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时光里,这还是宗恕第一次听到她主动提出想要离开这座山,他短暂失神了一瞬,随后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阿梨想去哪里玩?”
“我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走一走,转一转吧,去从前没去过的地方。”阿梨握着宗恕的手指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宗恕有意逗她:“哦,阿梨是想吃月饼了。”
“不是不是。”
她一时没想到有什么笔画简单的字词可以表述她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于是拉着他的手画了一个更大的圆。
宗恕唇角噙着笑:“不是月饼,那就是阿梨想吃千层蛋糕了。”
“为什么我就只能想着吃的呢!”
阿梨愤愤盯着宗恕,看着他说话间上下滚动的喉结越看越来气,忍不住偏头凑过去在最上面的那个尖尖轻轻咬了一口,然后掰正他的脸,用自己的唇碰着宗恕的唇,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像两片树叶相互用叶片上的脉络摩擦着彼此。
宗恕怕阿梨从自己身上掉下去,双手在后握着她的腰,笑着用高挺的鼻梁碰了碰她柔软的脸颊,温热的气息钻进她的皮肤里,“我要是始终听不懂,你是不是要一直重复下去?”
“那是不是只有我这样和你说,你才肯听懂?”阿梨手滑下去,摸到那里,果然已经石更得灼手。
她又将唇贴过去,一字一顿地与他融汇厮磨,“或许我们从今天起该约定些手势的暗语,难不成等我们离开了这里,当着旁人的面,宗叔叔还要我像现在这样和你吞音吐字?”
宗恕被她握得又痛又爽,忍不住皱眉,“比如呢?”
“比如,摸摸肚子就是想要去吃饭,勾勾手指就是一起去弹钢琴,捏捏耳垂就是不高兴。”
宗恕笑起来,掐在她腰间的手指从半裙的腰际滑下去“那你应该最先想一个动作,在感到不舒服时用来制止我。”
“那可太简单了。”阿梨凑过去,又在宗恕喉结上轻咬了下,看着被自己弄出的那一小块殷红心满意足:“就这个。”
宗恕垂眸,笑“看”着她:“你就没有想过,有很多种情况下,你是完全没可能咬到那里的?要不要我帮你演练一下?”
阿梨勾着宗恕的脖子,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许多从前的画面,他还没真的碰她,她现在就已经感觉到腰酸膝盖痛了。
“......是要,好好研究一下才行。”她声音艰涩,后背一片酥麻,感觉到他推进,带着一丝无法阻挡的侵犯性。
第67章
阿梨和宗恕决定旅行的第一站先一起去看瑞士看雪山, 之后沿着莱茵河途径的国家一路走走停停,从阿尔卑斯山脉到鹿特丹的港口。
这段时间以来阿梨一直在风风火火地忙着收拾行李,山上的大小物件看见什么都不舍得丢下,简直想通通打包带走, 于是塞满了整整三个大行李箱, 然后又因为这一大堆行李的运输问题而头痛不已。
宗恕在一旁笑她:“我们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阿梨望着宗恕鬓角一夜之间生出的一两根银发, 凑过去踮脚亲了亲他的唇角,“我们一定还会再一起回来的。”
其实除了彼此,没有什么行李是必须要带的。
于是他们最终将大部分行李通通舍弃,轻装出行, 其余的全部交由林特助帮忙打理。
前几日山上下了几场大雨,电闪雷鸣,经楼顶部的琉璃瓦又有几处漏雨,宗恕放心不下, 于是每日都去修补加固经楼内的梁柱结构。阿梨便每日都陪着他一起, 就当是与经楼好好做一个告别。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 几经烈火霜雪,岁聿云暮,千载的悠悠时光, 这座经楼始终伫立在此,与山下的弱水湖遥遥相望。她不清楚它最初是从何而来的, 但却知道, 它永远都将等待着自己与宗恕在尘世兜兜转转后, 再次归来。
阿梨正挽着宗恕的手臂仰头静静望着阳光下经楼金灿灿的琉璃顶,手机忽然响了两声。她以为是票务平台发来的航班确认信息, 摸出手机一看,却是望望的短信。
自从感官消散后, 为了令他安心,阿梨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他身边,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此刻她忽然松了挽着他的手,迟迟没有动静,于是宗恕立刻便察觉出了异样。
“怎么了?”
