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宋念知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整个人都陷入了怔诧。
她和楚修早就见过？可她为什么完全不记得？甚至连模糊的印象都没有？！
宋念知实在想不起任何的蛛丝马迹，以致于竟然开始质疑起了楚修的说辞。
那个和楚修自小见过的人，真的是她吗？
莫不是楚修记错了，把她错当成了旧识，才对她颇多耐心的？
想到这里，宋念知没来由有些心虚，又颇觉不是滋味，如果楚修真的认错了人，他会不会后悔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照顾？
不知道为什么，宋念知竟有点羡慕那个和楚修一早相识的女子，暗暗想着若那个人当真是自己该多好。
她心情复杂，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几经变换，楚修就见她一会儿错愕一会儿失落，一时之间倒真的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
“念知？”楚修顿了顿，只好直接询问，“你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
宋念知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纷杂的情绪，好半晌才道：“皇上，您或许，是认错人了。”
楚修：“？？？？？”
宋念知垂下眸子，声音轻轻：“妾很少进宫，不可能有机会见到您。而且，您身份尊贵，若是见过，妾不该毫无印象。”
楚修年幼登基，他口中的“很久以前”，多半已经是他登基为帝以后的事情了，就算还未曾登基，他也是南国尊贵的皇子，不论是何种身份，宋念知都不该毫无记忆。
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宋念知不记得自己和皇子有过任何交集，更别提小皇帝了。
听着她笃定的口吻，楚修忽觉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叫人难受又憋闷。
他发现宋念知是真的很有些气人的本事，尤其用来对付他，简直轻而易举。
他忍下无言，深吸口气，已经顾不上回忆起旧事的那点别样情绪了，只想着赶紧跟宋念知说清楚，省的平白被气死！
他没好气道：“那个时候朕刚登基没两年，母后办了个宴会，你母亲得以带你入宫，那个时候，你应该……差不多是九岁左右。”
九岁？
宋念知蹙眉回忆，渐渐想了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原本宫中大宴，是可以带正房嫡女一道入宫赴宴的，但宋念知那会儿年纪小，还不到适合出席宴会的年龄，是以一直都没有进过宫。
九岁那年，太后似乎是办了个什么花会，是借着宴会要做什么宋念知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却清楚的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入宫。
第312章 初见
花会没有那么正式，而且主题也比较随意，宋念知已经年满九岁，倒也可以趁机带她出去见见人了，宋夫人犹豫过后，便教了她不少礼仪，带着她入了宫。
在宋念知不甚清晰的记忆中，那场花会确实比较随性，中途大半时间都是自由走动寒暄的，并没有死板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轻易不得离席，是以，她好像是四处走动过。
因着头一次进宫，对皇宫十分好奇，在太后发话无需拘谨，还安排了宫女带路的情况下，宋念知随着别家年纪相仿的姑娘一道在附近逛了一阵，也见到了不少不认识的人。
可，那些人里，也没有皇上啊！
她抬眼看向楚修，眼神带着疑惑：“九岁那年，妾确实进过宫，但不记得见过陛下……”
楚修和她对视着，沉默了好半晌：“那你记不记得，你在一处僻静宫道上，遇到过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这个称呼楚修说的很是艰难，似是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个身份，但为了唤醒某人的记忆，楚修只能这样说道。
宋念知一呆，顺着楚修的提醒，终于想了起来！
是遇到过个小太监，她原本是和好几个官家姑娘一并走的，但她们中途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便驻足欣赏了许久，宋念知等的不耐烦，索性自己转了转，因为不熟悉路，就走上了那处偏僻宫道。
领着她的宫女倒是几番提醒，但宋念知瞧着不远处的一小片湖很是喜欢，就软磨硬泡说动了宫女带她过去看一眼，没成想这一看，就叫她瞧见了假山石后面的一片衣角。
这么偏僻的地方，依照那宫女所言，连低等宫人都不会在此长时间停留，宋念知下意识的就以为，是什么人在这里躲懒偷闲。
那片衣角的颜色不像是姑娘家穿的，想必是个太监？宋念知这般想着，悄悄挪步找了个阻拦少些的位置，正好看到那人伸出去捡拾东西的手。
小小的，看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了！
