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愁没问她是如何猜到穆云起在青楼的。作为温知意的大丫鬟,无愁很清楚她在青楼这方面拥有多么广泛且纯熟的知识。
“根据小厮身上的熏香味,我猜应该是城北的醉虹楼,”温知意摇摇头,“我一直不太喜欢她们的熏香味道,没想到几年过去,醉虹楼还在用这款熏香。”
现在应该讨论的是熏香吗?无愁扶额:“既然知道将军的去处,您是不是应该去寻他一寻?”
“这不太好吧?”温知意犹豫,“人家逛青楼逛得正开心,我干嘛去扫他的兴呢?”
如她所猜测,穆云起的确正在城北的醉虹楼,但他并不开心。
他喝了一坛又一坛酒,不过理智还在,他不会允许自己在这种地方喝醉,他很清楚自己的酒量。
房间里,坐着一位容颜妩媚的姑娘,这姑娘叫满儿,本来试图和他搭话。但几度被他爱答不理后,姑娘只能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他喝酒。
穆云起倒不是借酒消愁,他没这个习惯,不管多困难的问题,总要去面对,借酒逃避是没有用的。
而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回府去面对温知意,是想等自己冷静下来想想清楚。
看他一坛又一坛地喝酒,姑娘在一旁实在无聊,忍不住又去找他搭话:“大人,您这是为情所困吗?”
穆云起终于抬头看他一眼。
姑娘以为自己猜对了,连忙再接再厉道:“像您这样安静喝酒的,很多都是为情所伤,那些因为仕途不顺才借酒浇愁的,大多都是边喝边骂的。”
穆云起摇头:“算不上。”
确实算不上,他对温知意并没有生出男女之情,他只是在犹豫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姑娘不怎么信他的否认,继续乱出着主意:“若是您想试探自己的心上人,就让她知道你到我这儿来了,看她醋不醋就是了。”
面对这种馊主意,穆云起摇摇头,温知意心里又没有自己,怎么会吃他的醋?
她的心里,是她妹妹的未来夫婿湛尹。
这事实在荒唐。
姑娘终于和他搭上话,忍不住还想多说点什么。恰在此时,穆云起的小厮慌慌张张地敲门:“大人,夫人她找上门来了!”
穆云起还没反应过来,他对面的姑娘倒是小脸煞白,连忙起身就要离开。
但还没等她走到门口,房门已经被敲响。随即响起的是一道悦耳的女声:“我可以进来吗?”
满儿吓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穆云起虽然不解风情也不怎么怜香惜玉,但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吓成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那姑娘把自己缩在墙角,尽量减少存在感。她之前遇到过这般阵仗,泼辣的娘子来青楼捉夫君回家,夫君说说软话道了几句歉,娘子就原谅了他,倒是她被那娘子带来的家丁赤身裸体地拖到街上痛打了一顿。
当时街上不少人围观,还有人指着她大笑,青楼里的姐妹想进去护着她给她披上衣服,却只能一起挨打。
对方在京里有几分权势,醉虹楼的护院不敢拦,鸨母急得不行。但这种事,报官也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姑娘挨打。
这段经历导致她很长时间的噩梦,她想起来就觉得恐惧,因此此时吓成这个样子。
穆云起一时也有些不忍:“后来是如何解决的?”
“我的丫鬟机灵,跑去求助一个朋友,她把那些家丁都赶走了,”提到这个朋友,姑娘的眼神里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她特别厉害,那个夫人要找她麻烦,她在夫人耳边报了自己的身份,夫人就不敢了。”
穆云起猜这位「朋友」大概就是一位有权有势的嫖客,他对此人的行为不予置评,要他说,此事里最该承担责任的,是那个男人,而不是泼辣的夫人和眼前的姑娘。
满儿却又补充道:“她还拍着那夫人的肩保证:以后我帮你看着你夫君,他敢去青楼一次,我就帮你打他一次。说完就当场把那男人从轿子里拖出来给了他一拳。”
穆云起闻言终于笑了起来:“你这个朋友倒是一位妙人。”
“是啊,还好她恰好在京城,她若不在,就没办法了。”姑娘听他夸赞自己的朋友,也笑了,但想到眼前处境,又收敛了笑意。
穆云起安慰道:“放心,我保证这次不会发生这种事。”
就算夫人要追究他夜宿青楼,他也会自己承担责任,没必要牵连其他人。
温知意在房门外耐心等待,在无愁的说服下,她最终决定来找人。
她带着面纱,有不少姑娘偷眼看她,心下好奇,来青楼捉夫君的,一般都是打打闹闹撕破脸面,像她这般还给房里的人留出穿衣时间的,倒是少见。
穆云起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女孩儿,也不再多说,只是对门外的温知意扬声道:“请进。”
温知意闻言便进了门,那一身华丽衣裳和满头的珠翠,看起来远比上次来找麻烦的夫人要盛气凌人,这又让墙角的姑娘瑟缩了一下。
温知意进房后,反手关上了房门,让门外以为有热闹可看的人们失望不已。
她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墙角的满儿身上,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穆云起。
穆将军无奈,这是被你吓的,你用这种看施虐狂的眼神看我做什么?