阿梨盯着手机屏幕回过神,牵起宗恕的手,用指尖在他掌心写下几个词,“朋友,海市,明天,回去”,一边对他说,“宗叔叔,望望出事了,她现在正是最需要有人陪伴帮助的时候,我想去海市陪她几天。”
宗恕虽听不见,却心领神会,大度道,“去吧,朋友与爱人同样重要,不该厚此薄彼。”
“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去吗?”阿梨继续在他掌心中轻轻地写,“一起”。
宗恕转头“望”向经楼的方向,“我们这次离开大概很久都没办法回来,我想在走之前将它彻底修补好,才能安心。”
“好吧,那宗叔叔你要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哪也不许去。”阿梨晃了晃他的手臂。
宗恕猜到她在撒娇,于是回握住阿梨的手将她拉入怀中,笑着轻抚她的头发:“我山上等你回来,如果届时在海市需要帮助,我会安排林特助从旁协助你。”
阿梨叹了口气,这件事恐怕连林特助也束手无策,倒是顾念或许能够帮得上忙。
望望意外怀孕了,起初她自己完全没发现,或者说甚至完全没有朝那个方向想过。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昼夜不分忙着花店的事情所导致的月经周期紊乱,直到过了两个月,察觉到情况不太对,买了验孕棒后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阿梨见到望望时,她整个人比起上次见面时朝气蓬勃的样子憔悴了许多,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了人生目标、步入了生活的正轨,却又再一次被突如其来的重击打回了原型,瞬间又被拖回了那个黑暗的梦魇。
“阿梨,你觉得我应该留下这个孩子吗?”望望抱膝蜷缩在沙发上,双眼空洞,六神无主。
这个问题,从山里到海市,已经困扰了阿梨一路。或许她更应当做一个陪伴者,默默支持望望做的每一个决定,但阿梨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看着望望低声提醒,“你才十八岁,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是否在心理和物质上都做好准备成为一个母亲,从此独自担负起养育一个生命的责任?”
望望终于撑不住,抱住她崩溃大哭:“可是阿梨......我们都是被父母抛弃过的孩子。”
阿梨轻轻安抚着望望的背:“是的,所以我们才比旁人更加懂得什么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不要去想别的,现在就只追随本心,严肃去想清楚一件事,你是否真的想要生下这个孩子?”
***
顾念在接到阿梨的求助电话后,当天便帮望望安排好了体检,并在电话中肯定了望望的决定,“从医学角度也不建议女性在过于年轻时就进行妊娠分娩,况且是毫无准备的意外怀孕,很多人靠嘴上说说‘生命宝贵母性伟大’来道德绑架女性的生育选择权,其实那才是对生命极大的不尊重。”
整个体检过程中阿梨始终陪着望望,体检过后,护士为望望准备了粉色的小毛毯,热牛奶,还有巧克力和小糖果,一切细小的举动都在抚慰肯定着望望悲伤摇摆的心――眼前看得见摸得到的,真切鲜活的生命,比一切都更加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
约定好了第二天手术的时间,医生详细耐心地向望望嘱咐交代术前的各种注意事项,望望掏出手机记下,刚一解锁屏幕便看到了好几个未接来电记录。
“是谁打来的?”阿梨问望望。
“是快递,应该是花店的订单配送通知。”
即便当下焦头烂额心情沉重,但一想到当初和阿梨说好的会认真经营花店的约定,望望便鼓舞自己重新打起精神,生活还要继续。
望望按下回拨键。
阿梨见她整个人面色苍白,纤细的手腕摇摇欲坠地握着手机,令人看着于心不忍,便主动从望望手中接过手机帮她举着,打开了免提。
电话接通后,对面响起一个女声:“女士您好,您之前来电反馈的寄件丢失的问题,我们这边已经跟当日负责取件的快递员核实过了,应该是您男朋友取消了寄件把快递拿走了。”
望望和阿梨同时愣了愣,相互对视了一眼,“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把我的快递交给别人之前是不是至少应该先给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实在抱歉女士,快递员小哥说曾经好几次在你的花店门口看见过那个男生,以为你们是认识的。稍后我们会对您寄件的损失全额赔偿,会会对快递员小哥培训和处罚,再次对于造成的不便向您道歉。”
挂了电话后,阿梨看向望望:“报警吧,应该是花店刚开业有人盯上你了,见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才敢偷快递。”
望望也点头赞同:“不给坏人一点教训,他们只会越来越有恃无恐。”
两人走出医院大门,正向街边的方向走着,阿梨忽然停下脚步,“糟了,那人该不会是陈亮吧?”
望望脸色更加煞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阿梨掏出手机、满眼焦急地拨打宗先生的电话,听筒里却始终传来单一的“嘟――”声。
宗恕感官尽失后,手机便调成了震动模式,日常随身携带,不应该这么长时间都无人接通。
阿梨心急如焚,一时间来不及和望望解释许多,只好抱歉道:“望望,我担心陈亮别是按照快递单号上的地址找去山上了,现在山里就只有宗先生一个人......他身体出了些问题需要人照料,所以我现在必须得立刻回山里一趟。但愿是我想多了,明早我再来海市找你。”
望望伸手拉住她:“不,让我陪你一起去。”
第68章
此时宗恕正踩着木梯在经楼最上一层修补琉璃瓦的裂痕, 阳光自缝隙间漏进来,落在他的手指上,带着一丝盛夏热烈的温度。绘着岩彩壁画的内壁布满了细小的气孔和坑洞,时光留下的痕迹几乎无法被填满, 若非碎骨回炉, 很难将一切修复得如最初般平整。
下一秒, 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将手掌与梁枋贴合,安静感受着自掌心中传来的不易察觉的细微震动......
