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会夹杂一小段小提琴为主导的part,非但没让整首乐曲的风格显得混搭而不协调,反而让曲子的情感变化更有层次感。
江翊一向喜欢合奏的曲子,但他知道祁落喜欢的是独奏。
他曾经看过祁落一个人站在聚光灯下拉动小提琴,曲调无比悲伤,她抬起眼向他望过来,睫毛在灯光的照射下几乎透明,瞳孔颜色犹如琥珀般清澈透亮,却可以从中看出深深的哀伤。
就像是困兽,有挣扎和痛苦,不甘和悲伤,却又自然而然地把那些情感全部隐藏。
或许他们,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可是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至少现在不一样。
祁落下场的时候,看到了程煜在向他招手,她侧身过去坐好,把外套盖在自己身上。程煜看了她许久,轻轻说道:“祁落,今天江翊来了。”
祁落看他,眼睛里闪着不明不白的光:“嗯。”
程煜握紧了手机:“有些事,我想你得知道。”
他没等祁落回答,就继续说道:“江翊当时那些话,是我让他说的。”
“就是你出事那天,他那些话,不是他的本心……就是这样。”
祁落的手指因抓紧外套有些泛白。
“他在哪。”
程煜睁了睁眼睛:“他?他刚走。”
下一秒祁落就起身披上了外套,程煜只能听见祁落最后甩下的一句话:“我要他自己跟我说。”
江翊接到程煜的电话时已经在跟保安道别了,程煜的声音此时少见的慌张了起来:“你到哪了?”
江翊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口了,打算上车了。”
“祁落去追你了。”
江翊眯了眯眼睛:“什么?”
“我告诉她了。”
江翊拽开车门的手猛然一颤,他像用尽全身的力气似地再次回头,透过校门,门口的雕塑和后方小花园体育馆之间的小道上他能看见熟悉的身影向他奔来,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越来越近,仿佛要把她所有的动态刻在脑海里。
祁落被保安拦下的时候,她看到远处一辆商务用车穿过十字路口,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追不到。
这天是初雪,她穿着那件灰黑羽绒服缓缓走在冷风中,小腿能感觉到太明显的寒意,充斥在她大脑中的程煜的话还在作响。
“那些话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说?
程煜为什么要,让江翊这么说?
为什么江翊会选择这么说?
到底有什么理由,又是她不知道的?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她永远是被瞒着的那一个?
她拨通了沈悦的电话,坐在喷泉旁边的石板上,“喂?”
沈悦声音有些小小的,带着心虚:“小落……”
祁落看着远方白色交错的天空,缓缓道:“沈悦,我有点累了。”
她看不清那些纷飞的白,也看不清身后之事,她发现所活这十几年,只不过是肮脏,背叛和欺瞒而已。
她本以为自己会见到光,可是她的光并不认为自己是光。
满天飞雪中,她缓缓合上眼睛,灰蒙蒙的世界从她的视野里渐渐消失,随着手机落入一地枯黄,她最后的意识里能听到程煜的呼喊:“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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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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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给我个理由。”
祁落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祁冀,然后是程煜,她闭了闭眼睛,轻声对程煜说道。
程煜问:“什么理由?”
祁落看他:“为什么,让江翊说那种话,又替他告诉我真相?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祁冀出声道:“小落”
祁落乜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别管我。”
祁冀的手撑在病床边,对沉默一言不发的程煜摆了摆手,让他先出去。
他叹了口气,递了水杯,温言劝道:“你先喝点水。”
“不喝。”
祁落深呼吸一下,眼睛湿漉漉地看向前方:“你真的觉得他是无意的?”
“不好说。”祁冀把杯子攥在手里,“让江翊这么说的也是他,告诉你真相的也是他,要是说他突然醒悟过来了也太简单了,可是复杂点去想,我也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目的。”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静寂,祁落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沙哑:“所以你还没告诉我,我是怎么回事。”
“六七年的紧张焦虑,生活习惯不好,你的心脏年龄已经不知道是你的生理年龄的多少倍了,你自己是怎么作践自己的你不知道?中后期的心脏病你还能活多久?你之前体检为什么没检查出来?”
