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将军也感叹道:“据说这银丝炭,烧起来的时候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普通炭木难闻的气味,果不其然。”
几人落座,感觉这亭中温度,既不寒冷,亦不闷热,恰到好处,宛如身处春日暖阳下,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三人坐下后,便有侍女一一上前摆下茶水和精致的糕点及水果。
徐副将忍不住问道:“穆将军和郡主还没到,现在上菜好吗?”
闻言,便有侍女解释道:“这是餐前开胃的食水,每位客人都有一份。”
徐副将搓了搓脸:“果然讲究。”
上完食水后,侍女们便退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距离足够远到听不清他们谈话,却能看到他们的动作,若有吩咐,只要稍稍招手,她们便会上前。
俞将军也感叹了一句:“这般服务,难怪春日园这么受欢迎。”
他放下茶杯,忍不住又对两位下属确认了一遍:“我之前说的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徐副将无奈,“不就是不要惹怒郡主吗?我们没事儿惹她干嘛?”
“不是怕你们刻意惹她,是怕她脾气大,一点不经意的疏忽都被她视为冒犯,”俞将军解释道,“陛下让户部给咱们拨款,你们没去办过,不知道情况,就算有陛下口谕,户部也有合理的理由卡着你拖着你,但咱们可拖不起。当朝户部尚书是这位荣华郡主的亲叔叔,你们若冒犯了她,耽误的可是咱们的军费。”
“知道了,”徐副将有气无力地回答,“这是您说的第三遍了。”
俞将军看他这副模样,恨不得当场揪住他的耳朵,给他讲第四遍。
可惜这时穆将军和荣华郡主到了,没给他讲第四遍的机会。
徐副将丝毫不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起身向穆云起的方向挥了挥手。
穆云起看到几人,笑着远远打了个招呼。
他身边的女子定然便是荣华郡主了,一时间几人都顾不上欣赏数月未见的穆将军的英姿,均好奇地向那女子看去。
女子轻移莲步,体态极佳,衣饰华贵,只是轻纱覆面,令人无法窥得真容。
“这走路的姿势可真好看啊,”徐副将感叹道,“就是走得太慢了,看得人着急。”
吴偏将白他一眼:“没有薛将军走路好看。”
俞将军警告地看两人一眼,示意他们不要仗着距离远、郡主听不清,就胡说八道。
荣华郡主继续慢悠悠地往前挪着,从她一出现,三人便都站起身迎她,结果站了半晌,她还没走到凉亭处。
虽然人还未到眼前,但单是这几步路的工夫,就让人疑似感受到了传说中的贵气。
“我一直以为什么劳什子的贵气,不过是写话本的人胡编乱造,还贵气呢?不过就是打扮得好点,衣着看着昂贵些罢了,”徐副将感叹,“如今我是懂了,大概是我冤枉写话本的了。”
“你还看话本?”俞将军看了这位下属一眼。
“我听茶楼说书的讲过话本,不都一样?”徐副将瞪眼。
俞将军挑挑眉,对此未做评价。
吴偏将不满地反驳:“走得慢就是贵气吗?军中大家昂首阔步的多好,不比这顺眼多了?”
俞将军无奈,强行下令让两个人都闭嘴。
荣华郡主那莲步轻移间,走得极慢。若是在军中有人这般磨磨蹭蹭的走路,怕是早遭训斥了。但看此时穆云起的模样,陪着夫人缓步前行,倒是乐在其中的很。
吴偏将瞪大眼睛,就准备亲眼观察两人的相处模式,以证明俞将军所言是错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穆云起扶着夫人落座。除了两人感情还不错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几人互相见过礼,俞将军算是比较会做人,怕聊起军中情况郡主插不上话会尴尬,便只捡了军中的几件趣事聊聊。
两位下属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意思,只得配合。
只不过这次是借押解敌国四皇子进京的机会,才有机会和穆将军见面。敌国又没有其余皇子排队等着让他们抓,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甚至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难得见穆将军一次面,却又不能尽情回忆军中时光,不能聊当下战局形势,只能捡着不痛不痒的事聊上一聊,一时也是颇有几分郁闷。
几人话越来越少,哪怕俞将军妙语连珠也有些暖不住场子了。
尤其吴偏将,又忍不住想,这会儿穆将军身边坐的若是薛温酒,几人回忆回忆当年并肩作战的时光,再痛饮一番,多么痛快。
有侍女给众人上了酒,徐副将尝了一口,只觉得甜滋滋的,他连喝几杯,都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酒劲儿。
只不知是京中流行这样软绵绵的酒,还是为了照顾郡主的口味?
