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沉熟门熟路挑了张单人沙发坐下,眼神毫不避讳,直直落在沈止初身上。
庾芳梦是更厉害的社交达人,跟年轻人相处毫无压力,很快开启了新的话题。
一时间,花房里比之前还要热闹。
这些嘈杂声,像隔着松林的遥远浪潮一样听不真切。
只有他的目光,有如实质。
沈止初起身,绕过半人高的花架,去到吧台给自己添酒。
酒液顺着杯壁缓缓注入。
她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男士皮鞋。
唯恐傅予沉要在这里乱来,她急忙转身,却正好被他堵住去路。
高大的身影,带着攻击性。
他单手插兜,另一手手里拿着沉甸甸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揿开又合上。
“让开。”
傅予沉散漫地笑了声,“怎么了?这么凶。”
“这么多人在,你不要这样。”
“怎么样。”
他说着,一步一步走近,直到鞋尖抵着她的鞋尖。
沈止初往后退了两步,后腰贴上吧台边缘。
她有些恼怒,手撑着木制边缘,仰脸看向他,“我说过了,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尽量把语气放得平静,“傅予沉,你可以注意场合吗?”
花架只半身高,沙发边的人稍一侧目、抬眼,就能看到他正把她堵在这里。
“目前的情形,”他半垂着眸子看她,“怎么看,都是我单方面在纠缠你。”
“所以,”他慢悠悠补充,“你在担心什么?”
“就让旁人,流传着‘我在纠缠你’的秘闻,不行吗?”
“旁人都知道你瞧不上艺人,怎么会纠缠我。”
傅予沉默不作声,观察她的表情。
“……是不是累了?不喜欢这种场合?”
“不喜欢。”
“我带你走,”他说,“跟我回嘉木路。”
沈止初没吭声,也没动。
“要我抱你走?”
她终于抬眼,与他对视,“可是,如果要跟你长久地在一起,这种场合,我应该习惯一下,对吧。”
她的话语来得突兀,傅予沉皱眉,凝着她,“……谁跟你说什么了吗?怎么突然想这些?”
“没有。”
她否认得很快。
听起来很像谎话。
“沈、止、初,”他慢声叫她,“如果你在纠结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可以吗。”
沈止初点头。
“你不必习惯什么,做你自己就行。”
沈止初扭头看了眼那边围坐着的几个人,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这里格格不入?”
“是。”
沈止初笑了声,垂下脑袋,“我也这么想。”
“你跟这些人不一样。”他说,“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都这么说。”
这种话,她早已听惯了。
“可是,”她重新仰脸看他,“跟别人不一样,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削足适履,”她说,“杀头便冠。”
用词残酷。
傅予沉心内突生烦躁,“跟我过来。”
他迈步走到花房后门,打开,站在台阶前,拢手点了根儿烟。
沈止初望了片刻他高大的背影,走过去。
他抽了口烟,侧过身,看着她,“一定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没有。”
“我们是不是聊过了,在你家的时候。你不想曝光不想结婚,只要谈地下情,老子奉陪,”他说,“我没有给你压力,对不对?”
“对。”她轻轻点头。
她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只来见过傅书夏。
傅予沉推测,“是傅书夏说了什么吗?”
“没有,你姐姐很好。”
“如果这里也让你不舒服,以后不要来了。”
以前,因为娄小菲说她没朋友,她把这事儿搁心里受伤了好一阵子。
他不想让她因为这种事难过,所以,他让傅书夏约她出来玩。
本以为,傅书夏的性格应该能跟她合得来,可他忽略了傅书夏也是个自来熟,朋友多聚会多,大概会吵到她。
“事事让我不开心,我也不可能事事都推开。”
沈止初说。
傅予沉默了几秒钟,抬起夹着烟的那只手,掌心控住她侧脸,让她抬起头来,“……你会再推开我吗?”
沈止初望着他,只觉鼻腔酸涩。
她摇摇头,“我要你。”
傅予沉偏头压下来吻她。
明知道透明的一墙之隔,有那么多人在,随随便便一转头就能看到。
可沈止初此时完全不想抗拒。
她踮起脚,配合他的高度,仰脸迎接他狂风骤雨般、要确认什么似的的吻。
第63章
自那天庾芳梦突然来访后,从来都不愿在傅宅多停留的江雅,一反常态,连续两晚在这里留宿。
这天晚上,傅之愚已经睡下,江雅洗完澡,披着浴袍在镜前护肤。
搁在一旁的机壳镶钻的手机嗡声震动。
一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小姐妹。
圈里大家都叫她小秋。
接起来,电话那头神秘兮兮地说,“雅姐,你猜我今天在任宅看到谁了?”
