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追出来, 替她披上雪色的裘氅,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这才放心让她离去。
“小姐,今日天凉, 奴婢不能陪你入宫, 你可千万保重好身子,免得咳疾再犯。”
卫燕见她操心不已, 笑着宽慰,“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便是。”
说罢,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 踏着蒙蒙亮的天色,往院外走去。
来到院门口,众人已至。
都在等她了。
卫燕徐徐朝众人走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皆是一亮。
檐下灯笼被风吹的乱转, 投下橙光。
一席雪色狐裘之下, 卫燕周身如流淌着莹润的光辉, 帽檐低垂, 将本就大巴掌的玲珑脸庞衬得愈发娇俏,露出一双弧度完美、夺人心魄的杏眼来,浓密的睫羽在眼尾处的纤长飞翘,宛如蝶翼,踏雪而来的时候,不禁让人想到那山野间纯净无暇灵狐。
卫凌不由在心中感慨,如今自家的女儿。倒是出落得愈发国色天香。
颇有些绝代风华的意味了。
光凭着这份美貌,在京城挑十个八个郎婿不成问题。
平日小越氏在他耳边的絮叨的担忧,急匆匆要为卫燕相看郎君的事,此刻便成无足轻重、可抛诸脑后了。
如此想着,他朗笑地冲卫燕招招手:“燕儿,快来,就等你一个了。”
卫燕杏眸微弯,提裙跑过去,在父亲跟前仰起脸,水眸亮晶晶的,宛如撒娇的孩童。
“瞧瞧,这天还未大亮呢,是你们起太早了。”
卫凌见女儿难得与他撒娇,心早就化软成泥了,哪里还有半点招架余地,便依着哄着她。
“是是是,是我们的不是——”
“侯爷,你就宠她吧。”小越氏以帕掩口,在旁偷笑。“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今日去了内廷,我可要带燕儿与人相看的,成安伯家的大夫人已同我通了气了,是她家三房的庶子,不过如今方中了秀才,是个上进的。”
见小越氏喋喋不休,立于一旁的卫峥出言打断道:“母亲,怎得又提这事了,不是说了吗,妹妹暂且不嫁人了。”
小越氏道:“那怎么行,你若真想妹妹好,就该操心操心她的婚事,难不成真拖到人老珠黄,一辈子不嫁人了?”
卫峥心中忿忿,但面上还是噤了声。
卫凌道:“且去走个过场吧。不过往后这些事儿,你就莫要张罗了。”
说罢,他便翻身上了红鬃骏马,下令众人启程。
“时辰不早了,快快上车吧。”
小越氏气白了脸,在原地急跺脚。
“侯爷,燕儿的终身之事,您怎可如此随心放任?”
好在何氏机敏,见卫凌面露不耐,怕两人生出不虞,场面难看,催着推着小越氏上了马车,“婆母,您先上车吧,有什么事咱们路上慢慢商量。”
在一家之主卫凌面前,小越氏除了发发牢骚,自然也不敢真得违逆,顺势借坡下驴,沉着脸上了车。
卫燕在她们身后,全程未置一词。
对于诸如此类的事情,她早有预见,倒也见怪不怪。
只是,她伫立原地时。
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无声地望着她。
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让她不禁左右张望起来。
目光转至对面街巷的一瞬之间。
她仿若看到有道人影,兀地隐了去。
可因为太快。
她辨不清真假,恍如错觉。
“妹妹在瞧什么?快上车呀。”
马车上,何氏半张娇颜探出窗外,笑盈盈地唤她。
应当是她多心了吧。
卫燕如此想着,转身朝马车上走,提起裙子踩上小几子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地往方才那个方向瞧了眼。
那条小巷口。
唯有青砖白瓦。
半个人影也无。
是她多虑了。
卫燕遂不再挂念此事,只管安心进宫去。
天色微暝,空气中的潮雾未散,车前两盏羊皮灯散发着盈弱的光辉,驱散四周的灰蒙空寂。
车辙辘辘滚动起来,在青石板道上留下湿漉漉的轮印,千家万户、铺肆楼台,还在沉睡。
江桐从巷陌中转出来,沉沉天色下。
他清白的一张脸早已被一夜风霜冻得青紫,只是一双清冽长眸,如炬如星。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那渐行渐远的卫家马车。
