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周引弦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头,看着秋眠的眼神像信以为真,“那既然是来旁听的同学,应该对我所讲授的课程很感兴趣。”
秋眠:“……”
她其实都不太清楚他讲授的是什么课程。
“不否认吗,那我开始提问。”
“对于任何种类的多肽,肽键数等于氨基酸总数减去肽链数,是否正确?”
教室里瞬时响起轻而嘈杂的讨论声。
这其实是一道高中生物知识的问题,确实简单。
大家都没想到,向来只出难题的周老师,竟真的问了道简单的题。
难道是在照顾旁听的同学?
像是触发了某种深刻的记忆,根本不用细想,秋眠的答案已经脱口而出:“不对,环肽中的氨基酸数与肽键数相等。”
说完,自己一愣。
过去这么多年,为什么这道题的答案竟像刻入骨髓,只要轻轻触碰开关,就能一字不漏地回答上来。
脑海里某个角落,关于那段过往的碎片拼凑出简短的片段——
【粥粥,快救救我!书上明明说肽键数等于氨基酸总数减去肽链数,为什么我这题错了啊?】
【注意审题,这题前面有个“对于任何种类的多肽”的前提,正确的答案环肽是除外的。】
【环肽为什么除外呢?】
【环肽中的氨基酸数与肽键数相等。】
【啊,这样吗,我都不知道哎。】
【学习要用心,笨蛋。】
【知道啦知道啦,马上就把“环肽中的氨基酸数与肽键数相等”这句话背一百遍!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忘,你随时都可以提问我!】
……
“可以,回答正确。”
直到听见周引弦的声音,秋眠才恍然从回忆中脱身。
她茫茫然坐下,抬眼看向讲台上周引弦的身影。他的表情轻松中带着点不太明显的愉悦,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秋眠有种他在笑的错觉,可却不太懂他是为了什么笑。
是欣慰自己的合作伙伴不是片文化沙漠,还记得一些简单的高中生物知识?
这节课周引弦讲得挺仔细,本专业的同学就发现他和往常似乎不太一样。
可秋眠在这之前不曾来上过他的课,也就不知道他与平日里有什么不同。
她只是看着他在讲台上游刃有余,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心神就忍不住有些恍惚——
如果粥粥也去当了老师,应该也会像这般优秀耀眼。
那样一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人,教她学习时温柔细致有耐心,即便她有时问一些白痴的问题,也从来不怨。
她不曾看过他的照片,也未曾听过他的声音。
但在她心里,他依旧是很好很好的人。
那些外在的东西,于他而言只能是锦上添花的加分项。
-
已经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一经响起,生药楼的楼道里瞬时轰隆隆地传来奔跑的脚步声,满是青春的躁动。
教室大门顶上的喇叭放起歌,是那首《秋天的童话。》
轻快的前奏层层递进,磁性男声唱到那句:“我在茫茫的人海中等待你出现。”
周引弦宣布下课。
教室里的动静多了点儿,大家开始收拾东西,交谈的人声逐渐丰富起来。
可与其他专业班级一下课人就跑光不同,很多同学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成群结队地围上去排着队问周引弦一些不懂的问题。
秋眠坐在一开始的座位安安静静地等着,很礼貌地没上前打扰。
前一晚加班熬了夜,此刻坐着等人才觉得有些犯困,不知不觉中趴在课桌上睡了过去。
问完题的同学们相继离开,偌大的阶梯教室变得空空荡荡。
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明亮的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脚步声的回音。
坐在窗边的同学忘记关窗,秋夜凉风钻进来,秋眠睡梦中冷醒。
迷糊困倦地睁开眼,模糊的光影里,出现周引弦背光的脸。
像不清醒的午夜梦境,离奇的际遇。
他靠坐在左前方的课桌上,姿势慵懒随意,也不知在这儿坐着看了她多久。
“这位同学。”他喊,“我要锁门了。”
尾音微微上扬,调子轻快,不似他平常的冷酷淡漠,寡言少语。
竟像是心情还不错。
秋眠直起身,手背揉眼,开口时的嗓音带着困倦朦胧的鼻音:“周老师,你忙完了吗?”
“这个点儿,我应该是忙完了。”
秋眠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竟已夜幕降临,冷白色的路灯亮了起来。
不知道具体时间是几点,但一定有些晚。
转瞬清醒,双手捧着脸轻轻搓了搓。
“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是挺不小心的,等你半小时。”
“啊?”秋眠惊慌,“您怎么没叫我?”
