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内本就昏暗,窗棂被轻纱遮蔽,只透下朦胧的日影,昏淡宛如黄昏。
微风吹起拂幔。
卫燕的双手被他按在墙壁上,移动不得。李玥垂首吻下来,目光流转着迷离之色。
他身上好闻的空谷幽兰之香,丝丝缕缕沁入卫燕的鼻腔,淡然而旎醉。
那是犹如兰草含苞绽放的芬芳。
这突如其来的吻,让卫燕瞪大了眸子,不知如何招架,且这回,李玥并非蜻蜓点水,一掠而过。
看起来,不是同她促狭的。
是很认真的、很执着地在吻她。
他动作笨拙却轻柔,反反复复在她唇上辗转研磨。并试图探询之唇齿间。
“唔。”
当舌尖酥麻传来。
卫燕下意识轻挣。
李玥不再强迫,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
昏沉沉的楼道里,卫燕红着面颊瞪他,“王爷,您逾矩了。”
这个李玥,上回在船上的事情她还未与他清算,他倒好,这次变本加厉地唐突于她。
上次只有两人在船上,尚且消息不胫而走了出去。
这次在酒肆,若是被人撞见传扬出去,就更说不清了。
卫燕心中不安,遂下意识地转头回望。
这不望还好,一望吓一跳。
那不远处的两间雅室,大门全大喇喇地开着,一间门前,沈昀立在那里看着二人,眉宇紧锁、神情复杂。
沈昀也便罢了,到底是认识的。
可还有两道不认识的人影是何时来的?
还光明正大地立在门前,一个高大威猛,一个颀长高瘦,此刻皆抿唇笑望着他二人,满眼都是欢喜之色。
卫燕花容失色,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玥见卫燕如此惊慌,赶紧劝慰道:“卫姑娘别怕,此二人乃本王密友。定不会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话音甫落,卫燕更震惊了,李玥今日到底是演的那一出?
却听李玥又道:“卫姑娘若是不弃,不如与咱们四人寻个地方说话,本王慢慢解释你听。”
卫燕眼下惊大过悟,似懂非懂下,还是颔了颔首,应了声:“好。”
*
除夕夜,万家灯火。
江桐这几日都在埋头苦读,并不知江柯去寻过卫燕的事情。
驿站内,店家好心地为他二人准备了膳食,端进屋内道:“二位公子读书辛苦,小店特为你们备下酒菜,今日除夕夜,好歹也庆祝庆祝不是。”
江柯从座上站起,接过食盒道谢:“掌柜有心了。”
店家笑盈盈说起了吉祥话。
“祝二位公子来年蟾宫折桂,登科入殿。”
“多谢。”
江柯笑着从腰间锦袋掏出一定碎银给他,算作打赏。
店家出去后,江柯将食盒中的东西摆将出来,菜品倒是颇多,鸡、鸭、鱼都有,那店家着实是个良心的。
算下来,那半锭银子倒也不亏。
看着窗外一轮满月,江柯想起了家中妻儿,心中颇是思亲,便去隔壁屋子找来江桐同吃除夕饭。
江桐虽浸在书里,但面对江柯的邀约,再加今日是除夕宴,倒也并未推辞。
于是两人便对坐用膳。
江柯见江桐眉眼沉肃,忍不住开起了玩笑,想着活跃气氛。
“算起来,三弟你也不过弱冠有余的年纪,如何能老气横秋至此?”
可江柯的玩笑并未引起什么效果。
江桐依旧冷冰冰的,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江柯回想起那日与卫燕的交涉,最终是一筹莫展、半点无用。
便想着从江桐这里入手,遂试探着道:“为兄倒是觉得,有些事情,该放下就得放下,放过自己,有时候也是成全别人。”
状若不经意的话语,却引来了江桐莫大的反应。
一贯冷冽无声的江桐,破天荒抬起了那双冷泠泠的长眸,直直望着他,黑漆漆的,像是洞穿了一切。
他薄唇轻启,嗓音沉沉的,宛如幽泉。
“兄长可是私下去见了燕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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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痴念
◎天寒地冻。只为远远看她一眼,只消一眼,便足够。◎
面对江桐的置疑。
江柯面色一僵。
这很快被江桐捕捉到, 更验证了心中的想法。
若说方才只是诈言,此刻却是笃定了。
他启唇道:
“她同你说什么了?”
