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手指下意识的攥紧。
血契气息危险浓郁,显然是真货,两宗以宗内灵脉起誓,自然不会违约,她原先躲在谷中不出去,是因为灵剑宗的追杀,如果出谷无忧的话,以暮远的脾性,躲在里面反而更加危险……
许婉儿察觉到她的松动,将血契往她面前送了送:“一线生机,如何,签不签?”
朝辞抿了抿唇,慢声:“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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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青蓝混橘的云层浮在半空,像是落日时的海面。
朝辞终于将木床的各个部件处理好,又用灵火烧的圆润,这便一件一件往宫殿拖,组件很多,要跑好几趟。
她将几条床腿丢在寝宫外的废弃花坛边,正欲走,瞧见一人迎面走来,走的近了,她认出是留下的十人之一,合欢宗的连翘。
姑娘身材曼妙,容貌美艳,由远及近,摇曳生姿,一路走过废弃花坛,也不同朝辞打招呼,径自往大殿里去了。
朝辞没在意,继续去拖自己的木床,天快黑了,她要在天黑之前把自己的床装好,不然晚上还得跟暮远……主要压力太大,她睡不好。
朝辞跑了四趟后,终于将部件拖的七七八八,她将木头全推在花坛边,堆成小山丘,再跑一次就行,她离开时,看见连翘皱眉从大殿里走出来,她走到朝辞身边,问:“暮远呢?”
朝辞道:“我不知道。”
连翘冷笑:“他不是对你很特别?你怎会不知?”
朝辞慢悠悠:“特别?你信?”
连翘当然不信,他们都说暮远对朝辞特别,她不觉得,她觉得这女人不过是走运,天天做些奇怪的事儿,意外引起了暮远的好奇。
就比如今天,她就奇奇怪怪的做了这些破木头,堆成一堆看着就烦人,那女人不再理她,转身走了,大概又去拖她的破木头,这是打算做个什么?
宗主传讯,暮远很快会将混乱压制,她需要抓紧时间完成宗门任务,如今成功活下来,下一步便是接近暮远,合欢宗所修功法本就招人亲近,能令对方放松警惕,宗主还给了她一枚合欢香,只要能引起暮远的好奇,从而接近他,她便能依靠那香令他心神失控。
连翘围着木头转了几圈,这就是令暮远好奇的事儿?木头她可做不来,她打量四周,发现花坛里都是杂草,她想起朝辞先前也清理过杂草,干脆拿起摆在一旁的破扫帚,学着朝辞的样子整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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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拖着最后一个木床组件往寝宫走,远远便瞧见连翘忙碌的背影,她正撸起袖子整理花坛,脚下层层叠叠堆着拔除的杂草。
朝辞想,还挺能干,干脆明天约她一起,她也省点力气。
她想着便到了花坛边,正想出声叫连翘,眼前忽而闪过一抹白,白绫的颜色。
她一怔,便瞧见暮远出现在大殿前,他一身黑衣,眼覆白绫,神色冷漠。
在花坛忙碌的连翘亦察觉到气息,转身便看见暮远,心头一喜,便试探的往他身边去。
暮远正要往殿内去。
连翘走了一小段,发现他并未阻止,觉得有戏,更大胆的往前走,穿过废弃花坛,只要再几步便到暮远身边,她正欲说话,身体却骤然崩碎,惊骇与惨叫只一瞬,整个人便彻底炸开,血雾与残肢四散。
血腥气弥漫。
朝辞离得近,猝不及防溅了一脸。
这家伙怎么说杀人就杀人,连个缓冲都没有……
她眨眨眼,有血珠落下,血色雾气中,她看见自己好不容易拖过来的木床组件全部沾满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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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的通透,月色透过窗,铺在朝辞修好的石砖上。
朝辞被迫跟暮远睡在一张床上,她睡不着,睁着眼望向窗外。
窗外灯笼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朝辞难以入眠,小心翼翼侧过脸,打量身旁的暮远,他侧身面朝她,眼覆白绫,呼吸平稳。
他睡着的时候像个正常人。
漆黑的夜里,朝辞看的正认真,男人却忽而开口。
“不睡?”
朝辞吓得寒毛直竖,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结结巴巴:“你、你没睡?”
他淡声:“没有。”
朝辞崩溃:“一直没睡?”
暮远:“嗯。”
朝辞脸色煞白,那意思是她在看他的时候,他也在隔着白绫看她……
光想想这个画面,她就毛骨悚然。
漆黑的夜里,他问:“睡不着?”
朝辞悄悄拉薄毯,往里缩了缩,低声回:“嗯。”
对面的姑娘已经辗转反侧很久,也许是今日场面太过血腥,让她有了阴影。他默了默,还是解释:“她想杀我。”
朝辞愣了一下:“谁?”
她很快反应过来,语气不甚在意:“你是说连翘?哦,她的确不怀好意。”她不在乎连翘的生死,连翘也是在牢里逼死她的人之一。
暮远困惑:“你不是因为这个睡不着?”