“谁呀,这么神秘。”
“傅公子,”刻意停顿了下,“好像跟那个女明星,沈止初,有点不清不楚。这女人,我记得对外形象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呀,怎么会勾.引傅公子。”
江雅起身,往洗手间外望了望,确认无人,把门拉紧,捂住话筒,“你仔细跟我说说。”
……
通完电话,江雅回到床上,看着自己的老公。
一张床上睡了十六年,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是各取所需。
傅之愚想要一个温顺听话的老婆,他不想再要孩子,她也识趣地从没提过。
他宠她,纵她。
为了哄她开心,甚至不强求她住在这曾是他与庾芳梦婚房的傅宅,而是在不远处给她买了一栋新别墅,取名“雅园”。
但他从来不爱她。
仿佛世界上没有「爱」这回事。
她与他在一起时,才二十岁出头。
年轻时,她也渴望过他会爱她。因为傅予沉胡闹的那些事,一向乖巧的她,也曾试着向傅之愚发火。
傅之愚一开始会哄,到后来,他只说:江雅,我有前妻,与前妻有两个孩子,这是你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如果你累了,我们可以分开。
从那以后,她连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她是不如庾芳梦。
毕竟庾芳梦十几岁时就在国际上一炮而红,从此以后顺风顺水,脾气爆炸性格火辣,年轻时曾把傅之愚的自尊心按在地上摩擦。
她没那个能耐。
因为傅之愚的自尊心不会建立在她身上。
第二天一早,江雅给傅之愚的二弟傅之平打了电话。
-
一月中旬,是各大社交、视频、卫视平台,举办上一年度颁奖礼的时候。
这类颁奖礼一般至少在半年前就开始筹备,当时递来的邀请函很多。
但盛安本打算在这个时候邀沈止初去度假,于是当初只让丁岚给她接了最重要的一场。
现在一切都由严宝华接手了,时间临近,她要重新与造型工作室确认高定及妆发造型,还要与颁奖礼主办方沟通出场细节。
这两日,每天都在书房不停地通电话、参与视频语音会议。
这天中午,严宝华终于将事情搞了个七七八八,和沈止初一起去Fu酒店用餐。
傅予沉说行政酒廊出了一款新的餐后甜点,甜而淡,她应该会喜欢。
私人行程,没叫保姆车来。
严宝华对北城路况还不熟悉,沈止初负责开车,驾驶她那辆白色的宾利欧陆GT,驶达Fu酒店停车场。
刚在行政酒廊落座,酒店的总经理和大堂经理就一起走了过来。
微微俯身,笑着,“沈小姐,有一款为您定制的隐藏菜单,请您过目。”
回身招呼侍应生递来菜单。
总经理翻了翻,抽出一张,递到沈止初手里。
硬纸,其上晕着似有若无的淡蓝和淡粉,菜单名叫「chavers」。
沈止初仔细看了一遍,抬目笑说,“就按照菜单来吧。”
果然符合她的胃口。
前菜主菜,她几乎都吃了个干净。
甜点车被推过来。
望着那琳琅满目的三层下午茶茶盘,沈止初久违地生出一种小女孩似的雀跃心理。
像十多年前,跟父母一起去露营前的心情。
严宝华摇了摇头,“我的血糖,不允许我吃这么甜的东西。”
“我去大门外等你吧,顺便抽根烟。”
“好。”
沈止初拿了小叉子,先从自己最爱的柠檬芝士蛋糕吃起。
吃了一半,余光里掠过一团暗影。
有人在她对面落了座。
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气质清隽,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几乎是瞬间,沈止初大脑就做出了判断:这人是傅导的兄弟。
“沈小姐,您好。”
沈止初放下叉子,“我认识你吗?”
“认不出来吗?”傅之平笑着,“我跟我大哥,长得还是挺像的。”
沈止初将桌面上的手机攥在掌心,放在腿上,平静地,“您找我?”
“你跟沉沉在一起多久了?”
沈止初不说话,内心早已启动了全面防御的姿态,只拿那清亮无波的瞳仁看着他。
“老家清市?”