“这……”
江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如鲠在喉, 目光闪闪烁烁,明显有遮掩的意思。
“到底说了什么?还请兄长告诉我。”
江桐盯着江柯, 眸中幽黑一片,深不可见底。
见他如此执拗, 江柯知道今日不说,他是不会罢休的, 便叹息了一声,把实情交代。
“她说她不会再与你相见。”
话音落下,江桐沉寂的眸瞬间被晦色笼罩,像是覆盖在阴霾之下, 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闪烁。
屋中静谧, 唯有一点两点灯火摇曳闪动。
江柯语重心长地劝慰起来。
“子瑜,所以为兄想劝你, 过去事过去了便忘却吧。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期。”
“你想想,眼下你方考了解元, 前途定是一片大好, 莫要在这时候,迷失了心志,为过往牵绊而辜负了锦绣前程。”
江柯谆谆劝着,可事实上。
他的话语并未给江桐带来一丝一毫地触动。
江桐默不作声, 只是提起酒壶, 一杯又一杯地斟酒, 然后仰脖灌下去。
不少清冽的酒水蔓延开来, 顺着他的嘴角满眼进脖颈里,润泽了一片衣领。
酒入愁肠,激起寸寸相思。
江柯看见,江桐把杯重重落在桌上的时候,指尖在微微的颤抖。
尽管他已经尽全力地控制着身体。
却还是没止住那浑身上下叫嚣的血液。
他不甘心。
可那又怎样。
事实就是,卫燕亲口对江柯说了此刻对他而言最绝情的话。
她亲口说了。
不会再与他见面。
他攥着酒杯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连带着嗓音也微微发颤。
“她还说了什么?”
尽管心脏就像是被人撕裂般,快让他承受不住。可他还是艰难地开口发问。
江柯瞧了眼他发白的面色,眸中生出些不忍。却还是不想骗他。
卫燕说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能快刀斩乱麻,说不定能让江桐就此脱离苦海。
思及此,他决定博上一博。
“她还说,如今你的事情,与她全无半点干系。她不想知晓、亦不想听到。”
“也就是说,就算你当下死在她面前,她亦不会顾怜半分。”
江柯的话字字句句像是利刃。
生生扎入江桐的心脏。
搅得他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半晌才得以缓和,他咬着发白的唇角,还是不死心地求证道: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江柯虽然心有不忍,却还是给了他致命一击。
在他看来,若不能就此让江桐就此死心,恐怕今后事态会变得愈加不可收拾。
早早将他那点子希望掐灭,或许比拖泥带水地编织谎言骗他,要好得多。
江柯说完,只见江桐眸中最后一点亮散去,变得再无一丝光彩。
枯死一般的沉寂。
黑洞洞的,又无端令人望而生畏。
他嘴角凉凉地翘起些,笑得又自嘲又悲戚。
“呵,我过去当真是畜牲,才会让她厌恶至此。”
说罢,他跌跌撞撞地起身,踉踉跄跄往屋外走。
眸光支离破碎,不知是哭还是笑。
江柯有些担忧,刚想起身追拦着他相劝,却听他眸中含泪、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没了爱。”
“那有恨也是好的。”
“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
江柯不放心,一路跟在他身后。
却见江桐跨出门槛,晃晃悠悠下了楼,而后出了客舍,步入茫茫夜色中。
腮边滑落一颗晶莹泪滴。
“恨吧,恨我便会永远记得我,不是吗?”