朝辞:“不是啊。”
“那是为什么?”
朝辞现在想起还是心痛,她道:“我的木床,我做了一下午,结果沾了血不能用,我明天一大早还得再去……”
暮远:……
堆在花坛边的一大堆木头,是她给自己做的床?床这里不是有么?她不想同他一起?
空气陡然冷下来。
男人气息低沉:“你不是倾慕我,如今同床共枕……不欢喜么?”
朝辞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谎言,立刻圆:“我是想为咱俩换个更舒适的。”
他没有回应,朝辞也不知他信不信,正忐忑,一只手蓦然伸来,扣着她的腰将她压进怀里。
朝辞惊呼一声,缩成一团不敢动。
他手指上移,扣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迫使她仰起脸。
朝辞离他太近,稍稍动弹便会碰到他,她只好蜷缩手脚,脸上努力笑的甜美。
覆着白绫的眼审视般望着她,直到她微微发抖。
他终于放过她,重新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压进怀里。
“好,明日去做。”
第9章 第 9 章
◎问心◎
朝辞一夜没睡好,醒来溜达到溪边,蹲下照照,发觉眼底有青色。
她打个呵欠,蔫蔫的想,今日还得做个木床,可做了也不能自己睡,努力没有意义,便有些有气无力。
晨时的阳光浮在水面,粼粼金光,像是碎掉的晶体。
一尾鱼儿倏的从水底窜过,溅了她一脸水,冰凉凉的。
朝辞抹了一把脸,想起已经好几日没正经吃饭,干脆抓几条鱼烤了吃。
说干就干,她撸起袖子,将裤腿挽高,去了鞋袜,痛快的踩进水里,手里握着灵剑,聚精会神的盯着水下。
屏气凝神片刻,脚下悄无声息的游来一条小鱼,她紧张的等待小鱼游到身边,就是这个时候,她手中灵剑刚要落,岸上忽而有人叫:“朝辞。”
鱼儿受惊,瞬间掉头,朝辞的灵剑便落了空。
她直起腰,瞧清了来人——许婉儿。
许婉儿走到溪边,问:“要不要帮忙?”
朝辞:“要。”
许婉儿便卷起裤腿下了水,她站在朝辞的不远处,看见朝辞认真的盯着水下,也转过身,试图抓鱼。
她今晨得知,连翘昨日接近暮远,没靠近便死了,便对朝辞更加好奇,这女人到底凭什么得到暮远的另眼相待,甚至同塌而眠?
许婉儿与连翘以同样的理由存活,连翘做不到,她自然也做不到,那么更验证了朝辞的特殊,师祖说的没错,想要控制暮远,必须同朝辞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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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边升起篝火,朝辞坐在石板上,用树枝插着鱼在上翻烤,袅袅青烟升起,香气逐渐浓郁。
许婉儿虽然辟谷,但谁能拒绝口腹之欲,她叹息:“要是有盐就好了。”
朝辞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只罐罐,将香料与盐洒在烤的金黄的鱼上。
许婉儿惊讶:“你怎么随身带这种东西。”
带斧子、调味料,乱七八糟的布料,这是修仙之人应该带的东西么?
朝辞咬了一口鱼肉,焦香可口,她很满意,将鱼肉咽进肚中,她问:“不然要带什么?”
许婉儿道:“符篆、灵石之类,用来保命的东西啊。”
朝辞:“没钱。”
许婉儿一时愕然,她向来宗内培养,储物袋中都是宗主给的宝贝,把这茬忘了,她看着啃鱼的朝辞,忽而想起什么,道:“你若是与我们合作,往后这些都不缺你,灵石管够,灵宝任选,灵脉随时用。”
朝辞吃鱼的手一顿。
许婉儿又道:“易长霖宗门也可,我们两家你都可以去。”她说完便取出契约,将方才说的加上去。
许婉儿倒是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此时那契约看上去格外诱人,朝辞嘴里的鱼都香不过。
许婉儿写完又将契约递到她面前,目光炯炯:“签么?”
朝辞咽了一口口水,咬了一口鱼肉,慢声:“再说。”
朝辞起身走了,许婉儿叉着鱼在她背后喊:“你不签的话,以后调味料都没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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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许婉儿每天都往契约上添新的筹码,比如替她安排专属医修,免费让宗主替他诊治三次等,个个都是修真界抢破头想要的待遇。
朝辞也看出来许婉儿一天比一
天急,她猜想时间不多了,也许是暮远的状态快要发生变化。
这日她打算把自己洗澡的地方清理一下,刚将水潭四周的碎石清理干净,许婉儿便又出现,单刀直入:“想好了么?”