温知意摘了面纱,正要开口,穆云起眼睁睁地看着墙角瑟缩的姑娘,脸上的惊恐和畏惧一瞬间统统换成了惊喜。随即仿佛乳燕投林一般,冲着自己的夫人飞扑过去。
而温知意特别自然地接住了人,顺势把人搂进怀里,还在那姑娘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第102章 番外四
穆云起有一瞬间的茫然。
情势变化太快,刚刚还缩成一团怕得不行的女孩子。对于他的安慰之语听若未闻,此时却正在自己新婚夫人怀里撒着娇。
而自己出身高贵,一向高高在上,心高气傲,在贵女圈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夫人,正抱着一个青楼女子,丝毫没有嫌弃和不耐烦,反而温声道:“满儿,好久不见了。”
叫满儿的姑娘嘟了嘟嘴:“这么久不来看我,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当然了,”温知意掐掐她的脸,“你们每一个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啊。”
穆云起:?这是什么人渣发言?
满儿拉着温人渣的衣袖,特别兴奋地回头去看穆云起:“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朋友。”
温知意和穆云起茫然地对视,还是满儿先反应过来:“不对,刚刚小厮说,来的是你的夫人……你……你,你是穆云起穆将军?”
穆云起脸上的表情太过困惑,温知意忍不住笑了笑,替他作答:“对,就是他。”
满儿张大了嘴,看向穆将军:“你有这么好的夫人,怎么还来醉虹楼借酒消愁?”
“……”穆云起一时无言以对,刚刚说好的,让我心上人知道我来你这里,然后醋上一醋的呢?
虽然我是没答应吧,但你倒戈的未免太快了吧?
“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温知意解释。
满儿点了点头,对温知意保证道:“穆将军刚刚只是在喝酒。”
“嗯,我相信你。”
“那我先出去了。”满儿体贴地给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乖。”温知意顺手给她理了理刚刚缩在墙角时弄皱的衣襟。
满儿对她眨眨眼,转身离开,贴心地关上房门,房间里只剩下穆云起和温知意二人。
穆将军震惊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你就是满儿姑娘口中那个替她解围的朋友?”
“原来她对你提起了这件事?”温知意挑挑眉,“没错,就是我。”
他的夫人一向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穆云起见过她被一众贵女讨好的模样,温家嫡长女身边,从不缺奉承讨好的人,他绝没想到她会和一个身份地位如此悬殊的青楼女子成为朋友,还是那种会特意跑一趟帮对方解围的朋友。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在云城时,你挑衅山匪,是为了救被劫持的卖唱女孩儿?”
虽说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温知意没想到穆云起的话题如此跳跃,微怔:“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只是突然想到。”穆云起对此早有怀疑,此时方能肯定。如果温知意是一个能与青楼女子成为朋友,还会为她们出头的人,那她本不该对一个卖唱女子的生命如此鄙薄。
要么她在云城时是在作态,要么她刚刚与满儿的互动是在作态。
穆云起亲眼目睹了满儿眼中满满的欣喜与信任,他之前也试图安慰满儿。但他的安慰对满儿没有任何意义,而温知意的出现却让她彻底放松。
原因很简单,她不信任自己,但她信任温知意。
穆云起很清楚,对于满儿这种身世的女孩儿,信任是多么难交付的东西。
所以答案不言而明。
目前,唯一仍让他困惑的一点就是,就算温知意想救卖唱女,也没必要拿自己去换,用自己的命冒险。就算她再善良,也总不至于把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儿的命看得比她自己还重。
又是一个谜题,穆云起却没有追问,温知意身上的秘密,他打算自己去慢慢发掘。
温知意笑了笑,不去解释这件事,直接开门见山:“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谈湛尹的事。”
“那是你妹妹的未来夫婿,你不该这么做。”穆云起刚刚确定了云城的事,对温知意的印象好转了些,此时便打算认真规劝她,不想让她行差踏错。
“他已经不是了。”“被你搅黄了?”
“……”温知意无奈,“穆将军,你就不能想我点好吗?”