他偷眼看了一眼郡主眼前的酒杯,还是满的。就连这甜滋滋的酒,她都不肯摘下面纱喝上一口。
京里这些贵女,真是太过娇弱了,他想,这要是薛温酒在,怕是挥舞着装烧刀子的海碗就跟他们拼上了。
菜式上齐后,吴偏将和徐副将二人看着这精致的菜肴,有的菜式单看样子竟看不出是何材料所制,两人正无聊乱猜着,就听荣华郡主娇声道:“云起,我不要丫鬟在旁边伺候,让她们都退出院子吧。”
“好,”穆云起温声道,“让她们下去,我来给你倒酒布菜。”
吴偏将闻言看他一眼,心下颇有几分不是滋味,你在边关那会儿蹭了
薛温酒那么多次饭,也没见你什么时候给她倒酒布菜。
几人边用餐边聊,但郡主始终不肯摘下面纱吃东西。
这春日园的菜肴色香味俱全,让几人都是大快朵颐,此时见她不动筷,徐副将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被郡主告知她要保持体态。
徐副将果断闭嘴,不再试图和她搭话。
吴偏将和徐副将二人本就对郡主带了点偏见,偏偏她还要出幺蛾子,一会儿「云起,那边的花儿好好看,你去给我摘一朵」;一会儿是「云起,这道菜我闻着味道便不喜欢,你给我撤下去」。
矫情的在场三人都不忍直视,偏偏穆云起含着笑,一一照做,脸上看不出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三人一时也分辨不出穆云起到底是家庭地位低还是真的乐在其中。
前一种嘛,就是他们昔日崇拜过的穆将军,为了温家的权势,终于肯折腰,任娇蛮任性的郡主指使差遣;
后一种嘛,就是穆将军真的把薛温酒忘得一干二净,沉浸于和新夫人的恩恩爱爱之中。
吴偏将看着眼前二人,无奈地意识道,这两种他似乎都不是很能接受。
荣华郡主再次娇声「云起」的时候,吴偏将终于忍无可忍:“郡主,您能让穆将军好好用个膳吗?”
俞将军果断在桌下给了吴偏将一脚,他动作不大。按理说不会武功的郡主应该不会察觉。但她再次开口时语气里却含着两分忍俊不禁的笑意:“好吧,穆将军,既然你的旧日同僚心疼你了,我就不折腾你了。”
俞将军连忙道歉:“郡主,老吴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他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他有点紧张,但只见荣华郡主摆摆手:“没事,我不觉得冒犯。”
俞将军松了口气,又听穆云起含着笑意道:“好了,你别玩儿了。”
“好吧,听你的。”郡主耸了耸肩,然后俞将军敏锐注意到她刚刚一直端着的矫情模样,似乎有所收敛。
过了一会儿,荣华郡主再次开口,几人不知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警惕地看着她。
但这次她所说的,却出乎三人预料。
“徐副将,我听说你们曾经有一个赌约,”郡主笑言道,“赌的是红颜知己薛温酒,和御旨赐婚的小郡主,穆将军会选谁?”
“你怎么知道?!”徐副将惊了一惊。
这便是不打自招了,俞将军无奈瞪了这个不怎么聪明的下属一眼。
吴偏将看向穆云起,后者无辜地苦笑:“看我做什么?不是我说的,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拿我打赌的事。”
比起她是怎么知道这个赌约的,俞将军更在意她话里「红颜知己」这四个字,他差点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出来打圆场:“郡主恕罪,这都是大家私下闹着玩的,红颜知己之说,实在子虚乌有……”
郡主打断了他的话:“俞将军不需要解释,我只想知道,这个赌还履约吗?”
“当然履约,男子汉一诺千金,我们这些人向来说到做到,”徐副将破罐子破摔道,“不过当时大部分人其实理智上都知道必然要选御旨赐婚的郡主,押薛将军的实在不多,都是感情票。”
俞将军只想让他闭嘴,又在桌下给了他一脚。
对面的荣华郡主却笑吟吟地道:“俞将军放过徐副将吧,再踢下去,他的腿都要肿了。”
俞将军怔了怔,他完全没想到郡主这般敏锐,居然察觉了自己的动作,一时有些讪讪。
但郡主没有继续这个让他尴尬的话题,只是又看向徐副将说道:“我记得当时还有第三种押法。”
“第三种押法?”徐副将诧异,回忆半晌,才一拍脑袋,“嗐,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人很是特别,非要押穆将军两个都娶,我不知道是哪个臭小子押的,不然这会儿他怕是底裤都赔掉了。”
“如果那个人赌赢了呢?”
