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在江湖,正浪得开心,却被一道圣旨召回了京师。对于这位新婚夫婿,她没有任何感情,当然也不想就这样与他圆房,正思考措辞的时候,对方却主动提出睡在外间,让她松了口气。
但她觉得自己实在不好把这份如释重负表现出来,这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嫌弃人家?于是她想了想,换上了一份略带失落的表情。
穆云起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她的失望,迅速退出了房间。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温知意卸去了那身端庄的外壳,略有些粗暴地把发间的钗环一一卸下,又把那身繁复的衣裙扯开。
大婚的流程是哪位奇才发明出来折磨人的?她很好奇。
好在床还算舒服,她很快没心没肺地陷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丫鬟给温知意梳妆穿戴好后,穆云起才走了进来:“昨夜休息得可好?”
“很好,谢夫君关心。”两人堪称相敬如宾。
“先用早膳吧,然后我们去敬茶。”
温知意提议:“让我来准备早膳吧。”
穆云起怔了怔:“你不需要做这些。”
“我坚持。”她才不要忍受穆府厨子的手艺。
“那……好吧。”
穆府的小丫鬟们面面相觑,她们本以为新夫人身为首辅嫡长女,架子会很大,没想到居然是个以夫君为天的性子吗?嫁过来第一日就急着亲手做羹汤讨好夫婿。
当温知意把亲手做好的食物端上来的时候,穆云起有几分受宠若惊,他已经决定就算再难吃,也要给面子多吃一些。
但他甚至不需要伪装,温知意的手艺,和她的外貌一样令人惊艳。
穆云起尝到第一口的时候,眼神就亮了亮。
温知意敏锐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夫君若喜欢,那一日三餐都由我负责吧。”
“这怎么行?”穆云起怔了怔,“你嫁到穆府,可不是来给我当厨子的。”
“没关系,这些本就是妾身该做的。”温知意柔声道。
她身后的无愁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用完早膳,便是敬茶。
温知意端庄贤淑的做派,引得长辈们的一致好评。
听说她亲手为穆云起做羹汤,几人又纷纷夸她贤惠,赞了她几句,又给了丰厚的见面礼。
穆扬看了侄子一眼,他对穆云起有几分了解,知道侄子一向不太喜欢这类端庄贤淑,一言一行都恪守礼仪,并且太过于守规矩的类型。
此时观其脸色,见穆云起果然神色淡淡,心下不免叹了口气。
敬茶后,两人回房,温知意托着腮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听闻穆将军此前在栎城驻守了五年,可否给我讲讲军中之事?”
穆云起没想到她有此要求,怔了怔,点头道:“好。”
看着眼前这位娇娇柔柔的女孩儿,穆云起生怕真实战场上的残酷吓坏了她,便把那些血腥、暴力的部分去掉,捡了几件发生在军中的趣事讲给她听。
温知意脸上在笑,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点失望。她听说穆云起是位战功彪炳的少年将军,自己的父亲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怎么他讲起军旅生涯,就只说的出这些小事?那些上阵杀敌、英勇无畏的部分呢?
看到她失望的表情,穆云起心下也有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栎城五年几乎算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他其实还是暗自希望自己的夫人,能对他的这段过往感些兴趣。
察觉到自己的失落,他提醒自己清醒一下,他不是对此早有准备了吗?
荣华郡主生于锦绣繁华,在太平盛世安安稳稳地长大,一辈子没吃过苦,更没接触过这些残酷的东西,自己怎么能强求她对军中之事感兴趣呢?
“所以,郡主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穆云起试图找找共同话题。
练剑喝酒打人……温知意努力在自己常做的事中筛选出能说的几样:“做饭练字绣花。”
做饭绣花这两样,穆云起显然是无能为力了,于是他提议道:“那我陪你练字吧。”
温知意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和穆云起一同来到书房,铺开宣纸,在他的注视下写着她那一手簪花小楷。
“好字。”穆云起赞道。簪花小楷是京里贵女都会的一种笔迹,温知意的字迹在其中并不突出。但她写得工整清秀,也算得上是一笔好字了。
温知意写了两页就烦了,只想换上狂草大书特书。但苦于穆云起在看,她只能耐着性子写她那工整的小字,誊抄着一首温柔缱绻不知所云的情诗。
她无聊,其实穆云起也觉得挺无聊。新婚夫人显然与他年少时曾幻想过的模样相去甚远,她对他最重视的那段军中生涯毫无兴趣,她和他的爱好完全不同。
为了怕吓到她,他已经把自己的剑收进了库房,他不能在她面前练剑,更不能跟她商讨排兵布阵,因为她大概听不懂也没兴趣去听。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共同话题,但那又如何呢?穆云起安慰自己,京城里那么多夫妇,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但他觉得自己总该和新婚夫人一起做点什么,不练字,总不能陪她绣花吧?或者和她谈论一道菜应该加多少糖多少盐?和她闲聊京里最近流行的衣裙首饰胭脂水粉?