看着江桐隐没在夜色中的身影,仿佛看到他那颗逐渐扭曲的心灵。
江柯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放大,最后那份隐忧,演化至了恐惧。
这是一种对江桐未来会做出何等行径的深深担忧。
*
今年的除夕宴。
卫燕是在家中与家人一起吃的。
宫中今岁未设除夕宴。早早便忙活起上元灯会的布置,听说届时帝后会邀群臣入宫赴宴。
卫燕一家自然在受邀之列。
按照惯例,每府只能有两名陪同家眷,可今年规矩却有变化。
每府可多一二人去。
所以卫凌除了把卫峥卫燕带上,还带了小越氏、何氏一同前往。
为了准备入宫的事宜,小越氏和何氏这几日在家中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
给众人量体裁衣是少不得的,还得筹备入宫敬献的礼品。
这礼品的准备可有讲究,若是太寒酸自显得不恭敬,若是太奢靡,又怕人非议。
所以整个后宅都在替她二人想主意。
可一时间出什么点子的都有,七手八脚地反而把事情弄成一团乱麻。
最后还是小越氏站出来拍得板。
想出了把卫燕铺子里的脂粉拿去宫中做献礼的点子。
毕竟胭脂水粉宫中娘娘嫔妃们平日皆要用的,若是用得好,口口相传一番,恐怕还能让卫燕的铺子锦上添花。
面对此提议,众人都未想太多。
只觉得是好个好办法,既表露了诚心,又能博美名,何乐而不为。
卫燕也未深思,听到这主意的时候,也是一笑而过。
毕竟他们侯府历来送入宫的东西每年都不少,这些小巧的脂粉盒子届时混在物件里,不会起眼,说不定都不会引起那些宫中娘娘们的注意。
入宫的前一日。
她辗转难眠,便披衣坐起,趴在窗前,独倚栏杆,望月而思。
月辉清淡,星子点点,夜风徐徐。吹得院中的梧桐沙沙作响。
她思绪蹁跹,回想起除夕夜前的那日,李玥在酒肆做出的,那些荒唐至极的举动。
后来他将她带到了王府,还协同着许飞郭焘二人。与她解释缘故。
卫燕弄清楚了缘故,但心中还是咽不下他的唐突之举。
李玥便又是赔罪又是道歉。
一直把她弄得没了脾气。
那日许飞和郭焘走后。
李玥与她主动聊起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往。
卫燕终于知道。
原来这位在人前洒脱不羁、位高权重的朝中亲王,竟然也有那般令人同情的童年过往。
因儿时身体不健,故而为父母兄弟不喜。
与他说得上话的,只有那个因生母出身卑微,所以自小默默无闻的四哥李丰。
可以说,除了李丰,整个宫中无人给予过他温暖。
这也是为何他后来在夺嫡之争中,死心塌地地追随四哥的原因。
儿时,不管是蹴鞠、骑射还是比武。
那时候,众兄弟都嘲笑、欺辱于他,故意使计让他当众出丑,仿佛这样,就能得到自身的满足。
是以,他就是在这般的嘲笑和冷眼中长大的。
因而渐渐失去了感知情爱的能力。
直到遇见卫燕。
那颗冰冷荒芜的心,突然又有了温度。
有了颜色。
仿佛那里有一棵早已枯死的树,再一次生根、抽枝、发芽。
李玥说这些的时候,目光坚定且执着,灼亮如炬。
他一字一句认真且郑重地对卫燕倾吐心声:
“卫姑娘,本王想把一颗真心交付于你,不知你可愿接纳?”
这句话如同玉磬回响,在卫燕脑中久久不能挥散。
当时她虽未应下,但心中的感触却如涟漪般,一圈又一圈,难以平复。
李玥将所有不能说的秘密,尽数与她说了。
推心置腹至此,实在是世间少有。
可她却还要拒绝,浇灭他所有希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时候。卫燕心中甚至都些不忍了。
所以尽管那日她最终还是摇头相拒了。
回来后的这几日。
她却每每会想起此事,心中百味杂陈。
今日辗转反侧。
又焉知不是因为此。
窗外树影婆娑,突有冷风透过窗棂缝隙吹进来,惹得卫燕微微轻咳了两声。
她的咳疾如今在李玥的照料下好了许多,但还是难免会发作一二。
瞧着窗外一轮皓月。
她久久出神。
今夜,当是个不眠之夜。
此刻,她并不知道。
在离侯府正门不远处的一条巷道里。
有人亦同她一样。
苦苦熬着这不眠夜。
那道身影披着皂色斗篷、清瘦挺拔、如松如竹。
他的大半张脸都隐在斗篷落下的大片阴影中。
只能瞧见并若峰峦的鼻宇还要紧抿青白的薄唇。
是江桐。
天寒地冻,他苦苦熬着。
只为明日清早。
他们举家入宫赴宴,出入门庭时。
能远远看她一眼。
只消一眼。
一眼就够。
第49章 心魔
◎眸中蓄满了水光。笑得支离破碎。◎
为表诚心, 卫家将入宫的时辰定得很早。
天色灰蒙,寒星未淡之时,府中各院的灯便都亮了。
卫燕几乎没怎么睡, 碧草替她梳妆的时候,特意替她遮了眼底薄薄的鸦青。
推门出去的时候, 院中笼着浓雾,浩渺烟波一般。
软缎金丝的绣鞋踏出廊庑, 青石板砖上依稀还残存着积雪。那是前些日子下的那场大雪积下的,皑皑泛着冷白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