那幽黑的瞳孔因为方才见了她一眼。
翻腾起的万丈波澜还未潮落。
他咬着泛白干裂、微微发颤的唇角,紧紧盯着那马车驶去的方向。
顷刻,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追了上去了。
那双本未痊愈的腿,因为风寒侵浸,已然痛入骨髓,可此刻这份痛,哪及他心中憧憬。
他拼命地往前追赶,尽管身形蹒跚踉跄。
可那辆翠帷华盖的马车,就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在他面前越行越远,渐渐转失在长街巷陌。
他一下子慌了神,脚下步子松软,极其狼狈地跌到在地上。
泥水溅满了长靴,亦洇染那素白的长裾。再无一丝风雅公子的面目。
黑沉沉的天色里,他匍在地上,望着那车马行驰而去的方向。
突然从喉间溢出沉闷的音节来。
压抑着浓浓的鼻音。
不知是哭还是笑。
可渐渐的,那声音变大,变成支离破碎的笑。
“哈哈、哈哈哈。”
他抬起脸的时候。
眸中蓄满了水光。却张扬着肆意畅快的笑。
眼底藏的那份偏执却近乎疯魔。
*
卯时昏沉,日色一点点升起,驱散无边无尽的暗。
马车驶过重重宫门。
经历道道关卡。
终于进了戒备森严的皇家内苑。
此刻晨光熹微,自气势恢宏的殿宇背后折射出来,给吻鸱、飞檐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芒。
马车停在泰安门前,卫燕随着家人下了车,在父兄的领路下,踏着玉石铺就的宫道,往宫苑深处走去。
一路上,林立殿宇、碧瓦朱甍、连绵廊桥,各处都张灯结彩,布置得喜庆非常。
可见此番上元灯节,宫中圣人是格外重视的。
一行人来到林苑,却见里头早已是人声鼎沸。
可见比他们来的更早的,大有人在。
皇家举办节庆,到底是不一样的。
整个林苑内,积雪早早便被宫人扫除,各处都支起了暖棚,烟纱罗幔,炭火融融,方走近就扫去了浑身的寒气。
此刻天色已明,朝露未散,空气中都是香甜的气息。
官员们大都围坐在凉榭高议国事。
女眷们则三三两两小聚着叙旧谈心。
卫燕到的时候,长乐早早便在等她了,见到她便热络地撇下旁人跑过来,拉着她一起去亭子里说话。
没一会儿,卫瑄亦到了,她与陆衍两人携手走进来时,林中君子,花间美人,着实让众人眼前一亮,交口称赞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卫瑄瞧见亭中的卫燕和长乐。
踮起脚尖,柔嫩的唇瓣贴过去,不知同身边的陆衍耳语了什么。
只见陆衍低眉温润冲她一笑,而后又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眼中似化了一泓春泉,闪着莹莹的亮泽。
葱茏花木掩映间,两人宛如一副神仙眷侣的工笔画。
卫燕察见,陆衍是一路瞧着卫瑄的背影跑进亭中的。
那清眸中似水的柔倾,当真是要滴出水来。
长乐酸的不行,笑着促狭。
“卫瑄姐姐,你说少尹哥哥的眼睛,是不是长在你身上的呀。”
卫瑄一愣,转头望向亭外,只见陆衍立在花木扶疏的碎影下,仍笑望着她。
点点红梅坠下,他眼神宛如泛着温润的微醺,潋滟动人。
卫瑄的面颊倏得红了。
卫燕笑着替姐姐说话。
“成婚五载还这般的郎情蜜意,当真是羡煞旁人,我看呀,公主心中是艳羡了?”
长乐见她帮着卫瑄,撇撇嘴,“我才不艳羡,本公主呀,有的是人喜欢。”
卫燕娇笑起来,开玩笑般拍了拍胸膛。杏眸湿漉漉亮晶晶的,宛如天上星子。
“那是自然,譬如我,我对公主,就是情深意重呀。”
长乐认真起来。
“当真?”
卫瑄浇了她一盆冷水。
“还当真呢,你看她,今日说喜欢这个,明日说喜欢那个,若是个男儿身,便定是个不专心的浪荡公子。”
众人笑作一团。长乐笑完后还不忘追问一番,样子挺执着。
“那卫姐姐你最喜欢谁,是不是我呀?是不是?”
卫燕刚想颔首。
冷不丁亭子外头传来一个不善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哟,三妹妹倒是个洒脱的,总是同些个名声不好的妇人在一处,也不怕跌了身份。”
三人扭头看去,打扮得珠光宝气、艳丽多娇的二公主长姝正款步朝她们走来,气势迫人。
在她身后,跟着另外几个打扮贵气奢华的高门小姐,其中一个卫燕认得,正是当时来云水谣故意寻事的宁国公府三小姐宁宣。
长乐见她诋毁卫燕,自是忍不了,当即黛眉倒竖。
“什么叫名声不好?你再敢诋毁我卫姐姐试试?”