“叫了,没叫醒。”
“……”秋眠没想到自己睡那么死,“不好意思,可能我昨晚熬夜所以有点困。”
“还在等人?”
“噢,不是!”秋眠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低头从包里掏出那个装着玉珠的首饰盒子放到课桌上,“这个给你。”
周引弦垂眸扫了眼,并没伸手去拿,抬眼看她:“什么东西?”
“之前拽断了您的菩提手串,有颗玉珠找不到了,我试着找人做了一颗。”
秋眠打开首饰盒子递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解释:“实在找不到一样的玉石料子了,只能找到这种比较接近的。”
那其实算得上是颗很漂亮的玉珠,在教室灯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可周引弦看见它的第一眼,便认得出这不是他的那一颗。
“这不是我的。”
“我知道,可是我实在……”
“我只要我的那一颗。”
秋眠泄气地收回手:“我真的找不到了。”
“没让你赔。”
“可是我想赔。”
“没拦着你想。”
“……那这颗玉珠怎么办啊?”
“送你了。”
“……”
周引弦抬了抬手腕看时间,起身叫秋眠:“该走了。”
“噢。”
秋眠拿上自己的包跟在他身后出了教室,等他锁门。
“现在去哪儿?”
周引弦转身,钥匙在手心里抛了下,语气淡淡:“吃饭,一起?”
“那我请你!”
“请人吃饭这么开心。”周引弦抬手轻轻抵住她额头,将她突然凑近的脑袋往后推了推,“你瞧着不太聪明。”
秋眠这才发觉自己一时激动凑得太近,都快挨到他脸,顿觉羞赧,没再应声。
但开心是真的。
她从不喜欢亏欠别人,不然心里总觉得面对面时缺少底气。
周引弦拒绝她的玉珠补偿,那她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直到有一天不再有这样亏欠他的感觉为止。
-
还是去的之前那家橘の汤。
上次周引弦提前买了单,这次秋眠便在点完单之后就抢先去结了帐。
收银笑着替她结单,热情提醒:“我们这里可以送饮料,您看看喜欢什么口味,待会儿给您送过去。”
秋眠选了青橘柠檬水,虽然已是深秋,但她仍旧习惯加一点冰。
店员很快送了两杯青橘柠檬水进来,透明的玻璃杯外壁挂着细小的水珠,看得出加了冰块。
周引弦提醒:“换不加冰的。”
“可是……”店员为难地看向秋眠,“是这位女士……”
“是我加的冰!”秋眠解释了下,转瞬反应过来,“周老师是不是要不加冰的?抱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麻烦换一杯不加冰的就好。”
没想到是她主动要加冰。
周引弦拿过自己那杯加冰的青橘柠檬水,表示不用再换:“没事。”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交流仅限于食物相关的寥寥几句。
饭后俩人在大学城的夜市里安静地走了会儿,秋眠随意找了个话题:“周老师现在要回家吗?”
“你还有安排?”
“不是,就是想问问……”秋眠抿了下唇,“能不能蹭下车。”
周引弦转头看她,眉头微挑:“你那位朋友今天不来接?”
“……”秋眠被噎了一下,“应该在外面跟哪个美女一起玩吧。”
他怎么好记仇。
而且,每次都不会当时表现出来,总要等到后面,巧妙的时机,顺便引出话题。
秋后算账。
“所以退而求其次,找上我。”
“……”
“可以。”他说,“当做这顿饭的答谢。”
秋眠:“……?”
那岂不是又把这顿饭的情还了回来。
这样得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对他的亏欠,现在说不坐他的车还来得及吗?
-
周引弦开的还是之前那辆黑色宾利,秋眠主动坐到副驾驶。
关上车门的瞬间,脑海里莫名想起他的前女友——
曾经,她也坐在这个位置吗?