傅之平继续说,“怪不得,前一阵他出差处理完事情,不直接回来找我算账,而是转道去了清市集团分部。”
他说的,应该是她之前回老家,傅予沉去找她那次的事。
“我的老家,我的动态,网上随处都能搜到,”沈止初说,“您跟我说这些,为了点什么?”
傅之平笑了声,“……你要跟他结婚?”
果不其然,是为了这个。
沈止初甚至称得上平心静气,“如果是为了这件事,那么,您不必再多说了。”
“怎么,”傅之平像是早预料到她的反应,“你不想跟他结婚,对吧?”
他摇了摇头,“像你这么清醒的女孩子,不多了。”
“虽然你也算富裕人家,但毕竟阶层有别,那看不见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跨的。”
“您想错了,”沈止初唇角浮现一抹淡笑,嗓音凉凉的,“我不想跟他结婚,不是妄自菲薄,觉得自己衬不上你所谓的阶层,而是,讨厌那个阶层里,像您这样的人。”
她说,“有话不妨直说,如果您过来,只是为了嘲讽我,那么我要离开了。”
看起来那么轻盈脆弱,竟然是个硬骨头。
傅之平心下略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能让那一直目空一切的傅予沉动了心思,为了她要夺家产,也必定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但是吧,这种人往往有个弱点:自尊心太强。
傅之平笑了笑,“急什么,沈小姐最近没什么通告吧?”
“果然是心高气傲,傅家那么大的产业和影响力,不签到傅家来,反而要跑到元德去。”
“我时间确实不少,但是,不想浪费在无聊的对话上。”
“我今天过来,没有要拆散你们的意思,”傅之平见她要走,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毕竟,玩玩小明星这种事,太多了,也没必要拆,过不了多久,你们自己就散了。”
太自以为是了。
沈止初觉得好笑,她甚至连反驳都懒得反驳。
看她的表情,傅之平又道,“怎么?觉得你们之间是真爱?”
“我大哥跟庾芳梦,年轻时候那一场,也是天翻地覆,整个傅家不得安宁,到最后,不还是散了。”
沈止初不说话,她重新拿起叉子,要把柠檬芝士蛋糕吃完。
不能为了眼前的人浪费美味。
“说起我大哥,他倒是给沉沉提过建议,”傅之平刻意放慢了语速,“让他该联姻联姻,娶了蒋家二小姐,然后把你养在外面,什么都不耽误,也算是送你们这对鸳鸯,一场天长地久。”
这是江雅从傅之愚和庾芳梦的对话中得知的,她一字不差转述给了傅之平。
沈止初屏了屏呼吸。
“沉沉没跟你提过这事儿吧?”
“那样的话,沈小姐,你岂不是人财两空?连人都要分享了。”
沈止初听他说完,也把蛋糕吃完,拿餐巾沾了沾唇角,抬目,看向他,说,“您了解傅予沉吗?”
不等傅之平说话,她又道,“我应该比您了解他。”
“您觉得,拿一些听来的话,转述给我,能达到什么目的?”
傅之平没想到这种打击她都能受得住,一时失了言语。
“说到底,傅予沉不把这些话讲给我听,大概是觉得这种事没必要讨论,”她微微一笑,“那么,您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这些?”
防御对抗姿态是她最拿手的。
针锋相对也是她最擅长的。
傅之平笑着摇头,“……我是真没想到,沈小姐是个这么自私的人,让傅予沉为了你,对抗家族,夺家产、不联姻,”他说,“你真觉得他能这样一直跟你耗着,没有任何影响吗?”
“我明白了,”沈止初说,“您是在家产争夺中失败了,不甘心,想要锉一锉傅予沉的锐气,但是您又拿不准我们之间的感情有几分,所以来试探我。”
“如果感情是真,那就劝我跟他分手,如果感情是假,就劝我跟他结婚,是吗?”
傅之平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冷了脸,“你以后要嫁进傅家,也得叫我一声二叔,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沈止初不理会,站起身。
傅之平冷哼一声,“你就这么跟他耗着呗,挺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联姻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你以为是过家家?没有两个家族的人帮他一起经营,你以为他一个人能撑多久?”
沈止初已经起身离开。
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到电梯轿厢。
摁楼层按钮的时候,手一直抖。
傅之平只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她的决定――不曝光不结婚,确实是自私的选择。
傅予沉爱她,所以会顺应她的期望。
傅导曾提过的建议――把她养在外面,大概也是在为傅予沉准备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