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雾——早晞【完结】
时间:2023-06-05 23:08:57

  江翊敲打着笔杆,草稿纸上杂乱的验算安静地融入暖色灯光。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时针堪堪指到3点。只是她睡意全无,只觉得冷汗涔涔。
  窗外透露清冷月光,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呼吸颤抖,她不算害怕,却不知这是第几重梦境,从那两个月的指责开始,不断有人影闪过,将她的梦境充斥得一片昏暗。醒来之后,她看见自己和沈悦,和林沅,说,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却发现自己又落入下一重梦境,话别后转角遇到的是江翊,他冲她勾起唇角,站在春日盛放的满树梨花下,说,我相信你吗?
  她紧盯着他的眼睛,看见他纤长睫毛轻颤,嘴角的弧度消失后换上一副嘲讽的面孔。
  “我怎么会相信你呢。”
  她再次从梦境中惊醒,落了一地的梨花卷席而来,将她撕扯到无尽的深渊里去。
  这又有什么好恐惧的呢。
  耳边的嘈杂又大了一些,她打了一个激灵。
  再接下来就是那个黑暗不见天日的小屋子,充斥着湿漉漉的气息。
  她以为会好起来,可情况没好过。从那天起,她没想过,她再也没睡过一场安稳觉。从走不到头的楼梯,到校园里的嘶吼,初觉荒诞,但日久天长,这些梦里的东西逐渐消失后,留下了越来越大的空白。
  她的梦境是空的了。
  她一个人站在四下无人的黑暗或者纯白之中,身边充斥着无数嘈杂声,宛如那两个月的生活一般。
  以为结束了,四周的欢声破碎,再次被窃窃私语笼罩,偶有人提到她的名字,然后发出嗤笑。
  还有江翊。
  还有江翊。
  还有江翊。
  每一天每一夜,他都在梦里,或是街角商店,或是教室人群,或是食堂对桌,他始终站在别人那边。
  祁落逐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高中生成夜难以入睡,说到底终究是会影响学业,但她也无可奈何。
  其实她知道该早点去看心理医生的,但她再一次出现在程煜的咨询室里,是因为林沅的念叨。
  和直到有一天,林沅忍不住跟她说:“祁落你去找程...程老师吧。”
  她品味着那呼之欲出的“程煜”,记起程煜电脑桌面的那张照片,照片上与林沅极其相似的女孩。
  程煜问她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睡不着,她说,这不是失眠。她很困,又从不敢合上眼睛。因为一些过去的事情,她停顿很久,轻声问,“我哥有跟你说过吗?”
  程煜看她如此小心翼翼,叹了口气:“如果你觉得是很难说的事情,那你哥一定没跟我说过,他不会告诉我你不想说的事情。”
  祁落静静地看他,伸手拿起了水杯,程煜能看出她在强装镇定,于是温和道:“你可以不说。”
  如他所料,祁落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他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不知道祁落的情况和江翊的事情到底有多少关系,但目前来看至少是脱离不了关系的。而他没想好要不要告诉祁落全部。
  有些事情,在他一开始做下抉择的时候,可能就偏离了方向。
  祁落走后,他打开手机,目光落在锁屏壁纸上很久很久。
  他没想到,自己做的事,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林挽的初心,可他却打着为了林挽的幌子,去毁掉林挽一生的努力。
  夜深,江翊把作业收起来,周六的夜晚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假期,乱七八糟的卷子堆叠出的高中根本没有什么乐趣可言。
  手机亮了一下,传来催命一般的铃声,是个未知来电。他扫了一眼就想挂掉,可对方是本地号码,看样子也不是诈骗。于是他索性划下接听,却听对面低着声音说:“我是祁冀。”
  他刚想出声询问,就听祁冀说道:“你小子有种给我出来,我在你家单元楼下。”
  他不明所以。但是心头却莫名紧张,却又狂喜。和祁落有关系的一切事物都能让他心跳加速。可他冷静的也格外快。祁冀不可能闲来无事找他,这样突然出现,想来是出了什么事。
  所以,会是祁落出了什么事?
  他来不及再多想,抓起外套就拉开房门,外套拉链却被椅子挂住,他索性放下了外套。
  他家单元楼对面是小区最靠近边界的绿化林,祁冀就在那里等着他。
  开门是深秋的冷风,他管不了这么多了。到了楼下才发现天空淅淅沥沥飘起雨丝。
  那行人领头的自然是祁冀,他还是老样子,斜靠在一棵树上,看到他后啧了一声,便转过身来。还没走近,祁冀便一把抓住他的领口,他也不还手,只是站定身体,静静地看过去:“出什么事了。”
  然后咬牙切齿补上一句:“祁落。”
  祁冀招了招左手,身旁的几个男生立刻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摁到树干上,连着脑袋都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的头有些发懵。回过神来听见祁冀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小子当时跟祁落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江翊感到血液冷了一片,和凛冽的秋风几乎混作一体。
  “恶心?骗子?”
