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温知意对秦采分析的时候,后者问过:“夏婉芸这般有心机,你要用什么手段才能对付她?”
当时她便觉得有些可笑,她要对付夏婉芸,用得着什么手
段?
夏婉芸有心机,没错,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没有她耍弄那些小心机的余地。何况,她那些明眼人一眼便看得透的小手段,也算不上十分有心机。
温知意不需要跟夏婉芸比心机手段,她只有一句话,敢惹我,就滚。
温知意很少以势压人,但不代表她不会。
其实温知意小时候,脾气并不算很好。
只不过是她从小顺遂,身边接受的都是善意,平日里根本没人惹她,也没什么需要她发脾气的地方。在身边人看来,这自然就是脾气好了。
她大度是因为她什么都不缺,她脾气好是因为没人敢惹她。这个逻辑说来可笑,不过的确是事实。
后来她行走江湖,驻守边关,见过一些苦难,看过一些无奈,才渐渐学会了怜惜这个世界,脾气才是真正好了起来。
她说穆云起是天之骄子,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边关两年,她经历过无可奈何的败仗,见到过无法挽救的生命,才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才学会体谅普通人的无奈。
当日在群芳阁,芙蓉说她脾气变好了,她自己其实没什么感觉,她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脾气一向不错。但芙蓉算是挺了解她,这要换了几年前,马雨峰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怕是被她打了十次八次不止了。
此时威胁湛尹,算是难得拿出了她旧日的锋芒。
第44章 第 44 章
群芳阁的芙蓉姑娘,做群芳阁的头牌时,算得上是万人追捧,风光无限,不知多少富商名士为她一掷千金,写诗作赋。
被赎身时,却只是一顶小轿,安安静静地把她抬入了书生在京里租住的小院。
赎身没有大办,只是在小院子里,请一些要好的姐妹们吃个饭。
温知意也在受邀之列,她没有穿平日里那些锦衣华服,换了身简单的衣饰去参加。
混在一群女孩子里,书生大概把她也当成了群芳阁的姐妹之一。
芙蓉也没有刻意向书生解释她的身份,见她出现,很安心地对她笑了笑。
“这就是我想要的。”芙蓉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平静。
“挺好的,”温知意评价,“自己的婚事想请谁就请谁,不想请谁就不请,这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自由。”
“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温知意叹气,“我自己的婚宴上,至少有三个人以上是我想打一顿的。”
芙蓉失笑。
为芙蓉赎身的书生姓穆,相貌俊朗,满座的美人里,他礼貌地和所有人交谈,却只会把含着笑意的眼神落在芙蓉身上。
酒过三巡,温知意离桌,去井边打了点水,路过院子里的小凉亭时,看到被镇纸压在桌上的文章。
她一时好奇,驻足细看。
“温姑娘。”书生恰好走过来,施了一礼。
刚刚芙蓉只是对他简单介绍了一遍每个人的称呼,他就记住了。
“文章写得很好,”温知意对他笑了笑,“想来这次春闱必能金榜题名。”
“你看得懂?”书生讶然,随即意识到自己此言不妥,施礼道,“抱歉,在下没有冒犯姑娘的意思。”
“没关系,”温知意当然不会在意,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芙蓉身上,“芙蓉今日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书生看着芙蓉,艳若芙蕖,国色天香,“是我配不上她。”
温知意闻言认真看向他:“希望你来日高中之时,还能回想起今时今日的心境。”
离开前,温知意拥抱了芙蓉:“他爱你。”
“真是难得,连你这不开窍的都能看出来。”芙蓉调侃她。
“……”
“是啊,他爱我,”芙蓉道,“至少此时此刻,他是真心的。”
温知意看着她漂亮的面孔,想起一位名士为她做过的那些赞她美貌的诗句,好奇问道:“穆书生给你写过诗吗?”
“没有,还好没有。”
“何出此言?”
“那些名士会给家里的妻子、姐妹、女儿写诗吗?会把这些诗传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称颂她们的美貌吗?”芙蓉反问。
温知意叹气:“我懂了。”
——
回了将军府,温知意迎面遇到一个十分眼熟的扫地小厮。
她盯了一会儿:“秦采,你怎么还在?”
穆云起查明真相后,已经对兵马司说明,京城城防已经没前段时日那么严,秦采早已可以离开。
小厮打扮的秦采回道:“这里有吃有喝,我不是很想离开,我就在这里给你当小厮吧。”
“我不缺小厮。”
“我可以帮你偷东西。”秦采自荐。
“我就算想偷东西,也用不着你啊。”
秦采不服:“我就不信了,满京城你还能找到一个于偷盗一途比我更强的人?”