祁落轻轻摇头。
“能活多久。”
“看情况吧。”祁冀强忍着激动,用一种几乎死寂的声音低声说道:“再严重一点,你连一年都活不过,现在还能剩个三五年的。”
“好。”
祁落侧身伸手捞起被子裹在身上:“知道了。”
“你死了江翊怎么办。”
祁冀终究拿出杀手锏:“你不管江翊了。”
这一次祁落没有立刻张嘴反驳他,过了许久,祁冀终于听到她轻微的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的喃喃声:“我活着也管不得他。”
祁冀推开门就看到江翊坐在地面上,几乎要融入夜色里。程煜站在他旁边的墙角,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两个护士正在护士站里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看见祁冀过来立刻闭了嘴。
“想抽烟到天台上去。”祁冀的声音突然带了点恼火的意味。
江翊却率先起身,从程煜嘴里抢走那颗烟,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往天台上走,祁冀一把拽回他,把他摁在墙上,一巴掌终于落到了他脸上。
江翊看他,眼睛通红一片。
“你别给我这样。”
江翊甩开他的手,快走几步,离得那么远祁冀仍然能听到他支离破碎的呼吸声,想上前去,袖子却被人拉住,他以为是程煜,正要狠狠甩手,却看见穿着白色病号服的祁落站在自己身侧,头发有点乱糟糟的,眼睛被远处的走廊灯光照得透亮。
她向前几步,出声:“江翊,转过来。”
江翊身形一颤,差点没站稳。时间几乎静止在那一秒,随后是他冗长的叹息声,和他逆着光缓缓转过身的样子。
他露出一个温柔清澈到完美的笑容:“怎么啦。”
祁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伸手拽下他手里那根烟,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她步步紧逼,江翊却未曾后退一步。
“给我滚回你家去。”
江翊保持着最完美无缺毫无裂缝的微笑:“好。”
祁冀发现自己越发看不懂祁落和江翊的对话了。他最终也没选择问程煜当初让江翊的原因,他劝自己既然江翊已经开始告诉祁落真相了就说明他没什么坏心思,况且祁落也没再提这件事。但他始终知道,说好听点那叫相信,不好听的话就是逃避,祁落也同样在逃避。
她和她母亲最大的共性就是选择逃避。不管是盛景之于乔慧安还是程煜和江翊之于祁落,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逃避。
祁落当天晚上就答应了他要求把她转回F城上学的要求。毕竟身体原因住校的话没人可以照顾她,但是回F城的话他们好歹可以相互照应着。祁落吐槽到回家了也没人照顾她,外婆年纪大了受不了惊吓,况且大舅那边三天两头过来叫外婆去照看孩子,根本没人照顾她。
祁冀说你来我家吧。
祁冀去年年底谈了个女朋友,是个中短发看起来很乖巧的女孩子。
祁落说我自己在家住吧,有事给你们打电话,你那里我住不太合适。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祁冀也只能答应。外婆听说了这件事后和舅舅大吵了一架,舅舅实在拗不过外婆才答应每个月让外婆过来待几天,
祁落又说算了,不麻烦了。
祁冀知道自己的妹妹一身犟脾气,明明身体已经差的不行了偏要自己照顾自己。他去查过去年给祁落体检的那家机构,发现当时心电图的检测一项祁落临时有事并没来的及参与。
不过祁落最后要求他的是:“别告诉江翊我转回去了。”
“你俩一个学校,他迟早得知道。”祁冀不解。
祁落不置可否地看他,没给出什么回应。
南一放假比F城三中晚,她至少要把南一的课程上完了再回F城。
她回到南一时,离放寒假还有三个星期。付叶清这时候已经不在学校了,听老师们说是去参加了市内的强基计划统一课程,地点在一中,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她的“不管有什么感情都得说明白了”的计划还是泡汤了,耽误了大半个星期的课程,还要准备期末考试,她实在没什么经历去想别的事情了,但是她还是给付叶清发了消息。
第一条是:“我们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儿越界了。”
付叶清直接发了语音通话过来,声音里带着笑意:“有吗?我怎么没感觉到?”