他看着温知意誊抄的东西,那是她从他的书架上选的一本诗集。穆云起都忘了这本诗集是什么时候进入自己书房的了,那是一本近年来书生和所谓名士们的作品集,大都是情诗或者描写女子美貌的诗句,穆云起看了一眼,觉得简直不知所云。
书架上那么多书,她偏偏挑了这一本,穆云起觉得自己宁愿看她抄一本兵法。
温知意写字,穆云起在一旁亲手为她磨墨,看起来好一副温馨图景。
她抬头看了看穆云起,对方感受到她的注视,给了她一个温雅的笑容,她也回了一个微笑。
如果不考虑他们各异的心思,场面乍一看堪称十分和谐融洽。
两人客客气气地相视一笑后,低头扪心自问,都对这桩婚事未来的走向十分不看好。
第96章 番外四
大婚后,温知意和穆云起两人自然要进宫跪谢陛下赐婚之恩。
清早,马车已经停在了穆府门口,两人收拾停当后,穆云起小心翼翼地扶着新婚夫人上马车。
看着她那一身繁复的衣裙,他真怕她一不小心绊倒在什么地方。
上了马车,穆云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温知意。
她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衣料和剪裁一眼就能看得出价格不菲,耳畔坠着的两颗明珠,更是价值千金,满头的珠翠,衬得她整个人奢靡华贵。
再加上一丝不苟的妆容,这就是一位标准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
两个人端庄地对坐,不小心对上彼此的视线时,就各自挂上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你今天很漂亮。”
“谢夫君称赞,夫君今日亦是英武非凡。”
“你的裙子很好看。”
“谢谢。”
“你的珠钗是青玉阁买来的吗?我听说京里的女孩儿都喜欢那家首饰铺子。”
“是的。”
穆云起努力试着找了几个话题,但在得到对方规矩又礼貌的回应后,也渐渐沉默下来。
这真是一场折磨。
穆云起强迫自己去聊那些他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但温知意何尝又对衣裙首饰这种话题感兴趣?
马车终于停下的时候,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穆云起先下了车,又很有风度地伸手去扶温知意。
下马车的时候,温知意不小心被车帘碰掉了一只钗子。昨日才下过雨,路边有一小滩雨水积成的浅坑,那钗子摔在地上,滚动几下,却恰好落在了那摊小水坑里。
穆云起下意识要去帮她拾起,却被温知意身边的嬷嬷拦了拦:“姑爷,别捡了,奴婢带了备用的。”
她话音未落,就见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两名小丫鬟。
丫鬟们手里捧着个木盒,走到温知意面前打开,穆云起随意瞥了一眼,见那木盒里盛着各式各样的首饰,小丫鬟从中抽出一支和掉落的那一支样式差不多的钗子,戴在了温知意的头上,又给她理了理发丝,才恭谨地退下。
穆云起有些咂舌,他亦是出身于簪缨世家的贵公子。但也几乎没见过哪个贵女有这般排场,出趟门而已,连首饰都要带上备用的。
出远门也就罢了,但皇宫离穆府的距离……
“那马车上还有什么?”他忍不住好奇问道。
“还有衣裙鞋履什么的。”
大婚前,温知意本来计划早些回京,留出一点时间备嫁。但在江湖上浪得太开心,追捕一个采花贼的时候追出了三座城,险些把大婚的事忘到了脑后。
最终大婚前一日她才抵达京师,温首辅没来得及交待她注意事项,怕她在江湖里野惯了,一时不能适应,干脆就请了位宫里出来的嬷嬷,在大婚后紧急派到了她身边。
嬷嬷把一切打理的十分妥帖,这备用的衣裙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项罢了,别说穆云起惊诧,温知意自己也挺无奈,嬷嬷难道是怕她步子太大把裙子扯烂吗?
不过好在温首辅也说了,要是你觉得不舒服,把嬷嬷送回温府就是了,不需要勉强。温知意已经在盘算这事了。
转身离开前,穆云起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只掉落的珠钗,那珠钗雕工精致,上面镶嵌的珍珠看起来价格不菲。
他忍不住想起边关那些村子里的百姓们,生活朝不保夕,那里的女孩儿们得了一只木刻的簪子便能高兴上好些时日。
而眼前的荣华郡主……
穆云起不由提醒自己不要表现得这般愤世嫉俗。
难道是在边关待久了,开始不适应京城的奢靡之态了吗?
