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同苏弈摊牌,她对此一直逃避着。虽然她对苏弈没什么情愫了,可毕竟裴弗舟和苏弈曾经是友人。自己先后和他们在一起,多少还有点羞耻似的。
  她是个不喜欢同人撕破脸的性子,有时候不愿意去面对很多艰难的事物和人,于是习惯性地避开。
  可裴弗舟不是,他有单刀直入的利落和义无反顾的坚毅,所以才要干脆地替她将这话说出来。
  眼下,他这是要和苏弈对峙么?
  江妩局促不安,十分尴尬。新欢与旧‘爱’,这么夹在这二人之间,她不想成为他们争夺的战利品。
  她有些焦虑,双手握紧在膝头,垂眸不语。
  然而此刻,一声温柔清淡的嗓音传了过来,如晚夏一缕透着微凉的风似的,吹落在心头。
  “江妩。”裴弗舟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江妩回过神来,见他径直向她伸来了手。
  她抿了抿唇,略略犹豫,依然选择把自己交给他,于是烫着耳根赶紧放了上去。
  下一刻,就被他反掌牢牢握住,坚定沉稳——有一种不会轻易松开的力道。
  裴弗舟安心地牵了唇。
  “苏弈,”他重新抬起眼眸,“你说的不对......”
  “逞能,非我所欲;挑衅,亦非我愿。我只是想单纯的告诉你,”裴弗舟顿了顿,看向了身旁的那个人,嗓音郑重又缱绻——
  “我爱她,不问今夕何夕。”
  ..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结了。
  柔软的阳光透过了直棂窗落了下来,照在一双牵着的手上。
  他说着,紧紧攥了攥她的手,仿佛要把这样坚定的力量传递到她心里去似的,教她心安。
  江妩哑了声,被那话打在心头,心间有一处在轻轻抽搐似的。
  不是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些表白的话了,可他亲口说“爱”,似乎是头一回......
  她耳朵红了,脸色也白了一下,并非因为不喜,反而是有些呆呆的反应不过来。
  其实苏弈也曾和她说过一些情话,多是些温柔暧昧的诗句,带着点隐晦的情意。可她没想到裴弗舟这方面同他性情竟然是相反......
  那样冷峻淡漠的一个人,表达感情的时候,居然是热烈而毫不遮掩的,像是一把刀刃,不出则已,一出便如被冰火一同淬过似的,直直地入了人的心里。
  ...
  他牵着她的手,可她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似的,手臂僵硬,一双乌黑的杏眸呆呆地傻瞪在那里,有一种凝滞的可爱。
  裴弗舟看得忍俊不禁一下,淡淡笑了出来。
  瞧出她大概是惊讶得说不出来话了吧,这样有点糟糕,自己的感情可能比她的要深切一些,如今被彻底发现了这一点,恐怕以后要永远受制于她了。
  他心头兀自一唏嘘,其实这话早就该说出来,或许要更早,早到上辈子的时候。
  如果他当时明白过这感情,与她换一种相处方式,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她是会选择苏弈,还是选择自己?......
  管它呢!他是个要活在当下的人,不追忆前尘,只要眼前的她。
  裴弗舟牵了唇,说出来之后心里轻松很多,这时候才略有一种心满意足的自得。
  眼见江妩的脸颊一点点蔓延起绯红之色,他不再说什么,只放开了她的手。
  江妩不敢抬头了,紧紧捏着衫裙,只觉得左右两道视线都压了下来。
  裴弗舟他也太直白了......光天化日的,在旁人面前说这种话,难道他都不脸红吗?
  可她不好意思看,只好嗫嚅一下,低喃道:“那个。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你们随便聊。”
  “路上小心点。”裴弗舟很自然地说了一句,“得了空出来我再去接你。”
  她提衫起身,立即要走,听了这句话,心里一跳,差点又踩到了裙角,脚踝歪了一下,顾不得太多,赶紧匆匆走了。
  连和苏弈这位世子拜别的规矩都忘记。
  .
  裴弗舟看得一笑,目送着江妩离开,那绰绰的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帘后,仿佛将这茶寮里最后一丝柔软也带走了似的。
  苏弈一直看得个十成十,目光落在她面前散了热气的煎茶上,终归是没有喝。
  他文俊的眉眼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似的。
  低眸握住了杯盏,里头淡青色的酒液在他的晃动下漾了一漾,有一种追忆往事的姿态。
  “我们三人最后一次这般相对而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苏弈似是而非地感叹一句,全然不提方才裴弗舟说的那话。
  裴弗舟沉了一刻,道:“在北坊的兴茗楼,彼时临近上元。”
  苏弈说是,笑笑,唏嘘道:“那时候她坐在这里”,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同我一排,而你还是坐在对面的位置。她那时候瞧我的样子,还是笑着的......”
  “今非昔比了。”裴弗舟打断了他,固然心中一涩,然而还是微微牵了唇角,“你一向洒脱,为什么还要活在过去?”
  苏弈优雅地哂笑一下,“知道如今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么?”
