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大街上,人流如潮,街边楼上,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喧声满天。
本就是三月三的春日里,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姑娘们个个穿得花枝招展,一眼望去,人头攒动间,一片鲜妍明丽。
许是无巧不成书。
小越氏今日不知此地有这一出,好巧不巧把地点选在了平日最繁华热闹的东门大街。
所以卫燕的软轿就这么举步维艰地走在拥挤不堪的街道上,耳边是沸反盈天的鼎沸人声。
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的队伍,一路浩浩汤汤、大张旗鼓地涌过来。
就直挺挺地与那顶绣花软轿撞在了一处。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章,赶榜中
第55章 执拗(已大修)
◎“还请姑娘撩开轿帘一见。”◎
软轿之中。
因为突如其来的冲撞。
卫燕只觉得浑身猛烈晃动, 紧接着又重重落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快被震散了架。
一股陡然的冲力让她几乎要跌出轿外,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头昏脑涨得厉害, 卫燕心中叫苦不迭。
听着外头的动静,她大概知晓了其中的变故, 应是她们的软轿与今日当街游行的队伍冲撞了,这才落在了地上。
耳边嗡响久久未息, 整个脑子都是晕眩的。
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清明。
可下一刻。
周遭非议声便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谁家的姑娘啊, 这种日子还要坐软轿出门,冲撞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当真是扫人兴致,非上赶着来这条街上凑热闹, 难不成是老大姑娘急着出嫁吗?”
“是啊是啊, 咱们原本能好好观赏新科进士打马游街的,这下好了, 兴致全被扰了。”
“真是不长眼的,这种日子非要坐轿子挤进这条街来凑热闹,也怨不得那些轿夫了, 谁知这轿中是何等“千金”?”
“哈哈, 此千金非彼千金,兄台此言真是一语双关了。”
一时间,非议甚嚣尘上。
像雪片般纷纷扬扬,不绝于耳。
这种时候,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轿的。
索性呆在轿里等风浪平息还好些。
她如何能想到, 小越氏会带着她来到东门大街, 而此刻, 又恰好撞上新科进士打马游街?
她眼下,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就是说什么都不能依小越氏的,眼下弄得这般局面,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轿外的情景可想而知,沸反盈天。
全是指责她们的不是。
卫燕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好让自己不再受这些流言蜚语所扰。
可奈何轿子本就又小又逼仄,坐在里头只觉喘不过气,还哪里有歔隙给她藏身?
不出卫燕所料。
此刻轿外的场面早已僵住了。
轿夫们跌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狼狈至极,好不容易爬起来,也不知该如何收场,只立在那儿等着小越氏发话。
今日会生出此等变故。
小越氏亦是没想到的。
她心念出门忘看黄历,才会惹下这等难堪的祸事。
冲撞了打马游街的队伍,虽说不至于被定罪,但受千夫所指是定然了,就像此刻,卫燕好歹在软轿内坐着,可她与何氏就无处遁形了,只好拿了手里的扇子勉强遮住些颜面,好尽量不让人认出来。
她身边的何氏亦是无地自容。
以袖遮面,难堪落魄得很,她心中自然埋怨自家这个婆母,毕竟事情都是因她而起,可眼下说什么都是晚了,只有及时解决当下窘境,才是正事。
故而她掩着面,赶紧去招呼车夫站起来,让他们重新抬了轿子赶紧折返回府去,逃离这是非之地。
“刘叔、福叔,咱们眼下走不过去了,折身回府吧。”
那两个轿夫听了,立刻连连点头。
他们早就想这么做了,可主人家不发话,他们做奴才的,怎敢自作主张。
故而眼下得了少夫人的令,他们如释重负。当即交换了个眼神,便要去抬轿子。
可就在几人抬起轿子调转好方向时。
一匹高头骏马从人群中转了过来。
拦住了几人的去路。
所有人愣住了。
轿夫们仰头,骏马之上,端坐着丰神俊朗的俊秀郎君,一席大红宽袍下,面如玉。唇如丹,美得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
轿夫们被他挡住去路,前行不得。
只好停下脚步,顿在原地。
疏朗高轩的探花郎端坐马背,仪容清致,风华无双,引得众女娘又是一阵惊叹。
江桐坐在马背上。
漆眸深邃如海。
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那顶软轿。
好似能望穿那繁花连锦的隔帘,看清里面坐着的人一样。
在众人的私语声中。
他翻身下马,朝前走去。
明明是清冷到骨子里的一个人。可此刻眼中的热切,却如翻江倒海般涌动着。
他径步走到软轿之前,站定脚步立在那儿。
如松如竹,身影如画。
此举再次惹来一众围观女娘们激动不已。
谁能想到,方才高坐马背上,让她们神魂颠倒的冷面探花郎,会突然下马,走到人群中,还离得她们这般近!
