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眼神忽然清明几分,他心里有几分心虚, 但是毕竟活了几百上千年,就算内心惶然,也不会轻易显露,大祭司很快就把一切情绪遮掩起来, 并未回答裴倨的问题,而是微微颤抖着手,去触摸镜中的世界,这个他一生追求, 却从未得到过的地方。
裴倨本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一边擦着妖剑, 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您很久以前就从望心镜里看到了k给出的未来,在望心镜给您看到的未来里, 摘星阁彻底失去了对望心镜的掌控权……所以您很害怕,怕那一天真的到来。”
大祭司心里一慌,但是又坚信裴倨只是在利用望心镜来试探自己,所以依旧一言不发。
裴倨的侧脸线条分明,高挺的鼻梁将那张白玉似的脸庞分作两半,一面沐着圣洁高贵的白光,另一面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裴倨的眼神比妖剑上反映出的冷光还要彻骨,他继续说:“于是您反复向望心镜求问预言,想要知道k未来的主人究竟是谁……这样您才好提前下手,杀掉他,让望心镜继续掌握在你手里。”
大祭司依然默不作声。
“可是你没想到,望心镜也有自己的主意,k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故意给了你错误的诱导,如果我没说错的话,k告诉你今年从四大陆筑基修士中诞生的第一名,会是未来的持镜者,对吧?”
直到裴倨说出这番话,大祭司的脸色才开始大变,他急切地否认,比起说服裴倨,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不对,不对!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裴倨毫无怜悯地继续说下去:“其实望心镜骗了你,他为了让我不被你提前杀死,故意模糊了给出的答案。”
“k让你以为司吉月是未来的持镜者……望心镜不止告诉你这些吧?k肯定还对你说,这个‘魁首’命里注定该是清虚仙尊的徒弟,所以你想了个办法……”
随着裴倨说出的细节越来越多,大祭司脸上的神情反而平静下来,他冷哼一声,对裴倨斥道:“一派胡言!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魁首,什么司吉月!你所说的不过全是无稽之谈!”
裴倨被他反驳,依旧神色淡淡,他说:“你把清虚仙尊命里注定有个关门弟子的事情告诉他,又凭借着自己对他有恩,所以选择让他亲手了结这个小徒弟,因为她将来必会是在整个修仙界掀起腥风血雨的祸世之人。”
随着大祭司慢慢反应过来,在大祭司神色陡变的那一瞬间,裴倨慕地动身,他握着妖剑,重重捅进大祭司腹中。
“刺拉”一声,在衣帛和血肉撕裂的声音当中,裴倨也撕下了那副古井无波的面具,他眼里滚烫的恨意,浓烈得像是要流淌出来,“就是因为你,小月儿死了第一次。”
“什么……不对,不对……”大祭司眼里有几分不可置信,喃喃自语地摇头否认着。
“原本小月儿才是当年四个大陆所有筑基修士里,以魁首身份进入仙域的人。”
裴倨用力地拔出剑,继续说:“你计划得很好,十年,不管我怎么尝试,挣扎,都没办法打败清虚,只要小月儿拜入他门下,将来就一定会以被清虚以清理门户的理由杀死。”
“所以我换了一条路走,当年的东大陆选拔,我顶替了小月儿,成了魁首,被清虚收入门下。望心镜没想到这一次反而弄巧成拙,让你误打误撞针对上我……k为了得到我的身体,也怕我真的死在你手里,让他失去获得自由的机会,重新给你看了未来,让你再一次认为将来的持镜者是司吉月。”
大祭司脸色惨白,像是无法接受现实一样颤抖着。
裴倨看着他腹中的鲜血不断涌流,染红了这片洁白、一尘不染的空间。
“于是你放弃了继续针对我,也不在乎清虚究竟还有没有杀死我的打算,借着小月儿月族的身份,再次开始为难她……赵国栋,根本就没有什么祸世之人,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
“我说完了,你一直想得到的真相,就是这些。”裴倨嗤笑一声,脸上流露几分轻飘飘的嘲笑意味,他说:“你一辈子凭着手中的望心镜,赢得先知之名,到头来,居然什么也没有看清过啊……”
大祭司呼哧呼哧粗喘着气,双眼赤红,情绪挤压到几点,他猛地朝裴倨冲过来,裴倨却连躲都未躲一下,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大祭司在这里一点灵力都无法使用,更是因为裴倨清楚地知道,大祭司接下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果然,大祭司的目标并不是裴倨本人,而是他手中握着的长剑――大祭司密布皱纹的脖子撞在剑上,死了。
裴倨静静地站立片刻,注视着大祭祀的尸体,大祭司已死,摘星阁以后不会再追杀小月儿。他踩在血泊当中,闭着眼睛沉思,再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他疲惫而孤单地站立片刻,并不太在意前方的命运,只要小月儿还好好地活在世界上某一个地方,就行了。
裴倨忽然回想起第一世时,小月儿死后,自己浑浑噩噩过的那些年,那段时间太长了,灵气都早已枯竭,裴倨也慢慢变成了一个性格古怪的老头,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成为了望心镜的主人。
望心镜拥有的能力其实不仅仅是窥探未来,因为k从未认主,所以这世上没有人知道,望心镜最奇特的能力其实是回溯过去。
而现在,不论是望心镜,还是大祭司,这两个人都死在了他的剑下,最初的仇算是报完了,但是想让小月儿顺利活下去,这些人还不够。
望心镜也好,大祭司也罢,所有试图掌控未来的人,都已经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呢?