“……”
“湛小公子已经心有所属,不,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的心上人不是我,”温知意扶额,“他为了那个女子,来找我妹妹的麻烦,两家的议亲早已中止。”
穆云起怔了怔:“原来如此。”
温知意继续道:“我今日见他,也不是为了和他偷情,而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离我妹妹远一点。本来只打算在后花园说几句的,但湛尹实在嘴欠,我一时没忍住就……”
就把他拖到假山后动了手。
穆云起神色复杂:“原来如此。”
温知意挑眉看他:“我这么说你就信了?我原本以为我还得提供点证据呢。”
“什么证据?”穆云起疑惑,这种事还有证据的?
“把湛尹约出来,在你面前暴打他一顿,以证明我对他没有感情?”
“倒也不必。”
温知意笑了笑,亲自给他斟了杯酒:“你这人还挺爽快的,这样就肯信我和湛尹没有私情。”
“哦,我以为你有磨镜之好,所以信了。”
温知意倒酒的手僵了僵,看到穆云起满脸笑意,才知道他是开了个玩笑。
穆云起的确只是说笑,刚刚看温知意拥抱满儿的时候,她的眼神里是纯然的欢喜,不见丝毫情/欲。
这当然不是什么磨镜之好,她们确确实实只是朋友。
虽然不知是何契机,能让两个身份悬殊的人成为友人。但穆云起也不会不知情识趣地去追根究底。
他举起酒杯,把她亲手斟的酒一饮而尽:“你这人不装相的时候也挺爽快的。”
温知意笑了笑,对「装相」这个评价不予置评:“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我陪你?”
穆云起刚要提醒她这里的酒烈,就见温知意拎起一只酒壶,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他的眼神变了变。
喝完这壶,温知意顺手拍开一坛子未开封的酒,动作之熟练,让穆云起意识到他眼前的必然是位老酒鬼了。
“我这人虽然琴棋画都不怎么样,不能和你琴瑟相和,更不能与你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但好在酒量不错,”温知意道,“你若是需要酒友,可以来找我。”
穆云起失笑:“好。”
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坛,和温知意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这一场酒喝起来,倒是很久未有过的畅快。
——
这一日,温知意正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翻话本,穆云起走了进来。
“郡主,若是赵中大人或他的夫人上门,别答应他们任何事,也别和他们说太多话。”
他本以为她会反问赵中是谁,但温知意一边翻页,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赵夫人来过两次了,我都帮你打发走了。”
穆云起微怔,驻足认真看她:“为什么?”
“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温知意奇怪地抬头看他。
“我确实想把她打发走,因为赵大人所求之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该也不能答应。”
穆云起就是怕赵大人在他这里碰了壁,便迂回地求到他夫人这里。若温知意不知其真正目的,被赵夫人几滴眼泪骗得对其作出了什么许诺,就平白落了人的话柄。
前朝一位官员就算是这般栽在自己心软的夫人手里的。
所以他特地来提醒温知意。
让他没想到的是她已经把人打发走了。
看来,就算温知意真的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美人,那至少也不是会拖后腿的那种。
也许在她出嫁前,温首辅至少告诫过她,不要插手夫君的事,不要随意承诺什么人。所以遇到这种事,她就算不清楚原委,也一概拒绝了。
“赵夫人说了什么?”穆云起问道。
“没说什么,开口就哭,哭得我心烦,就把人打发走了。”
穆云起失笑,原来如此,看来是自己刚刚想多了。
他调侃道:“她的眼泪没让你心软?”
温知意一边翻话本,一边摇头:“若是做错了事,随便用几滴眼泪就可以抵消,那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做错事?”
“是啊,赵中那个堂弟死不足惜,犯到你手里,居然还好意思上门求情。”温知意随口评价道。
穆云起沉默地看着她,终于再掩饰不住目光中探究的兴味。
温知意不是因为对方哭得烦,才把人打发走。
也不是如自己刚刚猜测那般,因为她谨守规矩不愿插手夫君的正事,才将人拒绝。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知道穆云起最近在忙什么,她知道赵夫人上门拜访的目的,她甚至知道赵中堂弟的罪行。
穆云起每次回府,都看到温知意要么是在做饭,要么是在绣花,时不时翻翻话本,偶尔还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什么都不做。
像极了一个除了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其余什么都不肯关注的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又愚蠢的女孩儿。
但作为一个不关心朝事天下事的草包美人,她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些。
穆云起状似随意地感叹道:“其实求情也没用。”
“是啊,”温知意随口附和,“看陛下的动作,明显是想杀鸡儆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