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一片萧瑟中,他大步踏上路肩,朝前走。
街边的窄门竟不是入口。
傅予沉绕过楼体,走到楼后,昏暗中,那里隐藏着一道短短的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两边的铁扶手上画着色彩夸张的涂鸦。
楼梯只有不到十阶,推开门,里面立刻灌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舞池里人很多,摩肩接踵。
两旁有不少人提高了音量跟傅予沉打招呼,傅予沉懒散地抬手挥了挥指算是回应。
他回头看沈止初。
她眉头微蹙,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冷冷地看他。
傅予沉心里笑了声。
绕过舞池,上了楼梯来到三楼,环境陡然静了下来。
厚重的地毯吸纳了所有声响。
包厢早已开好了,似是傅予沉惯常用的那间。
侍应生立在门口,看到他身后竟跟着人,心下有些意外,但职业素养让他收回视线,略一鞠躬,“傅少爷,还是按往常一样么?”
“不,再加几道菜,”傅予沉率先进了包厢,“菜单给这位小姐看看。”
侍应生立刻从围裙前兜里掏出pad,调出菜单,恭恭敬敬递到沈止初面前,“您请看看,如果不知道吃什么,我可以为您推荐几道招牌。”
包厢内是繁复华丽的装修风格,灯光略昏暗,整体感觉像是一个洞穴。
温暖,有安全感。
包厢有三个明显的功能区划分:用餐区、棋牌区、休憩区。
用餐区有扇窗,窗外就是长街。
休憩区在另一头,有一张很宽大的沙发,这里的窗对着安静的后巷。
傅予沉曾无数次在这张沙发上过夜。
餐食是土耳其菜,沈止初点了侍应生推荐的招牌烤肉和塔饼,外加一份鹰嘴土豆泥,还点了招牌的自制酸奶和蛋糕。
傅予沉亲自点了餐桌上的蜡烛,随后懒懒地靠着椅背,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爱吃甜食?”
沈止初依旧没搭理,把pad还给侍应生,说,“谢谢。”
侍应生第一次见傅予沉吃瘪,忙更深地垂了脑袋,默默转身离开。
沈止初摘了帽子围巾,脱掉大衣,统统挂在门口的衣架子上。
她将衬衫扣子全部解开,傅予沉这才知道,她里面的长裙不是半身的,而是吊带的款式。
她此时身穿着宽松的棉布吊带长裙和棉布长衬衫,搭配一双平跟的长靴,整个人像是从文艺电影中走出来的女主角。
长直发垂在肩头,神色冷淡。
傅予沉看着她在对面坐下,看了半晌,才玩弄着打火机,说,“怎么不问问盛安什么时候到?”
沈止初一愣,心中划过不好的预感。
傅予沉笑着,“他不会来了。今天,就我俩,吃顿饭。”
他给了盛安错误的地址。
第8章
傅予沉带沈止初去的那家酒吧,名叫DOWN。
他出钱开的,他取的名。
早在盛兴的地下停车场,傅予沉就跟DOWN的主理人发了消息,于是这边早就开始准备饭菜,没过多久,餐车就推进了包厢。
那时,傅予沉刚说完那句,“今天,就我俩,吃顿饭。”
这明显是沈止初预料之外的发展方向,但她只在最开始愣了两秒,随后脸色便平静下来,甚至主动拿起碗筷,一点一点吃着,丝毫看不出异常。
看她吃得极认真,傅予沉放下筷子,给她添了点儿佐餐酒,问,“……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怕我?”
沈止初没有抬眼,专心咀嚼。
傅予沉看着她嘴巴包得圆圆的,有一种平日里见不到的可爱。
咀嚼完毕,她喝了口旁边放着的柠檬水,这才说,“你姓傅,怕你有用吗。”
“但是你怕盛安。”
见到盛安时,她不自然的僵硬,还有后来,站在停车场车道中央,她的踟蹰,都很明显。
傅予沉是个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而盛安是她的老板,按理来说,她应该毫不犹豫地上后者的车。
沈止初放水杯的动作一顿,掀起长而密的眼睫看向他。
“……所以呢?”
“为什么怕他?”傅予沉脸色很冷,“他骚扰过你?”
“你问这话什么意思?”沈止初唇角扯出一丝淡笑,“如果我说有呢?你是要去打他一顿帮我泄愤?还是说,他碰过我,所以你觉得我脏了?”