温知意冷笑:“戚滟滟就在京城。”
听到这个名字,秦采原地蹦了起来:“在哪儿?我想见她!”
“抱歉,我不能说。”
“等等,温捕头,你不会是把她关进天牢了吧?”
“当然没有,不过对她而言,那个地方和天牢大概也没什么差别。”
秦采惆怅地叹气:“我见过戚滟滟,她真的好美,名字也那么好听,连绰号都是那么动听。我真想再见她一面。”
温知意边听边点头,人美的确不假,名字好听可惜是假名,至于绰号动听……
“你认真的?你觉得血月妖女这个绰号很动听?”
“当然啊。”秦采点点头。
“你这是盲目崇拜。”温知意指出。
秦采却笑了笑:“温捕头,你大概不知道,血月妖女这个绰号是她初入江湖时自己起的。”
“事实上我知道,”温知意点点头,“我还知道她其实很后悔,直言当年太年轻。”
秦采:……
“看吧,我就说你是盲目崇拜。”
秦采握着他的扫帚,郁郁寡欢。
“行了,我也管不了你,”温知意叹气,“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吧。”
——
温知意觉得京里的时光,过得要比边关要缓慢得多。
在这漫长的冬日里,发生了很多事,大的小的,国事家事。
大事就是北融国的四皇子,死在了天牢里。
北融国以此为借口,对大楚发起了大规模的宣战。
本来北融国内四皇子曾经的势力,一直不肯支持新上位的七皇子,新旧两派势力斗来斗去。此事一出,北融人瞬间同仇敌忾了起来,四皇子的旧日势力都渐渐被七皇子所收拢。
穆云起一派的武将大多都认为,是北融的七皇子派人弄死了四皇子,就是为了收拢四皇子旧日势力齐心对付大楚。
陛下也颇为震怒,号称最安全的天牢里,一个敌国的皇子被人悄无声息地杀死,杀人的人不是陛下自己派的,那这不是明摆着京里出了奸细?
帝王下令彻查,但除了一个服毒自杀的狱卒外,几乎什么线索都没有。
这个冬天还发生了一些小事,比如在穆府负责打扫茅厕的「薛冷茶」姑娘,在一个冬日的下午从府里消失,穆云起派的人没跟住,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穆府的人自然不会去关心一个洒扫丫鬟的失踪,而在四皇子出事以后,穆云起也没空分神去惦记这位「薛冷茶」了。
这个冬天,穆云起还带温知意去拜访了自己的师父。
没想到两人一见如故。
师父服用九转回生丹后,身体已经大好。拉着温知意和她比试武艺,教她排兵布阵,恨不得把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一时兴起,还试图说服温知意女扮男装再弄个身份重新入军,弄得穆云起哭笑不得。
师父也挺不满:“别人都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是学得文武艺,躲后院绣花。”
这句本是玩笑话,但穆云起听后若有所思。
温知意把自己裹在毯子里缩在软椅上,闻言转头看了两人一眼。那一眼神色淡淡,连穆云起也没能明白那一刻她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京城的冬日太过无趣,温知意又开始学琴。
穆云起下衙回府时,听到内室里传来的零星琴音,笑言道:“琴棋书画,大家闺秀的才艺,都快被你补全了。”
温知意挑挑眉:“如果以后只能当个大家闺秀、深闺贵妇,至少要当得合格。”
她本是随口一说,穆云起听了却又沉默半晌。
师父说得没错,你困在后宅确实浪费才能……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走上前,拨弄了几下琴弦。
“原来你也会弹琴?”
“君子六艺,我少年时都习过的。”自小被当成下一任家主候选来培养。作为穆家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一个,穆云起在这些方面几乎毫无短板。
“很累吧?”温知意拨了两下琴弦,“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还好,当时觉得很累,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也……”
他的语气里出现了可疑的一个停顿。
温知意笑了:“你不会是想说现在回想起来也很感激曾经努力的自己吧?穆将军,你可没有那么甜。”
“好吧,”穆云起破罐子破摔,坦诚道,“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很费解,我一个要当武将的人,会不会弹琴很重要吗?为什么非要逼我学?”
