白。
再次弄得场上一阵骚乱。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大都是艳羡卫燕好福气的,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亦或是触了哪颗红鸾星,竟然凭着和离之身,还能得瑞阳王殿下这般杰出才俊的倾慕。
除此之外,她们还惋惜不已,自己心心念念的瑞阳王殿下,竟然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被人给撬走了。
此时众人心中各怀心思,表情各异。
而卫燕、长乐这头,除了瞠目还是瞠目,
明明她们的计划,是让李玥厌恶自己,从而抛开自己,不再纠缠。
可眼下,如何还适得其反了?
这叫什么,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卫燕心中一阵惆怅。
长乐与她眼神交汇,努努嘴同她示意,好像再问接下来如何办。
卫燕的眉毛皱得都快打结了,她怎么知道如何办?
除了尴尬地笑,便还只能陪着笑脸,笑得干巴巴的,极不自然。
说不定比哭还难看。
瑞阳王转头看向她,白衣若雪,唇角微微翘着,似染了秋日的枫丹之色。
他整个人如同秋日暖阳,虽微微弯着嘴角。但桃花眸黑亮如墨玉,黑漆漆的深不可测。仿佛能看透人心底里去。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状若打量又似玩味,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卫燕只觉后脖颈凉凉的,浑身不自在。
莫非——
他看出什么了,是故意为之?
卫燕只觉他笑着的眼神越看心里越毛。
好在瑞阳王打量了她片刻后,终于舍得放过了她,把那直勾勾的眼神挪开了。
转头,他对着谢灵再生告诫,语气郑重带着威慑。以防她今后再找卫燕麻烦。
“谢小姐,本王今日把话撂下,你且听清楚了,爱慕卫姑娘,是本王发自内心之事,追求卫姑娘,也是本王自发之为,而卫姑娘也并非你口中那不贞不洁之人,相反,她洁身自好,故而几番推诿本王的追求,可本王并不会就此退缩,还请你们所有人都清楚明白这件事。”
“从今往后,谁若再敢造谣毁伤卫姑娘,便是与本王作对。”
“至于和本王作对会有什么下场,相信不必我多说,你们自己清楚。”
一番郎朗话音唬得在场之人一愣一愣的,最后纷纷行礼福身,恭敬应和。
“是。”
眼看解决了一场闹剧,李玥径步朝卫燕走去,欺身靠近,唇瓣倾下来,将将贴过她耳畔低语。
“卫姑娘,眼下可闹够了?”
被那股湿热的气息给触发到,卫燕整个脖子不自觉地后缩了几寸。
“够……够了。”
她面色有些难看。
李玥沉声,嗓音是不容置疑得坚决。
“本王送你回去。”
感觉到李玥的不悦,此时卫燕哪敢说不,只连连颔首。
“好……好。”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离开了观雪台,卫燕跟在李玥不近不远的地方,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卫燕姐姐……”
长乐的一声轻唤让她凝住了脚步。
回过头。
长乐正关切地瞧着她,目光中明显有些担心了。
卫燕冲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让她莫担心。
“今日还有事,咱们改日再约。”
她故作轻描淡写地转身离开,不想让长乐担心。
长乐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瞧着她身影消失在长阶尽头,方才收回目光。
她攥紧了袖笼中的手。
心中却在暗暗腹诽。
当真是气人。
本以为卫燕姐姐与江桐和离后,便不会有人同她抢卫燕姐姐了,却没料到,皇叔半路插进来一脚,还大有不抢到人誓不罢休的意思。
哎,她心中无奈。
她的卫燕姐姐,为何偏偏要长得那样好看、生得那般聪明,如此招人喜欢呢?
*
明和帝二十九年,八月初九。
杭州贡院外,一辆辆马车络绎不绝,到处都是送考生入考院的家中亲人们。
正值秋日,梧桐萧萧。
江桐和江柯从江家的车架上下来,身后是给他送行的江老太太还有家中亲眷。
江老太太很是激动,握着江桐、江柯的手道:“好生努力,争取蟾宫折桂,往后江家能否改换门庭,就看你们的了。”
两人颔首,接过家中姊妹递上来的包袱,与一行人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