  裴弗舟不答,抬起一双利落的眸子。
  “是死。”苏弈自斟了一杯,语调沉了下去,“上辈子,死,是你自己选择的;于我,非也。”
  他顿了顿,“在送走她的那一刻,我问过你一个问题,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后悔了。但一旦选择了,我不能回头,所以只能决绝......”说着,他兀自一嘲,“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我或许还能假装平淡地继续生活下去,亦或者,我没有染了瘴气病死,能在后半生独自忏悔追忆着,也是不错。”
  “......可我醒来之后发现一切又开始一次,她却不是那个她了,你懂这种奇怪的感觉么?”苏弈皱了皱眉,似是自言自语,“我想弥补的那个她,好像不见了。”
  裴弗舟听他神思飘渺混乱,到最后一句时,不禁一嗤,“苏弈,你真的喜欢过她么?”
  “何意?”
  “你说这话就错了。”裴弗舟淡笑,“其实江妩她从来就没有变。”
  那样温婉的脾气,偶尔的狡黠,时不时还有点作精惹事的性情......若说她胆子大么,可又有时候会犯怂;可若说她性格软弱,可有时候她有时候的行径之‘猖狂’,实在叫他始料未及......
  裴弗舟从回忆里出来时,一向淡漠的目光变得柔绻几分,他轻牵唇角道,“如果你好好观察,就知道她本性一直如此,又怎么能说她变了?”
  苏弈嘲了一下,“你说得头头是道,可我怎么没瞧出来她也爱你至深?”
  “那又如何?”裴弗舟却剑眉轻抬,十分坦然,“我说了,我不计较那些。她若愿意留在我身边,于我足矣。”
  “可,若她不愿了呢?”苏弈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裴弗舟顿住,眸光渐渐染了一层寒霜,他微微一笑,“不愿,我自放她走。”
  苏弈定了片刻,继而缓缓笑了起来,温煦的弧度蔓延在唇边,他哈哈一笑,“......若是可以,我还真想和你打个赌。”
  裴弗舟摇摇头,“我不会拿她赌任何东西。”
  苏弈不由颔首道:“佩服。”
  店家恰逢这时进来,苏弈转而挑眉一唤,“店家,这可是裴家二公子,金吾右统裴将军。我要请裴将军葡萄美酒一盏,还不快快送来。”
  裴弗舟道,“你知道的,我不饮酒。”
  苏弈笑笑,说,“可此时此刻,美酒当配你。”他起身了,放下一小串铜钱,算是请了这顿。
  苏弈袖摆轻拂,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裴弗舟皱皱眉,不解其意。
  然而苏弈却挑帘离去了,朗声自吟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裴弗舟没说话,待酒送来,他举起琉璃盏看了看。
  那紫色的酒汁如暗淡的血色似的,酸涩的味道飘了出来,瞧着有一种波光诡谲的意思。
  他淡漠的目光凝了片刻,没有喝,径自手腕翻转,缓缓倒在了一旁的冷掉的炉子里。
  ...
  江妩在沈府呆了一晚。
  如今夏末秋初,白日燥热着,夜里却寒凉,卢氏到底是心疼刚出生的孙子,于是破天荒地又把金坠儿他们接回府里养着。
  她回去这一次,旁人反而对她十分客气起来,大概多少顾忌了宫里的一层关系,更显得她像个客似的。
  她在一旁吃着蜜桔看,如今表姑母一家其乐融融的,也算圆满,心里头也跟着欢喜。
  临走前,塞给抱穗一封信,教她赶紧寄回给家里去。
  “姑娘写了什么?这么神秘。”
  “别问了。”江妩脸红起来,低低垂眸道:“回来你就知道了。”
  转日便回了宫。
  才三日,已经堆积了一些事务。
  她这上头是个不拖沓的,赶紧就开始跟着钟司记忙碌。
  只是提笔时,偶尔神思游走起来,想来那人拥抱和亲吻时候的模样,仿佛还残留着温度和触感似的。
  她忍不住牵唇笑笑,引得钟司记皱眉瞧过来,问,“你怎么了?出去一趟,魂不守舍似的。”
  江妩吓一跳,赶紧回过神来,低头飞速提笔,嘴里喃喃道:“姑姑见谅。没什么,就是看了点话本。”
  钟司记摇摇头,这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若只是因为看了话本就好了。她一哂,故意煞风景道:“氓听过么,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江妩努努嘴,自言自语地得意道:“听过。可我遇到的有点不一样......”
