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叔说着有有有,奔回主屋,一口气上到二楼,扶着墙把气儿喘匀了,这才进了傅予沉的卧室。
小少爷站在更衣间,面前抽屉敞开着,他正在选腕表。
余叔说,“……您那几位朋友都来了,说联系不上您。我跟他们说,老爷有交代,您出门办正事儿去了。”
傅予沉笑了声。
办的确实是正事儿。
从巴黎的艺术学院毕业也有两年了,傅予沉这还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去办傅之愚交代的事情,余叔怀着一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心情,殷切问道,“事情办的还顺利吗?”
傅予沉套上黑色高领毛衣,一边戴腕表,一边从镜子里觑他,“什么叫‘顺利’?”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余叔倒真的仔细思忖了一番,“……达成了目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傅予沉心里也不清楚,自己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他也无从下定义,昨天到底是顺利,还是不顺利。
想到这儿,他这才记起来,柯尼塞格还停在DOWN酒吧的停车场。
“余叔,你派人去酒吧把我的车开回来。”
“好嘞,今天要出门吗?要备什么车?”
傅予沉一说“酒吧”,余叔就知道他指的是他开的那家DOWN,这家酒吧的存在,就连傅之愚都不知道。
“下午出去,我待会儿去车库看看。”
下楼时候,正好开餐。
傅书夏坐在餐桌边,匆匆挂了个工作电话,一抬眼,看到自家弟弟懒懒散散地从二楼楼梯上往下走,双手插着口袋,没个正形。
“今天起得还挺早。”她阴阳怪气。
自从接手了任家的珠宝集团之后,她一天就没睡够过六个小时,整天都是会议,出差视察更是常事。
今天是实在受不了公司附近的轻食外卖了,跟秘书说有急事要回娘家一会儿,这才偷了半日时间。
回到家,却看到自家弟弟依旧是这样心安理得地摆烂,她不由地又酸又羡慕。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傅予沉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笑道,“任家午饭不好吃?想跟你老公离婚了?”
傅书夏嗤了声,“说起我那老公……你敢信,办完婚礼之后,我还没见过他。”
傅予沉动作一顿,眯起眼,“这才刚结婚,他不回家?”
“正常,”傅书夏拿起筷子尝了口以前最爱吃的红枣酥,单手捧着碟子接在唇下,“商业联姻嘛,我俩其实不熟。”
秦姨在傅家当了二十多年厨师了,看着这俩小孩儿长大,她最疼傅书夏。
知道傅书夏爱吃这道甜品,这又是她婚后头一次私下回家里,于是秦姨也顾不得餐食礼节了,在正餐时就把甜点端了上来,先给她解解馋。
傅予沉端起瓷碗,抿了口解酒汤。
“他要是在外面养个小三小四的,我也不介意,不闹到家里来就好。”傅书夏耸肩,“反正没感情。”
工作再忙,也不可能连回趟家的时间都没有,傅书夏此番也是合理推测,那便宜老公,大概率是在别处温柔乡留宿了。
“那你图什么?”傅予沉不咸不淡地问。
傅书夏乐了,笑他天真,“我还能图什么,不就图个合作共赢。”
“别说我了,再过两年,你也得走这条路。”傅书夏冲他挤眼睛,“算来算去,能联姻的也就那几家,你不如趁这两年,跟那些大小姐们都接触接触,选个喜欢的,以后过得也舒坦点。”
傅予沉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垂着眸,不说话。
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
傅书夏转头看了看书房的方向,“爸呢?又干嘛去了?”
立在一旁的余叔代为回答了,“老爷昨天出的门,说是今天下午回来。”
这栋宅子,是当初傅之愚和庾芳梦的婚房,江雅不愿意在这里待,婚后甚至很少在这里过夜,傅之愚纵容她,倒是经常陪她在五公里外另一栋别墅里待着。
余叔没明说,但傅书夏和傅予沉心里都明白,他此刻应该也在江雅那里。
饭后,傅书夏去二楼自己原本的房间洗了澡,换了身儿舒适的家居服,下了楼,却没见到傅予沉。
“我老弟呢?”
家政保姆说,“小少爷在书房。”
真是奇了怪了。
傅予沉这辈子最厌恶的地方,傅宅书房应该榜上有名。
傅书夏敲敲书房门,里面没回应。
她拧开把手,开了条缝,看到里面的场景,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以为你突然转了性,要搞工作了呢。”
书房是老式装修,檀木书桌,三面墙立着通顶的暗色书柜。
傅予沉坐在傅之愚惯常做的木椅上,身体深深地靠进椅背,后脑勺也懒懒地后仰着,一个企划案模样的文件夹盖着脸,双腿交叠着支在书桌上。
他赤着脚,瘦削的冷白色调脚踝映着暗色的檀木,有种即将一脚踏入泥泞之地的既视感。
傅书夏在书房里打转,站在书架前随意翻书看。
傅予沉冷不丁开了口,“……结婚前,傅之愚怎么跟你说的?”
