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情镇定,但温知意看得出这厮绝对是在憋笑。
她没好气地点点头,本来她特别满意「薛温酒」这个名字,温酒温酒,一听就是纵酒行歌、仗剑天涯的江湖儿女,好听又潇洒。
结果此时突然冒出来个「薛冷茶」,温知意只觉得温酒的意境全都被毁了。
见穆云起出现,「薛冷茶」垂首抬眸,怯怯地看向他。
穆云起的眼神冷了冷,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不解风情,但穆家的小少爷,有钱有权有貌,喜欢过他的女子不在少数,他对这方面当然不会是全无了解。
眼前的「薛冷茶」,微垂臻首,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眼神里含羞带怯。如果他没弄错的话,这是一个勾引的姿态。
“你来的正好,”温知意道,“这位薛冷茶姑娘正对我说,我若把她乱棍打死,穆将军是不会原谅我的,你怎么说?”
穆云起毫不迟疑:“我自然都听夫人的,来人,把这位姑娘拉下去乱棍打死。”
现场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薛冷茶」委顿在地,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你怎么能这样,我是薛温酒的妹妹啊。”
穆云起分外无情又冷酷地指出:“你又不是薛温酒本人。”
“可,可我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她听说后会伤心欲绝的!”
穆云起的眼神在温知意带着狡黠笑意的脸上划过:“我觉得她不会。”
「薛冷茶」觉得穆云起简直是个不讲道理的奇葩:“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我猜的,”穆云起那无赖的模样简直要让女子吐血,他却已经不再搭理她,转而向下人们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拖下去吧。”
真凶残啊,旧情人的妹妹说打死就打死,一点犹豫都没有,不愧是上战场历练过的。下人们想着,面面相觑,打板子他们当打过。但把人活活打死这种事,他们也没实际操作过。不过既然主家有令,他们也只能上前拽起了委顿在地的「薛冷茶」。
「薛冷茶」惊慌失措,她早准备好了说辞,比如穆云起若问起「为什么薛温酒从没提起过你」这类问题的答案,却不想他一句不问,直接让人把她拖下去打死。
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不,别碰我!”女子拼命挣扎,梨花带雨的,看起来可怜极了,“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刚刚进京,想请姐姐的故友照顾一二,你们不愿意,赶我走就好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穆夫人心下轻嗤,来找姐姐的旧情人照顾,亏你想得出来。
但「薛冷茶」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在场的下人都心生不忍,忍不住都看向穆云起和温知意这「冷酷无情二人组」。
“唔,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温知意道,在女子一喜的时候继续道,“不过本郡主一向不讲道理。”
女子脸色一僵:“不,穆将军,求你救我。”
“求他做什么?和你说话的是我。”温知意不满道。
“我都听夫人的。”穆云起站在温知意身后,低眉顺眼,妥妥一副妻奴的模样。
女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真不敢相信,驰骋沙场战无不胜的穆将军,曾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如今却要处处受一个女子的辖制!”
“别替我乱吹牛,”穆云起不满,“没人能战无不胜,我又不是没打过败仗,你这话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不懂得谦逊呢。”
我的重点是这个吗?我是在挑拨你们好吗?女子被他呛得几欲吐血,再接再厉道:“就因为她是温首辅的嫡长女,是御赐的荣华郡主,穆将军你就连维护我一句都不敢吗?”
“你说得对。”穆将军不欲与她辩驳,承认地十分坦然,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模样。
“你……”女子一时无言以对,唯有眼泪簌簌流下。
她特意在众下人面前叫嚷出自己的来历,就是怕悄悄上门连穆云起的面都见不到,便直接被处理掉。
但现在看来,见到了穆云起又怎样?他根本不救她。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来历,逼迫荣华郡主为了名声不好下手?太天真了。再多人知道又如何?人家想怎么下手怎么下手,丝毫不虚。
见她哭了,温知意就笑了:“快别哭了,姑娘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本郡主多不讲道理呢。”
女子恨恨咬牙,怎么难道你
以为自己很讲道理吗?您对自己的为人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眼看着她要被拖曳出去,温知意叹了口气,拦了一拦:“算了,本郡主也不是什么恶人。”
女子绝处逢生,心头一喜。
“既然是夫君故人的妹妹,那理当照拂一二,你就暂时留在府里吧。”温知意道。
没想到事情还有此等转机,女子怔住,一时心下狂喜。
又听温知意继续道:“不过,想来冷茶姑娘这般有风骨之人,必然不愿在穆府白吃白喝,管家,府里可还有什么差事适合冷茶姑娘?”