祁落说:“我说正事。”
付叶清那边一瞬间没了声音,祁落只能启唇先行出声:“我能感觉到。”
“至少从当时我丢手链开始。”
“我不是给你发好人卡,但是我确实,不可能”
付叶清开口:“是因为江翊吗。”
他最终意识到了那个熟悉的男孩子到底是谁,况且在篮球赛时他也已经知道了江翊的名字,以他的智商和记忆猜出个看起来就鬼鬼祟祟出现在祁落旁边的人的身份并不难。
祁落沉默,然后点头:“是。”
桌子上放了一个包装很精致的礼品盒,是付叶清走之前留给她的春节礼物。里面是一顶毛茸茸的贝雷帽,很适合冬天穿厚衣服时做装饰。
她和林沅对视一眼,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期末考试当天,早上食堂吃小笼包和玉米粥。祁落背完最后两句素材之后挑了两支手感好一些的水笔就进了考场,文科一共只有两个考场,一号考场第一个座位是付叶清的位子,而她的座位在考场最后,她没想到付叶清今天居然会回来参加考试,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从前门进入时付叶清略微冷淡的眼神。
她忽然心烦起来,但是想着要准备的是最擅长的语文,只能倚在窗户旁边看了看窗外的风景。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又连上了两周的课,她在南一的生活就彻彻底底地结束了。宿舍里几个姐妹要给她开欢送会,地点定在了市中心的购物广场。
祁冀说晚上过来接她,让她中午把行李先放到程煜那里去,祁落没反对。她和程煜的关系从那天起开始逐渐恶化,现在走在校园内两人都是视而不见,和他与林沅一模一样。
那天中午林沅把祁落带到家里去,下午再一起去购物。林沅的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教授,脾气温和,很会照顾人,俩人挤在一个房间内不停地接受林妈妈的投喂,水果蛋糕热奶茶吃的不亦乐乎。
琰州位于交通枢纽,是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下午正好是个艳阳天,街上的人流比平时多了起来。祁落跟林沅走在后面,她贴在林沅耳边小声说道:“我去给付叶清买个新年礼物吧,算作还礼了。”
“你不是都跟他说了……”
“不是。”
祁落摇头,用手戳了一下林沅的脑门儿:“你是不是傻啊,他的态度明显是着在躲着,我还得找时间给他说清楚,礼物是要还的,一码归一码。”
“有个帅哥喜欢你不好吗……真是的。”林沅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撇嘴道。
“万一有个更帅的呢?”她回头看着林沅笑,“万一他也爱我爱到哐哐哐撞墙呢?人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吧。”
前面三个女孩转身过来,笑倒了一片。
可她确实是吊的死死的。她想。
江翊放假已经有半个星期了,在F城陪江念上完最后两节钢琴课后,江延年就打电话过来说要把他们接到琰州过年。
回去的第三天晚上,江延年提前打了招呼,让家里的阿姨和路绾晚上别准备晚饭了,晚上要和江家的世交聚一聚,两家好好叙叙旧。
江延年坐在驾驶座上,转头对江翊说:“你付叔叔听说找到了你念叨了好久了,说有时间两家一定要聚一聚,你付叔叔家儿子也在我们南一念书,说不定你上次去南一看朋友的时候见过他呢。”
“姓付?”江翊停下玩手机的手,询问道。
“那小子叫什么来着?绾绾?”江延年伸头看向路绾,路绾想了一会儿:“是叫付叶清吧?那孩子成绩可好了……”
“……”江翊选择闭嘴,把目光投向江念的睡颜。
“付叶清那孩子啊,成绩确实好,是这次的市状元吧?”江延年咂吧咂吧嘴,感叹了一句:“真厉害啊。”
“好啦。”路绾伸手拍了拍江延年的肩膀,她见江翊面色瞬间一黑,以为是江延年夸奖付叶清的成绩让自家孩子难受了,不禁又伸手揉了揉江翊的头,“别人家孩子哪有我们家孩子好,妈妈看不上的。”
“不是……”江翊无奈地笑。
后座坐三个人着实有些挤,实话说江延年确实和江翊惯常见到的总裁老板不一样,他似乎更喜欢自己开车一点,在私生活出行上从不会用司机,或许他更喜欢一家人挤在一起的感觉,不喜欢让外人陪同吧,他猜测到。
或许这样接地气的大人物已经很少见了。
晚上江翊到达酒店楼下的时候,付叶清正好从车里钻出来,两个人尴尬地面对面站着,反而是老付高兴得不得了,对着儿子说,这是你江翊哥哥,比你大了一个月。
只大了一个月还叫什么哥哥?付叶清的脸都快拉到地心了。
江翊礼貌性点头,礼貌性应付,笑靥如花之下是一颗爆了三十遍粗口的心。
两个人还得在父母的要求下不情不愿地加了微信,江翊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付叶清有任何联系。
真是冤家路窄。
但无所谓,他狠狠地在妹妹的漂亮小脸上揉了一把。
菜肴上的很快,江翊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扒拉手机,然后用余光看着付叶清。
付叶清同样是假装看手机,然后偷偷瞟了好几眼江翊的动作,没想到江家丢了十多年的那个孩子居然正好是江翊,俗气点,可以喊做,他的情敌。可是他好像是输了,祁落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明白得让他没法去再说一句话,只能开口问一句:“是不是因为江翊。”
祁落回答的那么干脆,只有清晰的一个字,是。
恰是这时他接到了祁落的信息,她问:“你在哪?我有东西要给你。”
付叶清回消息很快:“你在哪,我在崇山酒店。”
祁落回消息说自己离得不远,没关系的话过会儿去找他,问他有没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