确定了躲在假山背后之人的身份，宋念知思绪一转，借口自己的玉佩丢了为由，又焦急又请求的，把宫女支开替自己去找玉佩了，她则以“在原地等候绝对不乱跑不添乱”的保证，换来了短暂自由的时间。
宫女想着带她返回找东西确实不便，又见她乖巧，加之宫中安全不必担心有人使坏，便也没犹豫太久，就抓紧时间离开了。
于是宋念知等她走后，再无所顾虑地一步步走向了那个小太监。
她心中认定，楚修是跑出来偷懒的，但他年纪这么小，跑出来躲懒被发现肯定会被罚，宋念知本着不能害他受罚的心态，这才特意支走了宫女。
不过，她还是得提醒一番，宫中毕竟规矩森严，今天叫自己发现了还好，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此事，他定然不会好过的。
于心不忍的宋念知抬步靠近了那片假山石，目光微垂，正好和听到动静抬头的楚修对上了视线。
第313章 偷懒
看清楚修样貌的瞬间，宋念知愣了一下，别说，这小少年，相貌还挺出挑。
而且他这打扮，怎么看着不像太监呢？衣裳的布料虽然瞧不清楚材质，打眼看去却不俗，且细看之下除了颜色相像，制式却并非是随处可见的太监服。
宋念知迟疑了一阵，蹙眉问道：“你是谁？”
楚修见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也是有些错愕，不过他本就是好不容易才甩开人偷跑出来的，若是自认了身份，岂非又要大张旗鼓？
他暂时还不想回去，万一叫人知道他在这里，他这难得的自由也就结束了。
考虑到这一点，少年帝王皱了皱眉，随口杜撰了一个身份：“我师傅在清正殿当差。”
清正殿？！
宋念知听宋夫人说过，清正殿乃是皇帝寝宫，能在清正殿当差的，肯定都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宫人。
所以，这个小少年是哪位御前侍奉公公的徒弟？若是如此，他身上衣裳的料子好些倒是说得通了。
宋念知那时年纪尚小，对皇宫规制也不清楚，是以很快就找到了自以为足够自洽的逻辑，便也没多想，直接敲定了楚修的“身份”。
楚修从之后的言谈中知道宋念知是把他当成了个太监，但事已至此，已经不容他辩驳，他想隐瞒身份，最简单的法子就是直接默认。
确定了这确实是个小太监之后，宋念知刚刚升起的警惕散去，态度也随性了许多。
正好她要在此等候那宫女回来，略一思索，便抬脚绕过山石，坐到了楚修旁边。
“做甚？”楚修不太高兴有人打扰，往旁边挪了挪。
宋念知也不在意他退避的态度，自顾自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了？还不穿宫中统一的衣服？”
楚修不想搭理她，兀自看着湖面没说话。
宋念知耸耸肩：“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跑出来躲懒的，可如今瞧着，倒像是不开心了，故意出来静一静？”
楚修皱眉：“何以见得？”
宋念知理所当然地给他分析：“若是躲懒，必然不会还有时间换自己的衣服，而且，你师傅在清正殿当差，你也就是清正殿的小太监了，清正殿离此处不近，又怎么可能跑这么远来这里偷懒？”
“既然不是偷懒，你的心情瞧上去也的确不怎么好，自然只会是来此散心的了。”
楚修对此未置一词，只问道：“你如何知道，清正殿离此不近？我不记得宫中有你这个年龄的姑娘，你这打扮也不是宫女，若我没猜错，你是来赴宴的官家贵女吧？”
“确实如此。”宋念知笑道，“今日是我头一次进宫赴宴，我也的确不清楚清正殿的具体位置，不过先前领我过来的宫女无意中说漏过嘴，我听真切了，清正殿在另一个方向，尚有一段距离。”
楚修：“……”他对这个漏成筛子的后宫已经无话可说，一个宫女竟也敢随意向外人透露他清正殿的位置，还真是一点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心上！
第314章 开解
楚修已经登基有两三年了，这三年，许多事情开始露出了端倪，摄政王异心坚渐明，冉相也逐渐暴露出了他的狼子野心。
楚修已经意识到，他这个皇帝有多没被人放在眼里，而他日常所居的后宫，更是处处混乱，各方眼线几乎遍布他的清正殿。
也正是如此，他避开耳目出来一趟才十分不易。
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楚修就越发憋闷，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
宋念知就眼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眼中迸出阴沉，一时都忘了反应。
在她的认知里，这样的情绪应是她父亲那样的人才会有的，乍然从一个半大孩子身上瞧见，委实震惊又诧异。
她沉默了许久，才犹豫着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楚修一愣，皱眉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宋念知真诚道：“你别误会，我并无他意，只是见你似乎很不开心，就想着若你不介意，我或可开解几分，或是给你出些主意。”
楚修审视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宋念知叹了一声：“小小年纪的，防备心怎么这么重呢？罢了，你若不想说，不说便是，我也不勉强。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独自跑来这里，并不是合宜之举。”