“回郡主的话,外院还缺一个洒扫茅厕的。”管家恭谨回道。
见管家这般知情识趣,温知意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穆夫人松了口气,只要郡主不执着于乱棍将人打死,那怎么折腾都好,连忙点头吩咐:“没错,管家,把这位薛姑娘带下去安排个通铺的铺位吧,今日便开始上工打扫外院茅厕。”
穆夫人说完才发觉,在这场折腾中,自己对温知意的要求逐渐变低,从最开始担心她处理不当传出去不好听,到现在只要她不把人打死就好。一时失语。
打扫茅厕?还是外院的茅厕?府里的主子都住在内院,外院不过是婆子小厮和下等丫鬟的住处,「薛冷茶」站在原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穆云起。
却见他完全没关心这边的事,已经转身和温知意一同离开,边走还边问道:“今晚晚膳有什么菜式?”
“……”
「薛冷茶」恨恨地盯着穆云起的背影:“光风霁月?正人君子?极念旧情?我呸!不过就是一个屈于妻家权势的废物。”
穆夫人倒是颇为欣慰,自己这个儿子,到底和他那偏听偏信的父亲不同,他比父亲要强上太多。
回到自己的院子,穆云起颇有几分忍俊不禁:“自称薛温酒的妹妹,结果就撞到了你手里,她还真是不走运。”
“薛冷茶……”温知意还在对这个名字耿耿于怀,“冷茶对温酒,倒也算对仗。”
“温酒好听多了。”穆云起安慰她。
“她会不会是穆家政敌派来的?”
“有可能,我会打听一下这位冷茶姑娘究竟是何来历的,”穆云起道,“不过也不需太过担心,虽然
她打听得到薛温酒,却打听得一知半解的,大概也不是特别有来历的人物。前院的下人接触不到任何机密,留她在府里,倒也好就近观察,我已经派人盯着她了。”
“一知半解吗?”温知意道,“我觉得她打听到的还挺多的,你该看看她在我面前不卑不亢的样子,我觉得她模仿得其实还不错。”
“她在刻意模仿你?”穆云起怔了怔。
“确切的说,是在刻意模仿薛温酒,”温知意奇道,“你没看出来?”
“没有,我没看出来有哪点一样,”穆云起摇头,“她比你差得远了。”
过了两日,穆扬回府,听闻此事,知道郡主最终还是得知了薛温酒的存在,也有些无奈。早知如此,这事应该处理得更干净些的。
他特意找上温知意,确认她心中是否存了芥蒂。
“我不介意,”温知意垂眸道,“红颜知己不过是过去之事罢了,我自不会在意夫君的过往种种。”
穆云起没忍住,在穆扬身后对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温知意差点笑出声,急忙忍住,导致那一瞬间她的神色看起来极为扭曲。
穆扬都被她的表情惊了一惊,当下觉得她实在是口是心非,其实心下对夫君的过往介意已极。
第42章 第 42 章
自从「薛冷茶」的事闹出来后,几乎阖府的下人面对温知意时都有几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伺候不好就被她命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穆夫人大概怕她因此事萦怀,恰巧见友人抱养了几只狸奴,活泼可爱的小动物,看着便让人心情甚好。
穆夫人便找了温知意,问她喜不喜欢小动物。
温知意想了想认真回答:“喜欢,当初在外祖那边住的时候,养过小豹子,很是可爱。”
豹子?穆夫人把「要不要抱只狸奴来养着玩玩」的建议咽了回去。
——
「薛冷茶」进了穆府小半个月,也就在茅厕里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小半个月。
期间,没能接触到任何重要情报,更没能接触到穆云起。
勾引穆将军的计划进行得相当不顺利,别说勾引了,连见他一面都难。
趁穆云起下衙时,等在他回院子的必经之路上,却被他皱着眉远远绕开。
几次之后,她才意识到,那极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上散发着一股茅厕的味道。
她回想起自己来之前那人对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那人说穆云起十分重视薛温酒,只要她装成薛温酒的妹妹,穆云起总会照顾她,只要她想办法留在府里,诱惑他的机会极大。
机会极大?她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她对着铜镜打量着自己,为了往穆云起印象中的薛温酒这个形象上靠拢,她打扮得极朴素,没有佩戴任何钗环。
这一点和荣华郡主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想到此,轻嗤了一声,小郡主为君插了满头珠翠、着了锦绣衣裳,却不知夫君喜欢的是女子不佩钗环的清纯模样,真是白费功夫。
当然,这个时候,她还不知自己的误解到底有多大。
她对温知意和穆云起这两人的印象已然差到极点,一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为了一点妒忌之心就能无理取闹差点要了一个女子的命;一个为妻家权势所驱事事受夫人辖制的废物,连为旧情人的妹妹说上一句话都不敢。