裴倨自嘲地笑笑,摩挲了一下自己手上戴的那一枚石戒,蹲下来放出秦商子,让他吸收掉大祭司的元神,然后拉着大祭祀的尸体走出望心镜。
***
司吉月紧张的握着剑,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的垄轼瑾。她虽然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子,却也不是蠢货,司吉月心里清楚硬拼的话,她肯定是赢不了眼前这个人的。
所以她的计划是找到裴倨,然后想办法一起逃走,但是司吉月环顾四周,却始终没看到裴矩的身影,她压抑住潜意识里的焦躁,满脸戒备地对垄轼瑾问道:“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垄轼瑾冷冰冰的眼睛像刀子一样钉在她身上,想不明白这小丫头身上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垄钰城另眼相看。
他想不出来,干脆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分出一缕分神,直直冲着司吉月眉心而来,钻入她的识海。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司吉月尚且在想:好快,原来这就是渡劫期的速度……
垄轼瑾捞起司吉月的腰身,像是拎着一小袋面一样轻松地把她扛在腰间。垄钰城遥遥注意到这边的场景,挥剑的动作一顿,他回头对李星火说:“师兄,我……”
“不行,”李星火想都不想地打断了他的话,“要是被这些五宗这些老古板看到你会玄阴会的功法,他们不可能再像上一次一样把这件事轻轻放过去……都已经隐藏了这么久,要是这时候暴露,岂不是之前的功夫全做了白费?”
虽是这么说着,李星火的视线却也和垄钰城一样,在打斗过程中时不时寻找司吉月的踪影。
李星火将染血黑金长刀从敌人身体里拔出来,一脚踹开敌人,对垄钰诚说:“我去把师妹抢回来,钰城,不要冲动,好好想想师父对你说的话。”
另一边,当司吉月睁开眼睛时,很快就意识到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她稍一思索就有了猜测:是白鹤山的镜花水月。
只是这个魔修怎么会练白鹤山的功法?
她一边不明所以一边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与一片似曾相识的黑暗当中,司吉月也就不再走动,拔出腰间的剑就开始砸地面。
果然,她乒乒乓乓地砸了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一个隐匿着的黑影从黑暗之中浮现,司吉月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家伙是刚刚外面那个人。
“吵死了!”这个脸生得有些稚气的魔修凶巴巴地朝司吉月吼。
司吉月也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安静片刻,接着就开始更用力地制造噪音。
司吉月的行为把垄轼瑾气得狞笑一下,他从小就在玄阴会唯我独尊地长大,除了右护法,还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明目张胆地忤逆他。垄轼瑾上手去狠狠地掐司吉月的脸颊。
司吉月两只手挂在垄轼瑾坚硬的手腕上,整个人浮空,她扑腾着脚丫子,胡乱地踢他,嘴上继续吵:“你放开我!我要出去!”
第69章 走剧情
垄轼瑾玩味地揉捏着司吉月尚且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 忽然,他落在司吉月脸上的目光一顿,一只手用力地捏住她脸颊, 另一只手抚开她额前的头发,眯着眼睛摸上司吉月眉心的红痣。
镜花水月当中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唯独人在里面最容易暴露真实的面貌。
垄轼瑾喃喃自语般地说道:“我说长昼那小子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哪些话来, 原来是因为你……”
司吉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很快又愤愤地伸着脚往垄轼瑾腰上踹了两下。
垄轼瑾脸上反而多了几分笑意,他像是抓到了右护法什么把柄一样,忽然笑了一声。
“小丫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哎, 你想不想去见见你父母?”
司吉月动作忽然一顿, 瞪大眼睛看着他,追问道:“你说什么……?你认识我父母?!”
“嗯,认识, ”垄轼瑾淡淡地回应,“还是一起长大的呢。”
司吉月眼睛顿时亮起来,“真的吗?那他们现在在哪呢?我真的能见他们吗?可是……他们为什么……”
垄轼瑾听着她这一堆没完没了的问题就头疼,冷冷地打断了她, “他们俩都死了!”
司吉月顿时愣在原地,握着他手腕的手指颤抖两下,想要挤出一个笑来,但是看上去像是要哭一样, “你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呢……你刚刚明明还说要带我去见他们……”
“我是说带你去看他们的坟墓, ”垄轼瑾松开她,任由司吉月像只小乌龟一眼慢慢把自己缩起来, 他跟着蹲下来,贱兮兮地去看她的脸颊,问:“小丫头,你是哭了吗?”