他从来都是直呼傅之愚的大名。
傅书夏捧着书转过身,愣了下,而后笑道,“你还在想这事儿?”她瘪瘪嘴,边回忆边说,“他先把我们两个数落了一通,说我们不如雨深哥成器,都不管家业,然后又说,这些年,咱们圈子里,除了池家和咱们家,发展越来越好的也只有任家了。”
傅家和池家是姻亲,傅之愚的妹妹傅之清,年纪轻轻就与当时的池家掌门池均度结了婚,而且,两人是豪门圈子里罕见的自由恋爱。
傅之清和池均度只有池雨深一个孩子。与其他豪门子弟不同,池雨深本身就志在家业,刚上大学就帮忙打理家族事务,从没有让长辈们烦恼过。
池家也是北城这个圈子里,唯一拒绝联姻的一家。
早先,傅之愚也是跟家里闹翻了,才和庾芳梦成的婚,后来,他一手创立的傅氏娱乐集团越来越好,与家族关系才逐渐缓和。
这些事儿,傅书夏和傅予沉小时候都听家里佣人议论过。
“我算是逃出来啦,虽然还得打工,但最起码做的是我想做的事,也不用整天看咱爸的脸色,”傅书夏把书放回书架隔栏里,幸灾乐祸道,“家业还得靠你啦,加油啊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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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之愚从五公里外江雅的住处回到傅宅时,刚过下午两点。
听余叔说小少爷已经在书房等着了,他心下还有些意外之喜,打开门,却看到小儿子坐在他的位置上,腿翘在檀木书桌上,正捧着一份文件,看得认真。
傅之愚叹口气,走过去,俯身看了眼,略震惊,“……你怎么看起财报来了?怎么,对家业有兴趣了?”
傅予沉却一言不发拉开抽屉,拿出上次让他签了字盖了章的空白办公纸,“您抽个时间,这两份文件,我要去公证。”
“做什么?”傅之愚敛了神色,还没见过儿子如此认真的模样,他心下不由地警惕,“你到底要开什么条件?”
傅予沉收了腿,站起身,眸色淡然,“我要开什么条件,你都得接受。”他笑,“是您自己说的,我姐已经去了任氏,家业只能给我,你别无选择。”
傅之愚脸色肃然,“你要接手家业,是好事,不必摆出对抗我的态度。”
“可以啊,”傅予沉懒懒地点头,“我要的不止是娱乐集团,还有傅家其他的实业,”他顿了一顿,“您得帮我。”
傅家的实业,从傅之愚的爷爷那一辈开始积累,发展了几代,已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衣食住行游,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傅家的影子。
其中,傅予沉最熟悉的,就是Fu酒店。自幼时起,但凡出行,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都是住在这里。
“司机和秘书,您给我选好。”
傅之愚点头应下。
傅予沉走出书房,门外是室内游廊,大片的落地窗对着前院。
余叔正背手站在那里看云,听到开关门的声音,回头看他,“小少爷,晚上怕是要下大雪,这应该是今年的初雪吧?您待会儿出门,得多穿点。”
傅予沉也看向窗外的天。
晨起时的灰云,已经变成了浓厚的黑云,大概率真是要下雪。
但,余叔说的不对。
今晚要下的,不再是初雪。
傅予沉笑了声。
那雪,其实昨天夜里已经下过了。
份量极轻,还夹杂着一丝一缕未凝成雪的雨,但,却是真真切切下过了。
他是从DOWN酒吧包厢的窗户里看到的。
昏黄的路灯下,雨和雪缓慢地飘落。
那时,他钳着她的侧腰,强迫她面对窗外,在她耳边低声说,“沈止初,下初雪了。”
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第10章
临近中午十二点,沈止初才从梦中醒来。
她很少做梦,因为演员的身份,又需要常年奔波,所以练就了一身随时随地睡觉,随时随地清醒的本领。
可今天,醒得却很费劲,像是将自己从睡梦里拔.出来一样艰难。
可能是梦里太舒服了,像一直被人紧紧抱着。
那怀抱虽强势霸道,但很温暖。
暖意像从脚心开始蓬勃而发,通过血液,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暖了个遍。
助理娄小菲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正在别墅一楼的竖窗前自拍。
那里景致好,四季常青的藤蔓枝杈半伸进来,有种绿野仙踪的氛围。
今天天儿冷,沈止初穿着长袖长裤,外面照常披着羊绒毯,慢慢走下楼梯。
娄小菲余光注意到动静,分了点视线去瞄她,本是不走心的一看,视线却顿住了片刻。
沈止初刚洗漱完,身穿淡色的衣裤,长直发别在耳后垂在肩头,颊边零星散落几缕碎发,明亮却淡漠的眼眸,只随意朝人扫上一眼,便能让人忘了呼吸。
娄小菲收回目光,注意力回到手机镜头上,盯着自己那张被美颜过的脸,却突然心生烦躁。
上天很不公平。
她要是有沈止初那样的一张脸,她也能去当明星艺人,而不是现在这样,当个给人鞍前马后的小小助理。
别墅一楼是通透的,餐厅和客厅相连,沈止初径直往餐厅走,问她,“小菲,你吃过午饭了吗?”