朝辞用手指搅弄冰凉的潭水:“还没。”
许婉儿从储物袋中取出血契,直接丢进朝辞怀里:“这些条件够丰厚了,再多也没有,你自己考虑清楚,血契就放在你这儿,你想签随时可以签。”
她又在储物袋中摸了片刻,摸出一支香,她将香递给朝辞。
“这是引魔香,只消燃起,便可加重暮远的心魔,使他混乱。”
“你的任务便是在他身边点燃这根香,剩下的交给我们,无需你动手。”
许婉儿看向契约,一字一句:“你只要在暮远身边点燃这根香,随后离开,只要我们成功,你便能得到契约上的所有好处,危险度不高,很简单。你要是害怕,我还可以给你一张瞬移符。”
她说完便从兜里取出一张金色的符篆,这玩意儿金贵,她也肉痛,但她还是塞给朝辞。
朝辞大脑有些空白。
许婉儿:“你好好考虑清楚,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便是生死。”
朝辞知道她说的都对,给的东西也都是真的,手中羊皮卷温凉,她低头打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
十分诱人。
许婉儿再三叮嘱:“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朝辞抿唇不语。
许婉儿起身离去,临行前道:“即便我们这次失败,还有下一次,各大宗门可以不断的送人进来,可暮远始终困在这里不得出,你这次不帮我,下次他还能活?你又能苟活几日?”
天色阴沉,云层厚实,像是要下雨。
许婉儿深深看她一眼:“朝辞,别走错路。”
·
朝辞将血契揣进储物袋,开始清理水潭附近。
天欲要落雨,她动作很快,拿着大扫帚将杂草与碎石清理到一边,又开始整理纠缠在一起的藤蔓。
藤蔓如瀑般缠绕,间或开出细小的花,风吹过,摇摇晃晃。
她取出荧光石,塞进藤萝的间隙,权做小小路灯。
正忙碌,忽而听见大殿方向传来轰然巨响,像是有什么坍塌。
她略一犹豫,还是往大殿跑去,临到大殿前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灵压,大殿像是被巨大的灵力包裹,逐渐往内压缩。
墙壁、地砖、廊柱,所有的有形之物都被一寸寸压断,轰然坠落。
是斩魔阵。
朝辞一瞬间便想起十人中剩下的两人,宗门不详,是一男一女,这两人应当是趁最后的机会向暮远动手了。
斩魔阵声势浩大,绝非寻常弟子可以催动,大抵又是宗门师祖授予的宝物。
人人觊觎暮远,人人都想摧毁他,人人亦想……得到他。
大殿深处传来打斗声,四处尘土飞扬。
朝辞略一思量,往大殿深处去。
这路她熟,正通往暮远的寝宫,她循着打斗声,很快便找到几人。
那两人握着灵剑正同暮远斗的激烈,也不知哪里来的灵力,竟能短暂的同暮远打个平手。
朝辞站在碎石瓦砾中,看见自己刚装修好的房子毁于一旦,难免心痛。
暮远侧目,瞧见是她,并未在意。
那两人见有人来,更加焦急,匆忙催动法宝,斩魔阵威力陡然加强,万千尖刺扎向暮远,暮远眉心一紧,竟未能避开,尖刺瞬间没入他身体,将他扎的鲜血淋漓。
两人大喜,斩魔阵乃几位师祖联手炼制,能短暂的使暮远灵力凝滞,显然有效,两人立刻上前,攻势更加猛烈。
朝辞站在原地没动,她也插不上手。
雾蒙蒙间,她瞧见不远处藏匿着两道身影,正是许婉儿和易长霖。
她眉心一拧,想起了储物袋中的血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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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那两人做了万全的准备,却终究不是暮远的对手,阵破人亡,双双在殿前炸成血雾。
但暮远也不好受,灵气受损,神志不清的状况愈加严重,他全身是血的坐在废墟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朝辞离他最近。
就在这时,耳边“嗡”的一声,又响起了阵法启动的声响,朝辞抬头,瞧见斩魔阵重新被激活,头顶上又覆盖了厚厚一层灵力罩。
许婉儿和易长霖从藏身处冲出来,二话不说攻向暮远。
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暮远踉跄起身,黑靴踩进血泊,他冷然抬头,掌心凝出新的灵剑。
许婉儿的长剑已经率先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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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打的格外凶险。
没人管朝辞,许婉儿偶尔瞥过一眼,提醒的意味很明显。
朝辞知道她在想什么,手指下意识的伸进储物袋,攥住了那支引魔香。
战斗激烈,斩魔阵威能巨大,多次使暮远灵力凝滞,尖刺闪电般刺入暮远体内,让他步履不稳。
他状态更差,神智似乎混乱不清,地上鲜血蜿蜒。
这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许婉儿多次暗示朝辞,她都不为所动,许婉儿急了,终于大喊出声:“就是现在,朝辞,快。”
朝辞握香的手紧了紧,却并未行动。
许婉儿一边限制暮远的行动一边喊道:“他已是强弩之末,就差最后一击,只要你做了,我答应你的事情全部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