好似伸手就可触得!
她们不由感叹。
这新科探花,近距离瞧见,更是让人惊艳不已。若说当朝的瑞王殿下,原本是京城第一美男子,那这一位来了以后,恐怕这第一美男的头衔亦要不保。
不过好在两人是迥然不同的风姿,不至于落了下风。
一个似朝阳暖玉,惹人心驰神往。
一个似凛冽冰雪,令人仰望不及。
两种都是绝美的风仪,或许放在一处,谁都不遑多让吧。
此刻。
小越氏终于觉察出了眼前人的面目,瞠目之余,还有畏惧。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一席大红喜袍,进士登科的风流才俊。
不是旁人。
是江桐。
真是临安江氏所出的那个江桐。
她在难以置信的同时,更夹杂了一分慌乱,这一分慌乱来自过往种种。
让她整个人都不安起来,微微发颤。
江桐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凛然气度,光立在那儿一言不发。也会有让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小越氏饶是如此,一旁的何氏更是全然傻了眼,轿子被拦下,瞧见拦轿之人正是与卫燕和离过的江桐时,她早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两人和离不过半载,就让远在临安的江桐来到了京城,还荣得了新科进士的身份,彻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庶子,翻身成了光耀万丈的人上人。
卫燕当初并未看错。
江桐此人,果非池中之物。
卫燕当初就笃定,江桐来日定会出人头地,大展宏图。
如今,一语成谶。
场面就这么焦灼着。每个人心里都暗藏心事。
卫燕不知外头天翻复地的变故,坐在轿内,她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不安。
好似有压抑的情绪,在一点点弥散,让她难以喘息。
轿子起了又落,她以手抓扶侧板,后背往后贴靠,才有了些踏实感。
可当周遭的喧杂渐渐平息。
那道清润如珠的嗓音缓缓响起,落入她的耳畔。
“姑娘可安好?”
那一刻。
卫燕僵住了。
浑身的血液像是从脚底心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轿帘外,那人的嗓音熟悉地让她心惊。
这个声音,从前与她朝夕相伴,是被她刻入心头骨血的,她永不可能忘。
不消得多听,便可认定那人身份。
只消只一句,便会在她心中激起千层浪,久久不能平息。
是江桐。
竟是江桐。
她始料未及。
她本以为……
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她本以为……
她会与他再无交集,永成陌路。
她本以为……
她会将他渐渐遗忘,以致哪一日再不想起一丝一毫。
可没想到,江桐在短短半载时间内,就来到了京城,来到了她的面前。
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此时此刻,纵使卫燕在心中再三告诫自己漠然视之。
可难免不会在心中升起万千涟漪。
卫燕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
既然她早打定主意要与他划清界限。
那此刻不开口,不回应。
便是最好的选择。
她与将江桐。
早就没有任何瓜葛了,不是吗?
打定主意后,她目光变作坚定。
任凭江桐如何。
她今日便只会是漠然待之,不予回应。
可即便卫燕不言语。
轿外之人却并未打算就此作罢。
江桐的嗓音再次传来,清冷中夹杂着几分关切。
“敢问轿中的姑娘可有受伤?”