娄小菲收起手机,“还没呢,初初姐这里的午饭好吃,我就惦记着仲姨的手艺呢。”
仲姨正好端了两盘菜出来,闻言笑眯眯地看着娄小菲,“小菲嘴甜。”
“一起吃点吧,吃完再对事情。”
一阵一阵地刮风,白色纱帘被鼓起。
沈止初紧了紧身上的毯子,坐下来,先喝了口粥。
“仲姨,麻烦你给我做点醒酒汤。”她不常喝酒,昨夜喝了点,此刻头还隐隐作痛。
娄小菲竖起了耳朵。
仲姨瞪着眼睛,“你喝酒了?”
“我说你怎么回那么晚,还是那个男人抱……”
说了半句,收到沈止初的眼神警告,仲姨把后面半句吞了回去,而后一边念一边进了中厨,“少喝点酒,你体质差,经不住太烈的东西……”
娄小菲抿着唇,假意站起来盛粥,却是明目张胆地以俯视的姿态,盯着对面的沈止初。
仔细看,她眼尾还略有些红晕,像哭过。
神色间微有些恹恹的,兴致不高的模样。
“初初姐,你猜我刚刚刷到了什么了?”
沈止初抬眼看她,淡声问,“有好玩的事情?”
娄小菲是个活泼的性子,日常看到什么也会跟她分享。只不过,过往,娄小菲主动跟她聊起的都是名品包包、哪个富二代又娶了女明星之类的奢侈品动态或八卦秘辛,沈止初不感兴趣,也都只淡淡地听着。
娄小菲年纪比她还小些,有物欲有八卦欲也很正常。
“昨天有人在三环边儿上拍到了柯尼塞格!”娄小菲打开APP,从收藏夹里调出一个博主发的照片,来回划动了几下,“你看,这车太漂亮了,听说车身大大小小的零件都是手工打造的,顶级奢侈品。”
“这个博主还说,这个车,国内只有这么几辆。”她伸出五指,比划了一下。
手机屏幕伸到了面前,沈止初垂眸看了眼。
那是黄昏中,上下班高峰期的十字路口。
一辆柯尼塞格顶在最前,通体黑亮,底盘很低,像趴伏着,随时会一跃而起咬人喉管的黑豹。
车窗做了隐私.处理,看不到里面。
往后划,有一张照片,从侧前方拍的,隐约能看到方向盘,一只男人的手搭在上面。
即使像素感人,也能看出,那手骨节修.长,冷白的手背浮着青筋,再往上,腕间戴着一只名贵的腕表。
沈止初当然认得出,那正是后来傅予沉在包厢沙发前解下的那只。
“北城有两辆,一辆是傅家小公子傅予沉的。”娄小菲兴奋地说,像是知道了一些网友不太了解的豪门人物隐私,并且她自己也算是半个圈里人,于是无形中,觉得自己比普通网友们更接近了些权贵阶层,油然而生出几分优越感。
沈止初将她的手腕推远了些,“先吃饭吧。”
娄小菲却敛了眸,仔细看她的表情,故意问,“你不高兴了吗?你不喜欢傅予沉?”
沈止初捏着汤匙,搅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和迟疑,“谈不上喜不喜欢。不熟。”
“也是,”娄小菲笑说,“听说,他最看不上圈里的女明星,那个谁,吴韵慈,你记得吧?听说她信了前辈的话,在紫山雀后台,去勾搭傅予沉,结果被他骂走了,吴韵慈哭着回了座位呢。”
“不要议论别人。”沈止初制止了她。
丁岚也说过她好几次,在外面说话也无遮无拦,这样容易给沈止初招黑。
娄小菲心下虽有不快,但还是刹住了话头。
醒酒汤很快煮好,仲姨端到沈止初面前,“慢点儿喝,烫。”
沈止初拿起汤匙搅了搅。
上面飘着零星的桂花,底部沉着几颗乌梅。
汤匙柄划过,桂花便没根儿似的随波逐流。
“知道你爱喝甜的,特意加了不少冰糖。”仲姨也是疼她无度了,一边念叨着让她少喝酒,一边却由着她吃那么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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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餐,娄小菲跟着沈止初穿过走廊,去往另一边。
来到尽头之后,视野陡然开阔,这里是个半开放式书房。
这儿原本是个会客区域,约五十平的面积,有六扇分散的竖窗,外面养了四季常青的藤蔓,每个季节都能在这里闻到花香。
沈止初惯常在这里读剧本看书。
看到角落里那架钢琴,娄小菲眼神儿亮了,“哇,这就是盛安总今年送你的生日礼物吗?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