  “她一片真诚待你,你却在那个时候对她说这些?”
  “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
  江翊忽然冷静下来,或许是想到原来只是这个原因,忽然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安心。他知道程煜答应了他这件事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以祁冀的性子知道了一定瞒不住祁落。
  于是他换上了一副嘲讽的面孔,站在那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男孩面前,轻笑道:“不是,我为什么要相信她啊。”
  “那视频都传出来了,我只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她万一有什么瞒着我呢?我们俩算什么关系?有必要这么相信她吗?”
  他笑容坦荡无暇,找不到一点一丝一毫破绽。直逼的祁冀的手越攥越紧,差点让他难以呼吸。
  疼。
  他想着。当那些拳头和踢打落到他的身体上的时候,他疼得厉害。
  你猜是哪里疼?他看着离自己最近的绿化中的一根半枯半黄的小草,无声地笑。然后哑着声音说,我也不知道。
  最终那几个人打累了,他翻身坐起,听见祁冀拨电话的声音。他开了免提,然后让另外几个人捂住他的嘴。
  祁落的声音透着电话和瑟瑟秋风传过来,在他耳边轰然炸开。
  “怎么了。”
  “没什么事,问问你最近睡得好吗。”
  祁落似乎声音里含着疑惑:“程煜他告诉你了?”
  “嗯。”他压抑着怒火对着那边说道:“你别因为江翊那混小子的事影响自己。”
  江翊抬起脸颊,旁边几个人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警惕地凑过来抓紧他的胳膊,他挣扎了一下,并没用力,目光灼灼地粘在祁冀的手机上。
  “跟他没有关系的。”接下来他听见的是祁落深呼吸一口气的声音,和着猎猎风声。
  “你别替他开脱。如果不是因为江翊那家伙,你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别以为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祁落。”
  祁冀突然恼火。
  祁落沉默,免提中只能听见风声。
  “你不会……在天台吧?”
  江翊瞳孔骤缩。
  祁冀怒道:“你他妈给我下来,祁落。你别乱跑。”
  祁落的声音透过来,带着无奈的笑:“你有病吧,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我难道在寝室里跟你说话?阳台全是铁丝网,我怎么跳?”
  她说的直白无畏,倒像是他们多虑了。
  江翊感觉心脏回到了胸腔,血液流回了血管,同时新的问题让他惊慌,什么与他有关的东西,会让祁落思虑如此之久。
  为什么祁落会对自己的那种态度如此在意。
  造成了什么后果,为什么祁冀会如此恼怒?
  唯一的线索是祁冀说让她回去好好睡觉,既然是刻意强调睡觉,那么祁落的问题必定来自于睡眠相关的问题。可看祁冀的样子必然不会把祁落的情况向她透露分毫。
  他呆站着看祁冀挂掉电话,一改面上的担忧,换上不耐的神情,向他看过来。
  没等祁冀开口,他便问道:“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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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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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有脸问?”
  江翊不为所动。
  而祁冀在凝视江翊许久之后终于认识到为什么祁落会无条件相信他了。
  太人畜无害的一张脸,本该有的少年人的锋利似乎被他天生的柔和掩埋,显得不那么真实,又格外有距离感。棱角分明,眉眼精致,此刻发梢软软地沾在额角,与汗水融合,显得整张脸更加苍白,眼睛却黑得发亮。
  那是一张很好的皮囊,还有清澈见底的,一副灵魂。
  祁冀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口了:“她睡不着,她开始失眠了。”
  江翊看他,仍旧用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眸,满溢的紧张。
  身后几个小弟应声屏退,小小的绿化带就只剩他们两个人,空出的空间仿佛让江翊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也让祁冀清醒过来:“真是,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不过再怎么说,我和祁落也是法定意义上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当然不会让你一个外人伤害到她。”
  法定上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法定上。
  “什么意思。”
  他很敏锐,终于张开干涩的嘴唇,揩去一点点伤口透出的鲜血,向祁冀直直地看去。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对啊,没有。”
  祁冀斩钉截铁。
  祁落的母亲,乔慧安,是当年所处县城的高考文科状元。
  天资聪颖,刻苦好学。
  祁丰则不然,家庭贫困,却对荧幕上所有的小提琴手羡慕不已,虽然从未沾过小提琴,却能对小提琴的音律了如指掌。
  乔慧安就是这样喜欢上他的。一个容貌清丽,成绩优异,一个朴实温柔,心怀梦想。好像火遇到了冰,炽热的最后温热,冰冷的最后发光。
  似是要将初恋进行到底,二人最终选择结婚。但婚后的生活却不尽人意。两人都忙着做生意,偏偏乔慧安在商业领域更有天赋,清新脱俗的校园女神忙于商业场的勾心斗角后,渐渐失去了吸引祁丰的纯真。
  于是他们商量离婚。
  但在这场名存实亡的婚姻里,最大的阻碍居然是祁落的舅舅,乔舒文。
  乔舒文远远不如亲生姐姐这般凌厉,向往的是远离柴米油盐的超脱生活,整个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颓□□年。
  他有个关系很好的哥们,稍长他几岁,是个流浪艺术家。据说两人是在酒馆里认识的,先是酒友,后就成了铁哥们。
  而祁丰,一不小心撞到了千载难逢的好几回,生意越做越好。
  “我怀孕了。”
  祁丰听到了乔慧安的声音的时候,手中的笔掉了下来。
  “离婚吗。”
  祁丰想问多大了,可目测也有五个多月的样子,他从地上拾起笔,看着乔慧安。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没有。”乔慧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毫无波澜。
  “是他的?”