司吉月抬起通红的一双眼睛,垂眉耷眼的,像只愤怒的小狗一样瞪他一眼,“没有!”
垄轼瑾又说:“他们俩在生下你们以后,就被五宗的人带走了,玄阴会最后也只是抢回来了他们的尸骨……我把他们和春娘埋在一起了。”
“五宗……”司吉月喃喃地重复垄轼瑾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垄轼瑾扯着嘴角,云淡风轻地说:“就是这些‘名门正派’害死了你爹和你娘啊。”
司吉月大脑宕机,脑子里一遍遍响着垄轼瑾刚刚说的话,她又木楞楞地转过头,对他问:“那你刚刚说的‘你们’……?”
垄轼瑾诧异地挑挑眉,“长昼还没告诉你?”
他脸上满是顽劣的恶意,又上手捏捏司吉月脸颊,来回拽着她尚带点婴儿肥的脸,对她说:“你就是长昼的孪生妹妹啊,你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司吉月猛地瞪大眼睛,一瞬间回想起很多小事:“霍玉宸”金系的灵力,喂给自己的血液的效果,还有他眉心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血痣……
垄轼瑾见她像是傻了一样,察觉到不对劲,皱了皱眉,忽然并起两指按上她的额心,一道灵识浸透到司吉月的识海里,破开层层禁制,解开了她脑海中的封印。
司吉月被突然涌上来的大量记忆冲得一愣,她想起来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以前一点印象都没有的事。
司吉月看到同样有着银白色头发的父母,他们的面貌在记忆里模糊不清,她只记得母亲嘴角下有颗痣,笑起来时会随着嘴唇微微起伏。
父亲笑起来的样子很温和,他怀里抱着一个刚生出一层薄薄短发的小婴儿,那孩子不哭也不恼,咧着嘴冲司吉月笑。
他乌黑的眼睛清澈得就像黑宝石一样,嫣红的嘴巴,还有小婴儿特有的洁白柔软的脸颊。
司吉月木楞楞地想,这个就是……长昼,自己的哥哥。
从那个爱笑的孩子乌黑的眼眸的倒影中,司吉月看到“自己”正在张着嘴哭泣,娘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脊背。
司吉月还想起一岁的、两岁的,很多很多的长昼一点点不断长大的身影,正是因为记忆被封存得太过完好,此时此刻才会显得这样清晰。
司吉月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一滴一滴,金豆子一样重重地砸到地上。
垄轼瑾就那么看着她哭泣,他从小就不会安慰别人,更别说一个掉着眼泪的小姑娘。
于是垄轼瑾只是对她说:“不过……今天我们就可以报仇了,让这五个冠冕堂皇的名门正派,也好好尝尝我们的痛苦。”
司吉月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问:“你们要干什么?”
“当然是让他们杀人偿命啊,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正常的事吗?”垄轼瑾愉悦地眯眼笑着,像是小孩子在对朋友炫耀自己满意的杰作一样。
司吉月愣了愣,“你们不是要拿走望心镜吗?”
“啊,”垄轼瑾不怎么在意地耸耸肩,“这个也是目标之一,但是只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而已。”
“可是,可是……”司吉月犹豫再三,还是说,“你们不能杀人。”
“为什么?”听到跟自己意见相左的话语时,垄轼瑾的脸色就会一点点冷下来。
司吉月想起单安平在师弟死后强撑出来的笑容,想起卫承兴的师姐提起自己哥哥时温柔的表情,还有李七庄说出“自我之后,千千万万人”时亮晶晶的眼睛。
司吉月胡乱抹去眼泪,通红的眼眶望着垄轼瑾,她的眼神一点点坚定下来,“因为人的命,不是这么轻贱的东西。”
垄轼瑾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想起同样倔得要死的垄钰城,他忽然来了脾气,再次用力地掐住司吉月的脸颊对她说:“你们一个两个的,说得轻巧!那你父母的仇呢?!不管了吗?!他们的命又算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是不对的。”司吉月眼神难过地看着他,她一寸一寸掰开垄轼瑾的手,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示君。
“就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必须阻止他。”
司吉月此时清醒的意识到:既然长昼能利用白鹤山充沛的灵气,那就说明自己同样也可以做到。
她沉吸一口去,感受着山脉下汹涌磅礴浩荡的灵气,然后不惜代价地吸收它们。她以前从未试过这样焚林而田式的修炼方法,身体好似被灵气塞满,下一刻整个肉身就要本崩离析。
垄轼瑾冷笑一声,金丹期的修为在他面前就如同蚍蜉撼树,况且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很难通过自己的力量破开镜花水月,这小孩嘴上说得再好听,也只是徒劳挣扎罢了。
司吉月朦朦胧胧中看到一个境界,肉身与元婴可分可合,她眼中的世界,一分为二。一层是肉/体的真实存在,一层是精神的三魂七魄。丹田处的金丹慢慢孵化成个婴儿形状的元神,经历了起起伏伏跌跌荡荡,最后司吉月心中所余只有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