没有一出生就完美的人,他也是被逼着成为了最优秀的人。
在大部分人面前他都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大概只有在温知意面前,他会袒露这样的心声。
温知意笑了起来,开始认真弹她新学的曲谱。
这是一首柔婉的曲子,是一首少女间传唱的情歌。
穆云起当年练琴的时候,自是不会选择这样柔婉的曲子。但这种有名的小曲,他就算没练过也听过。
看着一剑能将敌人斩落马下的女子,弹起这般柔婉的曲子,场面温馨而又违和。
穆云起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终于温馨感战胜了违和感,他在温知意身边落座,伸手拨弄琴弦,和她一起弹完了这支曲子。
琴瑟和鸣,绝代风景。
温知意侧头看他一眼,只看到他认真的侧脸。一如既往的俊朗,也一如既往的专心。
自从认识他开始,他似乎做什么都很认真,都会全力以赴。
温知意其实挺敬佩这样的人。
一曲毕,温知意看向穆云起,调侃道:“谁说你学琴无用的,至少穆将军凭这一手大概可令不知多少女子倾心了。”
穆云起摸了摸脸,自恋道:“我以为让女子倾心,靠的是我这张俊朗的面孔。”
若是旁人看到一向君子端方的穆云起露出这一面,怕是下巴都惊掉了。
但温知意丝毫不惊讶,毕竟在边关的时候,穆云起赤着上身在众将面前起舞的模样她都见过。
虽然那次起舞基本是她逼迫的。
“弹得不错,你确实很聪颖,若是从小学这些,怕早就是样样精通了,”穆云起引用了她刚刚的话,“虽然我不太明白,你要当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深闺贵妇做什么?”
“我现在是你的夫人嘛,和你同僚那些官家夫人来往时,多多少少要替你装装样子嘛。”
“你有心了,”穆云起叹气,“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我无所谓这些,只要你别挥舞着九环大砍刀把我同僚的夫人们吓得花容失色就好。”
温知意失笑:“穆将军,你对我的要求未免也太低了些。”
“不低能怎么办呢?还能和离怎么着?”
“……”穆云起觉得和温知意漫长的斗嘴生涯中,自己终于扳回一城。
“为什么选这首曲子?”他问。
温知意摊手,实话实说:“我就只会这一首。”
穆云起失笑,他就知道温知意绝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弹情歌来暗示什么。
温知意继续道:“教我弹琴的女先生,教了我基本指法后,先教了我这首曲子,她说,一是因为这首曲子比较简单,适合入门;二嘛,是教我可以用这首曲子取悦夫君。”
她看向穆云起调侃道:“你有被取悦到吗?”
穆云起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可耻地承认自己的确有被取悦到。
他盯着琴弦,想着刚刚那一曲合奏,突然觉得年少时被逼着学琴的经历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穆小将军活了这么多年,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双重标准。
第45章 第 45 章
穆府,清晨。
温知意是被一阵甜腻的味道熏醒的,她痛苦地睁开双眼:“无愁,这是什么味道?”
无愁快步走进房间,闻到这香味也是皱了皱眉:“这是穆夫人差人送来的,叫作甘桂香,是现下京里闺阁小姐夫人们之间最流行的熏香。味道很受欢迎,还有安眠之效,大概是小丫鬟她们给您点上的。”
温知意只觉得自己被熏得头疼:“京里的人鼻子都突然坏掉了吗?”
无愁快步走到香炉前,灭掉了熏香,又给她打开窗通风。
温知意这才觉得好了点。
无愁检查了她的衣服:“郡主,您的衣裙上都染上了香味,我拿下去重新熏一下吧。”
“算了,不用那么麻烦了,香味淡下来倒也勉强能接受,今天先挑一件挂在衣间染香没那么严重的吧。”
——
当晚,穆云起被他的同僚送回了将军府。
穆云起面无表情,神色镇定,但温知意一眼就看出了不对:“他怎么了?”
“想必这就是嫂夫人了,”送穆云起回府的宋公子施了一礼,“我们几位同僚在醉乡楼喝酒,穆将军不慎喝得有些多了。”
温知意冷笑:“穆云起的酒量我了解,除非他把整个醉乡楼的酒全喝光了。不然不可能喝成这个样子,说实话。”
宋公子苦笑,也顾不得欣赏美人,见瞒不过去只好说了实话:“穆将军喝的酒里,被人加了料。”
“什么料?”
“就是……就是那种花街柳巷里常见的那种,能让人……能……我是说,偶尔男子会用来……用来助兴的药。”面对温知意那张清纯的面孔,宋公子支支吾吾。
温知意无奈:“不就是春/药吗?你用得着这么委婉吗?”
“……”宋公子:失敬失敬。
“我以为醉乡楼不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确实没有,嫂夫人,我向您保证,醉乡楼就是单纯的酒楼,”宋公子忙道,“之前出去喝酒,穆将军特意强调了不去那种地方。我们在醉乡楼也算是常客了,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