“怎么了?”温知意见他停留,回头问他。
穆云起摇了摇头,暗叹自己跟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小郡主计较什么呢?她出身如此,要求她懂得那些才是难为她。
温知意其实也觉得这嬷嬷实在奢侈了些,这么贵的簪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想当初她闯荡江湖,盘缠没带够,又不好意思去信向父亲要钱的时候,偶尔还会为了领官府的赏钱去追捕凶犯。
那时候自己若带着这钗子,当掉的话大概值不少银子,够她浪很久了。
两人心思各异地进了宫,在陛下和皇后面前跪拜谢恩。
一边跪拜,温知意一边胡思乱想,她自己肯定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虽然穆云起一直表现得温和又耐心,但温知意直觉他其实也不怎么满意。
两个都不怎么满意婚事的人,却要为这桩婚事谢恩,她心下难免觉得有些荒谬。
谢恩后,帝王提起云城匪患一事,穆云起自然愿为陛下分忧,皇后娘娘补偿性地赐了温知意一盒玉容膏。
回府的马车上,穆云起因为即将错过的归宁之日对温知意致歉。
“没关系,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因为这些琐碎小事耽搁了剿匪。”温知意回答的得体极了,一副宽厚懂事的大家夫人风范。
“改日我定会登门向温首辅致歉,”她这般大度懂事,反而让穆云起更愧疚了,“你若有什么要求,说出来我会尽力补偿你。”
闻言,温知意眼神一亮,出去玩儿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夫君可以带妾身同去云城吗?”温知意提出请求,“听闻云城山清水秀,妾身一直想去看看。”
“这……”穆云起有些犹豫,剿匪这种事,哪有带夫人同去的?何况眼前的小郡主身娇体贵,若他保护不当,让她不小心伤了哪里,该如何是好?
他正要婉言拒绝,又听温知意道:“我保证不会碍你的事,我也不需要和你们同路出发,不会耽搁你们的行程。”
没想到她思虑还挺周全,居然会考虑到耽搁行程这种事,穆云起神色温和了些:“可是剿匪很危险,我怕你受伤。”
“放心,你们剿匪的时候我会在城里躲好,”温知意试图说服他,“保证不会让自己受伤。”
因为新婚当夜没能与夫人圆房,且归宁之日也要被他错过,穆云起觉得自己实在不算一个合格的丈夫。他心下本就有歉疚,这又是他新婚夫人对他提出的第一个请求,他再三考虑,最终点了头:“好,我会派一队侍卫保护你,但你要保证到了云城后,你一定要在城里躲好,等我们剿匪结束后你才能出门游玩。”
“好的没问题!”温知意答应得痛快极了。
不知为何,那一刻,穆云起总觉得自己中了某种圈套。
一定是错觉,他想。
私下里,嬷嬷对温知意的行为做出了规劝。
“男子出门办事,最忌女子缠着一起去,您这样,穆将军未免会觉得您不懂事、小家子气。”
温首辅雇人的时候,特意交待过嬷嬷不用给温知意留面子,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所以嬷嬷说得挺直白。
我只是想出去玩啊,温知意很迷茫,怎么就扯到不懂事和小家子气了?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小家子气」是什么意思。
嬷嬷大概以为,她是担心夫君在外面拈花惹草,才非要跟着一起去,于是有了「小家子气」这个评价。
温知意觉得挺冤,她还真不担心这一点,他若拈花惹草,她也可以啊,真要拈起来,谁能拈过谁还不一定呢。
何况,穆云起其人虽然无趣了些,但温知意觉得,他应该并不是那种刚刚新婚就到处招花引蝶的男人。
她开始认真思考,嬷嬷才来自己身边第二天,就把她打发走是不是不太好?至少……要满三天吧。
嬷嬷又取出了皇后娘娘赏赐的玉容膏:“郡主,奴婢注意到您的手指上有些茧子,这玉容膏可以消去老茧,请容奴婢为您涂抹。”
“不不不,”温知意当即拒绝,“这玉容膏如此宝贵,何必浪费在区区茧子上?假如我今后不小心受伤了呢?以防万一留着以后祛疤吧。”
“快别咒自己,您一进一出都有侍从如云,哪有那么容易受伤?”嬷嬷反驳道,她是京城有名的教习嬷嬷,之前也教导过几位权贵人家的小姐,见过的最大的伤口是绣花针不小心戳到手指戳出来的。
“那也不必,反正茧子消了,将来还会磨出来的。”温知意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武学。
嬷嬷细细观察她的手:“这茧子的位置倒不像是练字练出来的。”
温知意将双手缩进袖子里:“是从我一些其他兴趣爱好中得来的。”
“什么兴趣爱好?”
“干农活?”温知意信口胡扯,她实在不想听嬷嬷对她说些女子习武是多么粗鲁之类的话。
嬷嬷诧异地盯着温知意,万万想不到首辅的嫡长女竟有这般爱好。
“唔……也不错,”嬷嬷说道,“来年开春皇后娘娘主持亲蚕礼时,郡主可以抓住机会在娘娘面前好好表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