秋眠被自己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想法惊了一下,慌忙低头系安全带掩饰情绪。
自己坐他的副驾只是为了不拿他当司机,这是基本的礼貌。
她这样想着,心里怪异的感觉少了些。
宾利平稳地驶出南塔大学,穿进灯红酒绿的街。这座城市夜晚的街景不断倒退,逐渐变成虚幻的背景,直至消失在倒车镜里。
车里太过安静,秋眠询问是否方便打开车载音乐听听歌。
周引弦没拒绝:“随意。”
得到他的允许,秋眠便探身打开他车载音乐的歌单,随机播放了一首歌。
有些意外,他也听孙燕姿。
是那首《我怀念的》。
南塔大学开回橙宜园其实不算近,不堵车也超过半小时。
秋眠挺好奇周引弦为什么会租到那儿。
更确切地说,她很好奇他这样的人,根本不缺钱,学校也捧着他,为什么他还要自己到一个不算近的地方租房住。
可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
沿途路灯的灯光错落着投进车内,闪烁又破碎,模糊的光晕催人犯困。
可在别人车上睡着不太礼貌,秋眠便试着找些话题闲聊。
“周老师今天在课堂上是故意提问我的吗?”
“不知道那是你。”周引弦面不改色,看不出在撒谎,“低着头看不清。”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课间休息之前,他收到朱桢的微信消息,说秋眠来找。
而后,当她站在生药楼A-101阶梯教室后门门口张望着寻找他时,他便远远地一眼看见她。
秋眠对此毫不知情,信以为真,可却又好奇:“那周老师为什么会提问一道高中的生物题啊?”
周引弦从车内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很难理解?”
“是不太理解。”
“怕你答不上来,在课堂上哭,回头传出去,别人说我欺负旁听生。”周引弦一本正经地做着解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所以,随便问了个简单的。”
“……也不是很简单。”
况且她都高中毕业这么久了。
“是么?”周引弦轻声问,“可你的答案脱口而出。”
秋眠转头望向窗外,语气有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怅然:“只是很凑巧,这道题我背过很多遍,所以还记得。”
“很多遍?”
“一百遍。”
是真真切切的一百遍。
只是寻常时候不会记起,所以脱口而出那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原来背过的一百遍,真的会刻骨入髓。
她看着窗外,所以也就没注意,周引弦脸色微微一怔。
-
不知是不是喝了那杯加冰的青橘柠檬水的缘故,秋眠第二天来了例假小腹有点疼。
她体质其实还不错,从第一次来例假到现在,一直很规律,日期没怎么变,几乎都在每月初的5号左右。
今天是4号,不算预料之外。
只是这么些年,她鲜少痛经,所以即便知道今天可能要来例假也没太忌口。
况且,昨晚加的冰也不算很多。
已经是周五,熬到下午两三点,这疼痛不仅没缓解,反而愈发严重,秋眠只好请了假回家躺着。
她不怎么吃止痛药,怕会产生依赖性,平常不太严重都是自己忍着。
可今天却不同以往,在床上躺了半小时,疼痛一阵一阵地加剧。
这疼痛已经超出从前能忍受的疼痛程度,实在再难忍受,秋眠只好妥协,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摸出手机在外卖软件上加购布洛芬。
商家和骑手接单都算迅速,可订单显示预计送达时间在半小时之后。
秋眠艰难地爬起来去给热水袋充电,又接了一杯热水喝下去。
似乎也没什么用。
仿佛隔靴止痒,心理安慰都不落一个。
离小区最近的药店——
秋眠回想了下,走路过去,也就几分钟。
等待漫长又煎熬,她不再肯受这罪,忍着小腹疼痛起身出门买药。
平常速度很快的电梯此刻也仿佛在跟她作对,左等右等不见来。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世纪,她才终于坎坷地进了电梯到达一楼。
拖着病体残躯从单元楼走到小区门口,额头冒出冷汗。
偏在此刻,小腹疼痛再度加剧,站立都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
秋眠在小区门口的绿化带边缘慢慢蹲下抱着双腿,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大脑似乎已经开始发懵,她无法再去思考任何事。
她想起很多独自熬过苦难的瞬间。
这么多年,好像有很多人爱她,可在很多需要人陪的时刻,她都是一个人。
浑浑噩噩的这片刻,小区大门的拦车杆升起,进来一辆黑色宾利。
那车没继续往前开,驾驶座车窗降下来,周引弦探头喊:“秋眠。”
秋眠应声抬头,暮色将近,周引弦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眼前。
“周老师……”
她忍着疼痛回应,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周引弦将车开到一边的临时停车位停着,下车来到她跟前。
秋眠蹲着,平行的视线里出现药店特有的纸袋,它被勾在一只很漂亮的手里。
“你这里……”秋眠闭眼咬牙忍过又一.波汹涌的疼痛,像中毒的人看见解药般努力盯着纸袋看,“有止痛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