与此同时。
经楼内响起了沉闷、缓慢的脚步声。
陈亮对照着快递单上面的地址找过去,是一处代收点, 说明阿梨就住在附近。他装作新来的找不到路的快递员和仓库的那对祖孙周旋了半晌,可惜她们也不清楚阿梨所居住的具体地址。
陈亮毫无头绪,原本坐在路边已经快要放弃之时,忽然一抬头, 望见了阳光照在山顶折射出的一道灿灿金光。
他对那种光很熟悉, 那是只有靠近太阳的地方才拥有的光芒, 有钱人总是喜欢事事高人一等,连住的地方都势必要高高在上――曾经他也在那样的高处短暂地停留过。他就像是赌鬼嗅到了钱的味道,接收到了冥冥之中的指引和点化。
陈亮一路追逐着那道金光寻至经楼, 沿着盘旋的木梯缓缓向上攀登,一面吃惊地看着经楼内满天神佛的悬雕和壁画, 一面在心中暗暗感叹, 这究竟是个什么偏僻古怪的鬼地方?
他看得太过入神, 以至于猛然间发现经楼最顶层安静站着一个男人时,被吓了一大跳。
从对方身上的服饰和整个人所呈现出的气质来判断, 这是一个无论从身份地位到财富都远远高于他的男人。意识到自己与对方巨大的落差,陈亮不自觉地感到紧张和局促, 喉咙紧了紧,仰头试探地问,“您就是宗先生吧?”
男人未应声,只缄默地站在木梯旁,双手浅浅插在面料昂贵的西装裤口袋中,表情漠然地自然而下看着他,只有空气中的尘埃在一束金色的阳光中安静无声地舞动着,仿佛在嘲笑他的卑微和不自量力。
他仰头死死盯着宗恕,眼中的期待就像山洪,几乎快要奔涌而出。
陈亮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下意识握紧成拳,沉默片刻后,再次艰难开口:“宗先生,我是陈亮,您还记得我吗?”
“......宗先生,可能您对我个人有些误解,但不要紧,那些我都可以解释。”
“我愿意与您签订一份协议。只要您能够资助我,我可以在毕业后留在您身边,永远为您工作。”
“我虽然不能像阿梨一样提供您想要的东西,但我可以为您创造实际的利益价值。我的成绩一向很好,学东西总是周围人中最快的,还有许多爱好和特长――”
陈亮自顾自说着,忽然间停住了。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死寂般的沉默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窒息喘不过气,那居高临下的漠视令他甚至怀疑此时此刻站在高处的男人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和心魔。
先是谦卑诚挚地发愿,求神拜佛,若神佛不应,转脸便抄起石头向佛像丢去。
人是这样的。
陈亮掏出藏在口袋中的折叠水果刀,突然间像发了狂般沿着木梯冲向了顶楼......
***
阿梨与望望和林特助从海市赶回山里,在山间庭院中四处都找不到宗恕的身影,于是三人分头在山上找寻。
阿梨与望望刚跑到经楼门口,便听到从里面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惊的痛苦哀嚎和咒骂声。她的心顿时提到半空中,想也未想便冲进去,一口气跑到了经楼顶层。望望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一边打电话通知林特助一边看着阿梨的身影就像一个敏捷的精灵,眨眼间就将她抛下了一大截。
男人的惨叫声在经楼中回荡,阿梨自冲上顶层,然后呆呆看着右手被一支锉刀穿透、钉在了木梯扶手上的陈亮,又抬头看向此刻正站在一旁、衣衫染血的宗恕。
她扑过去紧紧搂住宗恕的腰,声音中带着哭腔:“宗叔叔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宗恕拥着怀中熟悉的温暖,感觉到胸口渐渐晕染起了一片温热的潮湿,于是抚着阿梨的头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哭,我没事。”
阿梨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连忙抬起埋在宗恕胸口的脸,后退了半步仔细查看宗恕身上的血迹,“宗叔叔,你受伤了!”
“只是一点小伤,不要紧。”
宗恕怕她害怕,抬手用手掌遮盖住左臂被水果刀划破的那一道伤口。
陈亮朝他冲过来时,宗恕站在原地,插在衣袋中的手指静静把玩着那支小巧的锉刀,脚下的木梯随着不速之客的靠近震颤得越来越剧烈,此时他已在心中将来人的身份猜到了七八分。
他只是在犹豫。
他的生命即将便要走到尽头了。
或许,自己该在离开前,替她彻底除去这个祸患。
一个仅仅在这世间活了不足二十个年头的少年在他面前显然太过稚嫩了些,不过片刻陈亮便被宗恕压制住了。
他在那一瞬起了杀念,可下一秒,心中却又忽然浮现出怛梨在大殿中曾训.诫他的话,迟疑的瞬间,一个未留神不慎被陈亮持刀划破了手臂。
之后,便是阿梨此刻目睹的场景。
陈亮奄奄一息趴在扶手上,性命无碍,但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嘴里自言自语咒骂嚷嚷着,嚎了几声后便头一歪痛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