卫燕怕她又要像上回般动手,把事情闹大。轻轻迈向前一步,侧身将她护在身后,直面长姝。
“二公主慎言,口口声声说我和离便是名声不好,岂不是将全天下和离的女子都骂进去了。我记得,深受陛下敬重的大长公主殿下,亦是和离的自由之身……”
长姝气红了脸,“你……你怎可与我姑母相提并论!”
宁宣冲出来,当即表忠心要替长姝出头。“二公主,你看我今日不教训教训她。”
长姝却将她拦住,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今日在这一众群臣官眷面前动手,是最蠢笨的行为,没得回头牵连到她身上。又被父皇关禁闭。毕竟前三个月的禁足已经将她磨的快要疯了。
长姝遂压下心头火气,挤出一个不阴不阳的怪笑来,直勾勾盯着卫燕,不怀好意道:
“呵,有些人呀,现在趾高气昂的很呀,回头,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宁宣亦跟着帮着出气,咯咯冷笑一声。
“是,且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说来也奇,卫燕本以为她二人今天不好好拿她们出气不会罢休。
却未料扔下几句话,便像是疏解了心中怨气,不再纠缠。
转身谈笑风生地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三次元实在太忙了,有时更新不及时。在此跟大家道个歉。会继续更新的!!
第50章 危难
◎分明是有人要毁她清白!◎
卫燕心中只觉奇怪。
但又说不出缘由, 只好就此作罢,看长姝一行人离去的身影,她不禁在脑中反复回味方才她所言的话语。
她方才为何会说。
她回头还不知道会怎么死的呢?
冥冥中好似有种暗示, 亦或是她知道些什么?
还有便是。
若换做平日,长姝一行人定是不会这般简单就放过她们的, 今日她们的一系列举动未免都太过反常了些。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卫燕在心中暗暗给自己留了个心眼, 今日万事都要小心行事,不可粗心大意。
如此想着, 又与长乐卫瑄几人说了几阵闲话,将因长姝一行人而生不悦扫去。
不知不觉间,时辰便至巳时了。
明和帝身边的大太监徐吴领着一行宦臣来到林苑传达帝后之意。
“已是巳时,前殿酒宴已设, 陛下请诸位大臣携家眷一同前往。”
话毕, 身后一行宦臣便齐整有序地八字排开,指引着王公大臣们往前殿的方向而去。
众人纷纷动身。
卫燕的目光在园中逡巡了半圈, 奔到冲她招手的卫凌身边,跟着父亲一同前往太极殿。
一行人移步过去,一路上浩浩汤汤。
巍峨高耸的殿宇伫立在林苑不远处的广场上, 绕过曲折宫廊, 迈上九十九级台阶,方来到丹墀。
迈步如殿内,金砖铺地、雕梁画栋,到处都显露出皇家的气派。
桌案已然摆开, 众臣携家眷由宦官们带领着, 坐入各自的席位。
卫燕跟着父亲坐在中间的席位, 比他们更靠前的, 乃是朝中一二品大臣乃至王亲贵胄。
譬如卫瑄跟着国公府一处落座,便要比她们的位置更靠前些。
而在他们上位,那些皇子公主,也是按照嫡庶长幼列好位置,譬如太子,皇后嫡出,自然坐于最首,而那些生母卑微的庶出皇子,只能坐在最末,全然不受重视,被人忽略。
这份肉眼可见的森严等级,在此处体现的淋漓尽致。
卫燕心中稍稍感叹,世人都羡慕天潢贵胄,以为皇家好,殊不知,这皇家是最不近人情、只讲秩序等级的所在。
没多时,帝后声势浩大地进来了。
众人起身,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场上喊声隆隆。
卫燕抬首时瞧见,跟帝后一同进来的,还有多日未见的瑞阳王,李玥。
她正想说呢,方才在园圃中一直没见着他。
还以为今日他因事缺席。
不成想原是与帝后在一处,此时跟着一同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短短数日。
李玥的模样竟好似消减了。
他今日穿着礼制的鎏金六蟒亲王朝服,头戴紫金冠,腰间系着八宝烛龙玉带。明明是光耀万丈的一身行头,卫燕却觉得他眼中少了几分平日的迥然,下颌亦瘦削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只不过,李玥这人天生就有一种本事,那就是成为万众注目。
好似他天生下来就是要受人追捧的。
这不,一进来。
这所有女眷的目光便尽数系在他身上了。
闪闪烁烁下,是按奈不住的心驰神往。
帝后落座后,李玥坐于他们身侧的位置,他的辈分比太子高,全场除了帝后,就属他地位最尊厚,是整个大澧当之无愧的亲王殿下。
他的一颦一动无不牵动着在场所有年轻女娘的心,瞧见那些炙热绵绵的目光就明白了。
他只坐下去那一段,便有无数女娘为之倾倒。
不过李玥这般的迷人之力。
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