徐副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顺口答道:“那他会赢得相当大一笔银子。”
“那倒是不错,”郡主笑着拿出了什么,推到他面前,“徐将军,请兑现赌注吧。”
徐副将低头看向荣华郡主推过来的东西,那是一张纸片,这张纸片他眼熟得很。因为这是一张赌票,是他们军中平日打赌时,发下的凭证,凭票便可领钱。
而眼下这张做了特殊标记的赌票,更是独一无二。
因为当时押了穆将军两个都娶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位。
徐副将瞪大双眼,堪称惊恐地看向眼前的荣华郡主。
他身边,看到那张赌票的吴偏将,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
第38章 第 38 章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连穆云起也为之侧目,一时不知该对她的行为作何评价。
我以为你被迫回京的时候也是愤怒压抑、黯然神伤,看到这样的赌局,不说愁眉苦脸,至少也该是闷闷不乐。
结果你兴高采烈地跟着赌上了?
穆云起瞥了一眼赌票,发现这厮还押了不少银子。
他哭笑不得。
徐副将颤着手指着她:“你……你……”
却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温知意已经摘下面纱,向着对面三个瞠目结舌的男人挑挑眉,笑得恶劣极了,哪还有半分刚刚矫揉造作的模样?
徐副将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薛将军,你假扮郡主?”他不知脑补了些什么,“不,不对,你刚刚说穆将军两个都娶……”
三人的目光灼灼,集中在穆云起身上,目光之中含着震惊、谴责……不一而足。
后者万万没想到情势还能出现这般误解,扶额苦笑。
还好始作俑者良心尚存,很快给他解了围:“我就是荣华郡主温知意。”
说出身份时,她已经收起了刚刚的笑容,起身施了一礼,正色道:“在栎城时多有隐瞒,实属无奈之举,还望诸位见谅。”
一片寂静,几人下意识看向穆云起,后者颔首,为她佐证道:“薛温酒就是温知意。”
“郡主?”几人的目光里仍饱含着难以置信。
温知意点点头:“是我。”
徐副将的视线从她的脸上,艰难挪到那张赌票上,失神道:“那你这算不算是出老千?”
温知意失笑:“开个玩笑,我不会逼你们兑现赌注的。”
“这可真是没想到……”俞将军在一边仍然没回过神来。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吴偏将喃喃道。
“吴偏将,”温知意道,“我一直在关注栎城的消息,你做得很好。”
“谢将军。”吴偏将下意识行了个军礼,行完礼,看着对面一身锦绣衣裳的温知意,却又有些手足无措。
温知意走上前,如在军中时那般,拍了拍他的肩:“能再次见到你们,我很高兴。”
“我们也是,”吴偏将道,“薛将军,不,郡主……”
温知
意笑了笑:“怎么称呼我都随你,不需特地改口。”
“是,薛将军,”吴偏将还是用了自己最熟悉的称呼,“我本以为栎城一别,再难相见,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这真是太好了。还有,恭喜你和穆将军。”
“是啊,恭喜你们二人修成正果。”他这一说,其余两人也纷纷跟着连声恭喜。
温知意回头与穆云起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含着笑意。
“说起来,我恐怕得为当初我们对郡主不敬的那些话道个歉,”徐副将思索道,“当时,赐婚的圣旨下来后,我们私下里没少骂郡主,说什么的都有。唉,说她就是占了个好出身,说她脾气大,架子大,爱摆谱,和穆将军并不般配。”
温知意:……倒也不必都给我重复一遍。
徐副将继续道:“哦,对了,还有那个什么马雨峰马公子,在边关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天天拿鼻孔看人,大家还说,只是跟温家沾亲带故都嚣张这样,可以想象温家真正掌上明珠的做派了。”
他说着说着认真看向温知意:“结果温家真正的掌上明珠,原来很和善很好说话嘛。”
俞将军想到当初自己怀疑薛温酒靠美色升迁之事,也有些讪讪:“是啊,想不到郡主这般平易近人。”
“就是,当初赐婚的圣旨下来时,那帮兄弟问我见没见过荣华郡主,我还说我这种身份哪里见得到,”吴偏将感叹道,“没想到我不止见过,还吃过郡主亲手做的饭菜。”
徐副将跑了个题:“唉,薛将军,你不知道我多想念你的手艺。”
“感情你想念的只是我的手艺?”
“那倒不是,”徐副将哈哈一笑,“更多的还是想念你这个人。”
温知意笑着看他一眼:“既然如此,离京前到穆府做客,我再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那敢情好!”
吴偏将笑道:“回去告诉那帮兄弟,我们去穆将军的府上做了客,穆将军的夫人还亲手做羹汤招待我们,他们怕是不会相信。”
“可不是嘛,这要回去告诉他们,那帮孙子八成以为老子在编故事骗人。”
来此之前,俞将军特地警告过两位下属,见到郡主时千万不要像平日一样一口一个「老子」,两人都点头
说知道了。
此时,徐副将没忍住,俞将军看了对面仍然笑吟吟的温知意,心下也是笑了笑。
温知意被称赞的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开话题道:“说起马雨峰,我之前在京城还遇到过他,当时我跟小叔在一起,马公子似乎误会了什么,以为我被穆将军抛弃后,去当了小叔的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