“不许自轻自贱。”
“哦?傅少爷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
“你说得没错,”傅予沉坦荡承认,定定看着她的眼,“我是想干.你。”
“这样……”沈止初毫不意外,表情无波无澜,“所以你没有处.女情结?”
傅予沉脸色绷着,“你要把我气死。”
沉默半晌,沈止初却说,“盛安没有骚扰过我,你不必去找他麻烦。”
傅予沉不说话。
沈止初又说,“但是你今天这样对他,他不会放过你。”
傅予沉笑出声。
“他算什么东西。”
沈止初无所谓地淡笑,“随便你,只有一点,不要牵连我,我只是个小演员,参与不起你们的战争。”
她已用尽了体内残存不多的善良,可傅予沉摆明了不是个听劝的人,她无意继续陪他演出这幼稚的游戏。
她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餐后甜点非常合她的胃口。
她爱吃甜食,但市面上很难找到甜而不腻能让她吃完一整块的蛋糕,这家倒是不错。
傅予沉没怎么吃,一直在看她。
他似是已在仔细回味她刚刚说过的话,而后扯唇笑着,说,“……你这样也挺好,虽然无情,但是最起码,你不会受伤害。”
“干得漂亮,沈止初。”
傅予沉是真心诚意称赞她。
沈止初却讥讽回来,“傅少爷,您也不错。对任何人产生了兴趣,就不管不顾硬闯,也不考虑对方的想法和心情。您也不会受伤害,挺好。”
枝形水晶吊灯洒下朦胧的碎光,餐桌中央两支高脚的蜡烛静静地燃着,细微的火光映在她眼睛上,给傅予沉一种她终于有了温度的错觉。
傅予沉往后略靠着椅背,手里捏着沉甸甸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搁在不远处转角柜上的手机瓮声震动。
沈止初默了几秒,走过去接起来。
“喂,盛哥。”
看来是盛安终于到达了傅予沉给的偏远地址,明白过来被他耍了,而后打电话来问。
却是打给沈止初,而不是这件荒唐闹剧的始作俑者傅予沉。
“我没事,在吃饭了。”
“……嗯,傅公子应该是不小心发错了……”
傅予沉盯着她的背影,对她的谎言报以嘲讽的笑。
看着她,他心里总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施.虐欲和疼惜欲互相交缠着升腾,让他躁动。
明明是瘦弱的身材,却直而挺拔,脊背像是永远都不会为任何人弯曲。
头发是自然的垂顺直发,发量足发质好,反射着碎光。
盛安好像还在说话,沈止初时不时应一声,声音又清又柔。
怎么还没完了?
傅予沉逐渐不快。
他提高音量叫她,“沈止初,过来。”
沈止初脊背一僵,听筒里,盛安也默了默,而后说,“初初,需要我叫人过去吗?他会不会欺负你?”
“……不用,我马上就走了。”
挂了电话,身后有高大的阴影压过来。
沈止初转身,仰脸。
进门时,傅予沉就脱了大衣外套,此刻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宽阔的肩膀将贴身的布料完全撑起来,很好看,也莫名地让人有安全感。
他身上总有饰品,枝形耳钉和鹿角状项链是一套,跟上次见面时的不同。
傅予沉双手插着口袋,低眼看着她的脸。
他头发极短,眉眼又锋利,此时眸色沉沉带着攻击性,看起来非常危险。
沈止初却丝毫不觉得怕。
自初次相遇,自初次与他对视,她就有一种直觉――
他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
傅予沉喉结动了动,说,“这么怕他,为什么还要应付他?”
“他是我的老板。”
“到傅家的公司来,”傅予沉斩钉截铁,“我保护你。”
“违约金有一个亿,我还没攒够。”
“你人来就行了,其他的我处理。”
沈止初不说话。
这样,无非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盛安阴险,防不胜防。可傅予沉好像更难缠。
“……不愿意?”
“有区别么?”沈止初轻声说,眼眸不躲不避,“盛安保护我这么多年,他要的是我退圈之后跟他结婚。换成你来保护我,那么,你要的是什么?”
这是将了他一军了。
她明知道他对她也有所图。
距离好近。
鼻间萦绕着她的香味。
傅予沉想抱她。
紧紧地把她压到怀里。
内心天人交战,他很清楚,如果他硬要做点什么,沈止初甚至不会反抗,只会用那明亮的眼珠冷冷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盛安的所作所为――
沈止初此人,如果不好好地将她的心焐热,那么任何的接近,都只会把她推得更远。所以盛安这一焐,就是好多年。
傅予沉看她半晌,“……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沈止初没回答。
她是聪明人,带她进包厢时,侍应生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包厢内休憩区衣架上挂着的衣物……
这一切都说明了,这是傅予沉逃离世界的“安全屋”。
傅予沉回头看了眼竖窗外的夜色。
从这里能看到街道旁高大的法国梧桐,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形单影只。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这一次,傅予沉没有等她的回应,径直说,“今天是我生日。”
“我要一份生日礼物。”
沈止初笑起来,“要我?这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目的?”