她看着楚修，颇有些苦口婆心：“不管是不是心情不好，都不该如此任性，你如今的身份处境，说到底还需得仰仗他人，若是因为一时意气叫人发现你故意赌气躲懒，岂不是平白给自己招致麻烦？”
楚修挑了挑眉：“那依你之意，就该一直忍着了？”
宋念知：“至少短时间内，只能忍。在尚无足够能力改变一些事情之前，无谓地抗争非但没有作用，反倒会让自己陷入更坏的境地。”
楚修看着她，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宋念知见他如此，猜测他应该是听进去了，便笑了笑道：“人生而不易，你如今这样其实已经不错了，比起其他无所依靠的小太监，好歹还有个师傅。不管怎么说，哪怕是受了委屈，也好过任人欺凌，至于令你不快之事，想办法去改变就是了。”
楚修沉默了好一阵：“若是，难以改变呢？”
宋念知诧异于他的突然问话，不过他愿意交流也算是好事，既然碰巧遇上了，她也希望这小太监能过得好些。
于是，她便也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难以改变，就改变自己去适应。总归，人都是要活下去的不是吗？”
楚修眉头皱得更紧，似是不太认同宋念知的看法。
宋念知弯了弯唇：“我只是觉得，能让自己活得更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不管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当然，若是对你来说十分重要的事，再困难也得坚持，这个另当别论，主要还得看你自己的选择。”
楚修转开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湖中泛起的一丝涟漪，他想要的东西，不是可以轻易放弃的，可想要得到，又谈何容易。
第315章 脱俗
楚修这般想着，不由自嘲一笑。
他还真是魔怔了，居然寄希望于能从一个小丫头的口中得到些什么指引。
而且那些事情，他一早就想清楚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也选好了自己要走的路，跟本无需旁人的建议。
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浪费时间听着这个小丫头侃侃而谈，心里的烦闷好像是得到了几分疏解。
或许是真的憋了太久吧，那些无处诉说的事情换种说辞倾吐出来，让他压在心里的重担也得到了短暂的放松。
楚修缓缓呼出一口气，初时被宋念知打扰的不悦消散，他终于有心情打量起了这个闯进他地盘的“不速之客”。
“你刚才，是特意支走的宫女？”
宋念知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
楚修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没聋，你们刚才离的不远，那些谈话，我还是听得到的。”
宋念知：“……”这小太监怎么回事，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一点也不友好！
楚修见此，心情颇好地勾唇笑了一下，继续刚才的问题：“为什么要特意支开她？”
宋念知哼了一声，选择不和他计较：“不想你被发现，从而受罚。”
楚修有些意外，他的确听到了宋念知和宫女的谈话，一开始以为宋念知是真的丢了玉佩，直到宋念知在宫女走后立刻出现在了他面前，他才知道宋念知是故意的。
此刻听到这样的解释，楚修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宋念知不解：“什么为什么？”
楚修：“你我素不相识，你是名门贵女，而我……身份低微，为何要帮我？”
也不是没有不爱惹事的主子，像今天这事，当作没看见转身离开才是最常见的做法，可宋念知刻意支开人独自留下，显然是想提醒他不要“偷懒”，免得被人发现挨罚。
这样的举动，已经不同于大多数人事不关己的“恩赐”，反倒带了几分真切的关心。
可在宋念知的认知里，他就是一个低等的小太监而已，而她身为名门贵女，自小前呼后拥，又如何会把一个小太监的死活放在心上？
宋念知听完他的疑问，却不期然笑了：“都遇上了，随口提醒一句而已，又不费事。至于身份……比起真正的贵人，我的身份其实也不见得高多少，大家都不容易，我又何必自恃身份，为难与你呢？”
“你这想法倒是稀罕。”楚修看着她，道，“这世道仗势欺人者多了，你这般待人之态，着实脱俗了些。”
“有吗？”宋念知偏了偏头，“虽说人生来有别，但下人若是无错，又何必苛待欺压，和和乐乐的相处，不是更好？”
楚修：“所以你是觉得，我来此躲懒，也不算有错了？”
“有错，但这之中未必没有其他缘由。”宋念知道，“而且这点小错，还不至于被罚，提醒一番便是了，又何必小题大做。”
楚修闻言不禁笑了起来：“这说法倒是有趣，看来还是要多谢你了，没有拆穿于我？”
第316章 冷漠
“谢就不必了。”宋念知摆摆手，“不过你以后还是多注意些，万一被旁人瞧见，可未必能如此容易过关。”
楚修笑而不语，没有接她的话。
顿了顿，他忽然又问了一句：“如果……你身边仰仗之人突然变了个模样，你会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