  裴弗舟对她爱得更深切呢,就算辜负,也是她甩了他的可能性更大。
  她心里轻松起来,想起若要出宫,还得等下个月了。彼时入秋,落木萧瑟纷纷,红叶热烈灿烂,若能一并去翠鸣山登高就好了。
  钟司记瞧着她无奈地笑笑,江妩不在意,心已经飞了出去。
  虽说裴弗舟说过,若是得空会来瞧她,可这毕竟是宫里,不好明目张胆地见面。
  江妩有时候在路上远远地看见他,同太子在御桥行走,神情很严肃的样子,她也不好过去,也只得望一望他的身姿,最后从旁路离去。
  偶尔,她也能收到他送来的小纸条。
  裴弗舟大概是真的不擅文辞,写的从来不长。她每次期待半天,可依然是不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字数的长度。
  内容么,也没什么情话。所以多是类似【变天增衣】,【勿要贪凉】之类的。偶尔,还会来一句匪夷所思的,类似【想吃蒸糖糕了】。
  她在灯下看得直皱眉,不懂,这都写的什么?
  这些小纸条她照旧全都收好,压在书里,偶尔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描绘着他利落又温柔的笔触,比吃了蜜还要甜。
  一个月过去了,两人一句话都没单独说上,有时候一群人里对视一眼,可碍着旁人在,也不得说什么。江妩看在眼里,总觉得裴弗舟好像很忙的样子。
  然而,等盼到了下个月出去的那日,宫中又忙着重阳宴,圣人要请新科进士同学子入宴,作诗赏花,江妩只能跟着一并去调配笔墨纸砚,没出得去。
  她挤在宫人里往夹道上巴望,旁人看进士,可她却是找他。看了半天,却没见着。
  “左右金吾不是十六府的么,人家忙着巡警皇城,东都,道路......还得盯着烽候,哦,就是烽火台。我阿兄说了,边关异动,侦查备战消息可能多一些,难免就忙。”
  阿止叽里呱啦地说一通,因为兄长从军,所以对这些也了解了一些,她一面纳鞋底,一面给江妩讲,罢了,不忘挤挤眼问一句,“你怎么问起这个?是不是你的情郎是哪个金吾守卫?”
  江妩喃喃说没有,不好意思道:“替一个朋友随便问问而已。听你这么说,果然是要忙一阵的了。”
  到了晚上,江妩被雨声吵醒。
  连绵的秋雨如掉落的玉珠似的,风一吹,砸在了窗上。如今绿纱换成了结实的竹篾纸,她睁眼看,似乎能瞧见雨滴迸发在上头的碎珠。
  她有点冷,在寝被里缩了成一团,睡得迷糊了,好像落进他温暖又结实的拥抱。
  然而也知道这是梦,所以她不耽误,趁机对他上下其手起来。
  抬手摸上他的喉结,顺着一路滑了下去,拂过宽阔的双肩,而后沿着两侧有力的肌肉线条摸了下去。他的束带之下有一把//精(*/ω\*)劲有力的腰身,她忍不住,趁机环了一把,依然是那样结实可靠。
  再往下不得了了,那是禁区。
  裴弗舟说过不许,可管不住她在梦里。她搓搓手,解开他的束带和斓袍的下摆,迫不及待地去看看那柄宝刀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口中喃喃道:“对不起,你别怪我,我太好奇了.....”
  手捏住了衣角,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忽地一把掀开去看......却顿时傻眼了。
  那还真是一柄佩刀啊?怎么,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
  她愣在那,一会儿讪讪地败兴下来,重新给他穿好衣服,嘀咕起来。大概是对那个没什么概念,所以压根梦不出来什么具体。
  第二日,江妩在雨声中醒来,两只眼睛没休息好的样子......
  走到局中,钟司记吓一跳,“闹耗子了么?”
  江妩说没,淡淡一笑,道:“作恶噩梦了。”
  钟司记哂了哂,拍拍旁边的册子,道:“出去走一圈你就醒了。今日没什么事情,你把这些送去观文阁就行了。”
  江妩望了一眼外头阴沉沉的天气,像是那个扫兴的梦似的。
  她打了伞,绕过自雨亭,沿着朱色的飞廊往观文殿去了。
  那是宫廷藏书之所,图集经文应有尽有。
  将书册交给看守书阁的内侍后,她正巧想找几本帖子来练,正要登记名字,可那内侍却刚好犯了肚子,于是江妩道:“你去吧。我一会儿拿来书后在这里等你再补。”
  内侍谢后捂着肚子跑了。
  江妩走进去,四下里,烛台挂在高高的地方,书香漫漫,依次排列。
  她依照着那名字一路寻过去,手指比在一排书脊上头找,然而瞧见一本奇怪的,颜色古旧,用粗麻绳匝了,做成册子。
  她皱皱眉,有点好奇,抽出来打开一看......不禁吓一跳,赶紧又合上了......
  这、这、这,好像是尚寝局才有的图册。
  怎么跑这里来了?
  难道是放错了。
  那书简直烫手,她赶紧要放回去,可迟疑一下,见四下里没人,做贼似的偷偷又藏在袖子里,往角落里一躲,就着烛光翻开继续看。
  越看,那烫意沿着手臂一路滑到了脸上。
  两个小人栩栩如生,痴缠在一起,麻绳似的摆出怪异的姿势。
  她不禁诧异,这是杂耍吗?......难道那种事情要这么费事?
  没一会儿,她口干舌燥起来,心鼓大作,然而还是克制不住地伸出颤抖的手,翻开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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