傅予沉脸色沉下来。
“你应该也知道,我不会反抗。”沈止初回头望向拐角之后隐现的长沙发,“是那张沙发吗?”
傅予沉怒极反笑,“沈止初,你真的知道怎么气我。”
“是你太单纯,”沈止初摇头,“你的心思,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这间包厢,除了侍应生,我应该是第一个进来的外人?”沈止初唇角有一丝凉凉的笑意,那笑分外无情,故意夸大事实刺激他,“傅予沉,你是不是因为我,昏了头了?”
傅予沉确实是昏了头了,被她气得。
“你是不是以为,你带我来如此私人的地方,我会感激于你对我的‘高看’,主动对你投怀送抱?”
沈止初遇见过太多对她有所图的男人,会如此揣测傅予沉的恶劣用意也不奇怪。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耐?”傅予沉居高临下看她,脸色冷着,“觉得传闻中我从不乱搞,所以今天不会把你怎么着?”
傅予沉往前了半步,鞋尖抵住她的鞋尖,他曲指托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觉得,不管你再怎么激我,我都不会失控?”
“你会吗?”沈止初声音很轻,尾音还是那么软,软得让人发疯。
傅予沉默然忍耐许久,而后轻轻笑了声,垂颈落下一个吻,落在她微翘的鼻尖,“我不会。”
鼻息倏然近了又远,却似是还缠绕在一起。
包厢内太静了。
她与他认识之后,好像总是在无人的地方独处。
又总是在昏茫的、容易失控的夜。
他说,“你是不是盘算着,我达成了目的,就真的能跟你两清了?我不会让你如愿,沈止初。”
这话,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上次在港文酒店露台与他对视时,那种要被他拖入地狱的直觉,在这一刻,猛然有了实感。
沈止初垂眸。
视线落在他劲瘦的腰腹处。
贴身的布料将他的窄腰勾勒出原本的形状,暗含着隐而不发的攻击性。
腰太瘦,所以看起来还有着少年的质感。
但或许,这种少年心性,比成熟男人更危险。
沈止初后知后觉地想。
错了。
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傅予沉远比简正麻烦,远比盛安难缠。
脑子里各种念头闪过之后,沈止初突然感觉到身体被禁锢住,继而腾空。
傅予沉打横抱起她,往里走。
休憩区灯光更暗,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亮着。
他不轻不重地将她放进沙发里。
沈止初绷紧了身体,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心绪不稳,“……你要干什么?”
傅予沉拉起一边袖子,解开腕表,看着她,笑说,“我说了,我要生日礼物。”
“你不是这样的人。”
傅予沉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第9章
十一月二十一日。
天气阴冷,一团浓厚的灰云浮在半空。
余叔站在傅宅前院花园里,仰头看着,叹道,“看这光景儿,晚上要下大雪了。”
上午十一点钟,傅予沉才起了床,慢悠悠洗了个澡,换上T恤长裤,站在床边,一边用手胡乱地拨了拨头发,一边拿起手机摁了开机键。
短信微信和通话弹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停歇。
昨天是他生日,按照往年的习惯,一帮朋友要邀请娱乐圈当红的小生小花和模特们,为他办一场生日趴。
今年,到了生日前一天,朋友们还是没接到他的通知。
姜煊问他,他也只回复说:明天再说。
结果到了“明天”,也就是生日当天,他却说生日宴不办了,而后开了勿扰。
置顶的微信群里,一帮人都在问:
【姜煊:横幅都给你做好了,怎么回事啊?收心转性了?】
【高旭:出什么事儿了吗?】
【梁逸:电话也不接,你被你爹绑.架了?】
他半夜两点钟才回,那时所有家政工人都下班了,整栋宅子黑着,没有知道他此刻在家。
余叔在前院转悠半圈,抬头看到他出现在二楼露台,吓了一跳,忙小跑几步,“小少爷,您回了啊?快回屋穿件衣服,天儿冷了,不能穿着短袖在外面晃。”
傅予沉单穿着件黑色T恤,喊了声,“昨天有人来家里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