  乔慧安看着他,摇头。
  “是你的。”
  “我答应过你的。你那边我从不关心。”
  宋惠莲虽出身不好,怎奈说话乖巧讨人喜欢。以前祁丰还可以搪塞她,说过段时间再离婚与她再婚,可眼见着宋家的产业逐渐起步,总有一天祁丰会拿捏不住她。
  可再怎么样,宋惠莲也比乔慧安这种独立的、坚硬的女性讨人喜爱。男人一有了事业,就更会偏爱讨人疼爱的女人,就算宋惠莲的年纪其实要长于乔慧安和祁丰。
  “我上次看到她了,还有你和她的孩子吧。”
  “等我的孩子满五岁,我们再离婚。”
  “你知道这孩子不是我的,你既然见到那孩子了,也该知道他已经快上小学了,”祁丰把脸色拉的极其难看,“你我最近都在做什么,又有谁不心知肚明。”
  “盛景五个月前整个月都不在这。”
  她看向他:“不信你去问乔舒文,还有那个月你喝醉酒后发生什么你不清楚吗。”
  “清楚。”
  祁丰点头,声音染上了一丝阴冷:“那天我什么都没做……等孩子出生了,去做亲子鉴定。”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跟我离婚?”
  “乔慧安。”
  祁丰抿了一口刚倒好的红酒,抬头看着那个眉目柔软下来的女子,声音却越发强硬:“别做这种没理由的事,婚姻本就名存实亡,说难听点我们这叫双方出轨,五年前我们就该离婚了。”
  “我知道。”
  乔慧安回头看他:“那就是我对不起你,可你至少要让这个孩子有个父亲。”
  那年温柔可人的女人似乎又在他面前重现,只是褪去了当年的高傲明丽,只是轻轻的,甚至是低声下气地说:“盛景已经失踪五个月了。”
  祁丰觉得自己疯了,后来他明知道那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却偏要养着。原因也不难理解,就是祁丰的父亲,祁落叫了几年爷爷的那个人,在祁落出生之前就病倒了。
  倘若让老爷子知道儿子儿媳干出这档子事,可不是得提前咽气。
  乔慧安强势,乔慧安理智,乔慧安最不屑骗人。但在那件事上她毫无疑问地撒了谎。什么五个月都不在,什么找不到他了,都是屁话。
  可是“找不到他了”居然一语成谶,从那以后,乔慧安真的联系不到盛景了。
  他们兜兜转转又熬了三年,祁丰为了顾全老人家的情绪,再没敢离婚与放弃祁落。
  于是养了祁落三年,又放了宋惠莲三年鸽子。偏偏宋惠莲是个痴情的主儿,带着孩子三天两头来家里闹,祁落一周便能与祁冀见几次面。
  后来宋家的产业终于在业界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他们也终于离婚了,祁冀终于有了爸爸,也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宋惠莲的脾气却原形毕露。
  “可她确实不是我的亲生妹妹。”祁冀声音很轻柔,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什么事,下一秒表情却强硬起来,“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事?”
  江翊面色凝重,仔细思量着祁冀话里的意思,意识到他并没说清自己为什么和祁落并不是亲生兄妹。就算不是一个母亲,那也应该是亲生兄妹才对,可他没说,他也不想去问,毕竟这事想来和祁落关系不大。
  “反正你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也没必要知道别的太多东西。”祁冀明显意识到自己话里的纰漏,强调了这么一句。
  江翊起身站好,又倚着树干,眼帘微垂,重复道:“对,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可以对她视而不见,正因为这样我才有绝对的理由说出那种话,正因为这样我才可以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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