那天温知意二话不说就让人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她想起此事就暗恨不已。被迫刷茅厕、刷恭桶,也几乎是她这辈
子遇到过的最大的屈辱,她想报复温知意。
她被勾起了斗志,就算不是为了任务,她也想拆散这两个人。她想勾引到穆云起,然后在温知意面前耀武扬威。
看吧,你娇纵任性到为了一点小事就差点让人把我乱棍打死,又怎么样?你的夫君还是永远不会只属于你一个人。你要杀我,是因为嫉妒薛温酒吗?可是没了薛温酒,还有我,你的夫君似乎总是更喜欢旁的女子胜过你呢。
理论上来讲,一个自家权势不如妻家,要处处对夫人唯命是从的男人,会很好勾引。温知意强势,那她就化作解语花,温柔小意地去开解穆云起,他就算明着不敢让夫人知道,但暗地里总是会上钩。
现在她每次刷完茅厕,都沐浴熏香,然后去等穆云起回府。
但不管她摆出什么姿态,柔弱的、惹人怜惜的,还是坚强不屈的、令人敬佩的,穆云起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不知道穆云起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她报复温知意的想法,目前只能处于「想想」的阶段,并且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向下一个阶段进行的机会。
她欲哭无泪,只能安慰自己,自己的存在,就是在荣华郡主心上扎了根刺。
自己在穆府,就是在不断提醒郡主薛温酒这个人的存在,总会让郡主和将军心生嫌隙。
只是这自我安慰,终究还是被无情地打破了。
彼时,她拎着刚刚刷完的恭桶,疲累不堪地揉着腰经过院子时,遇到了温知意。
温知意穿着那一身华丽灿烂的锦袍,从灰头土脸、形容狼狈的「薛冷茶」面前经过,眼神在她身上淡淡扫过,见她正看着自己,礼貌性地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便继续前行。
“喂。”她咬了咬牙,忍不住叫住了温知意。
温知意看向她,眼神里透露出点迷茫,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你啊,冷茶姑娘,原来你还在穆府?”
「薛冷茶」一时无言以对,心上一根刺?她痛苦地承认自己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还没等她想好下一步的动作,她便注意到穆云起院子里的小厮来来往往搬运箱笼,好奇打听了一句,才知道穆将军和夫人要离开穆府,搬进御赐的府邸了。
薛冷茶气得当场摔了手里的恭桶。
她想了想,待到汇报任务进度的时候,自己大概可以在报告里写下——「进穆府半月有余,我打扫外院茅厕x次,洗恭桶x次,与小厮甲结为朋友,与丫鬟乙情谊甚笃」。
就是不知看报告的人会作何想法了。
——
搬家那天,温知意想起自己还有一本未看完的棋谱,她最近对下棋的兴趣很大,进步堪称一日千里,已经可以和教她下棋的师父穆云起下个平手了。
棋谱不知收在了何处,院子里的下人因为搬家的事来来往往忙碌非常,温知意也不想再麻烦他们,便自己打开柜子翻找。
柜子底部一只空酒坛子吸引了她的视线。作为一名资深酒鬼,温知意一眼便认出了这只酒坛子,是京城一家非常出名的酒楼卖的松醪酒。
她看了一眼酒坛底部,果然看到了那家酒楼的标记。
松醪酒是穆云起最喜欢的酒,但这似乎也不能解释他为何要把一只空了的酒坛收在这里。
这酒坛显然并没有什么收藏的价值。因为这家酒楼还开的好好的,这酒也并未停止酿造。
大婚前不久,温知意以薛温酒的身份来给穆云起送药时,还曾带了一坛这样的松醪酒。
等等……这酒坛子,总不会就是当时自己拿来的那一坛吧?
就算是,又为什么……
温知意怔了怔,心下似乎有个念头隐隐约约地浮现。但还没等她细思,门外传来了无愁的声音:“郡主?”
“我在这里。”温知意将那只酒坛放回原处,没有再去细想。
搬家是件很劳神的事,但看到舒适的新居,总会令人心情愉悦。
温知意看着汤池、衣间和装饰精致的卧房:“你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不算什么,你喜欢就好。”
卧房里放置了舒适的躺椅,躺椅上还有几个软枕。穆云起本人一向站如松、坐如钟,向来是用不上这种东西的。
温知意一看便知这是为自己准备的,她笑了笑:“谢谢你,我很喜欢。”
——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冬日。
入了冬以后,温知意耗在汤池的时间明显变长了。此时,她懒洋洋地从汤池中的热水中爬出来,更了
衣,回房,便看到了刚刚下衙的穆云起。
后者眉心微皱,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在想边关战事?”温知意接过丫鬟手中的布巾,一边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