卫燕依旧不语。
江桐的话音却声声入耳。
“方才是江某的马儿受惊冲了姑娘轿子,若是姑娘玉体有恙,在下可带姑娘去医馆医治。”
江桐话音甫落。
在场之人像是弄清了前因后果。
又是一阵哗然,大约都是夸他谦逊有礼,厚德仁善的。
他们茫然不知前因后果。如此以为也是正常,毕竟未知全貌。
只有像何氏这样的知情人才能想到,方才江桐撞上轿子,恐是故意为之。
江桐并非宅心仁厚,只因那轿里坐的不是旁人,而是他故妻,卫燕。
也不知他究竟为何非要拦轿,毕竟他与卫燕的事,早已都过去了,两人应当各自珍重,开始新的人生,而非牵绊纠缠。
何氏如此想着。
便出面相帮卫燕说话。
她不再躲藏,从人群中站出来,直面江桐,嗓音清越道:
“我家妹妹好得很,不牢公子费心,今日全是我们自己的不是,冲撞了你们的游行队伍,阖该赔礼道歉。还烦请公子让个路,我们这就打道回府去。”
何氏是个伶俐的,一番解释说的有条不紊,让人无处指摘,也就是说,江桐若再不给他们放行,便就说不过去了。
卫燕坐在轿内,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嫂嫂是聪慧识大体的,能替她解燃煤之困。
但事与愿违。
当何氏下令轿夫抬轿动身之时,江桐并未如他们所料地退身放行,而是又一次拦住了她们前行的道路。
这一回,他的漆眸,无端透露着几分沉冷,更有些执拗的神色。
那只骨节分明,匀称修长的手,直接攀住了车夫所抬的红漆木杆。
让轿夫们再前进不得一步。
见他如此为难。
何氏冷下脸来,“公子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仗着自己新科进士的身份,对我们强加阻挠吗?”
面对何氏的据理力争,江桐垂眸,看不出情绪,薄唇轻动,只道:“是某唐突了。”
他如此说着,那只抓在轿杆上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引来路人一阵又一阵的哗然。
面对众人的质疑不解,江桐却很是从容淡定。
他嗓音朗澈,有条有理。
“此事既因某而起,某定是要负责到底的,方才那一下冲撞,轿中娘子是否安好,某只有看过了才能放心。”
说着,他不顾何氏的干瞪眼。
微微侵身,凑近那轿帘几分,隔着一层帘缦对着里头的卫燕说话。
嗓音低哑,近似恳求:
“还请姑娘撩开轿帘一见。”
第56章 决心
◎无憎亦无爱,此生,莫不相干,亦不会再付诸任何情愫。◎
明明是清冽如泉的嗓音, 此刻却像是挟杂了压迫性,如磬玉声般敲在卫燕的心尖上,让她满身都是警惕。
她想起江柯当日与她说过的话。
江桐如今, 早已走火入魔。
起初她并不相信,若真是在她走后, 江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变得对她情根深种、痴心一片。
那这份深情, 未免来得太迟了些,譬如蜉蝣, 轻如草芥。
这样的深情,要来何用?
自是不要也罢。
可今日,她冥冥中觉得,江桐如此当众拦轿, 是“有意为之”, 或许在他瞧见小越氏或是何氏的时候,便生出了这样的法子, 想逼她相见。
江柯当日说江桐屡次三番来侯府见她,却都被他父兄驱赶,如今想来, 此事应是属实, 江柯并未欺她。
可眼下见面又有何意义呢?
只会徒增两人间的羁绊。
既已和离,便等同于前尘往事尽消,自不必再相见了。
往后,不管他是封官拜将、亦或是位极人臣。
都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他们早已撇清干系, 撇的干干净净。
她亦有自己的道路要走, 不是吗?
思绪周转了一圈, 复又回到原点, 卫燕打定了主意,定了定心神,清了清嗓子。
冰寒的嗓音便冷冷地响起,从轿内传出去,不带半点温度。
“劳公子挂牵,小女子一切无恙,相看更是不必,吾不喜见外男,还请公子让路放行。”
卫燕的嗓音平静无波,宛如雪山之巅的冰泉,寒凉彻骨。
字字清楚,声声入耳。
每一声都似冰刀刻入江桐的骨髓,让他痛彻心扉。扶在栏杆上的手掌都微微战栗。
卫燕话已至此,想来已是最清楚不过了。
江桐若是再不放行,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必遭人诟病。
人群中,是一阵又一阵的私语议论,游街的队伍因为这突发的事端就这么停滞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
场面僵持不下。
只因江桐久久不肯放开轿杆的那只手。
他眼眶泛红,清冽的眸此刻汹涌翻腾着难以隐忍的水汽。
她竟连与他见一面。
都不愿。
她对他,到底厌恶至何等境地了?
江桐迟迟不让行。周遭非议声四起,这次,风向渐渐倒了,倒向卫燕的那头,纷纷猜测那新科探花郎是否有好色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