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那封信一定是林曦的情书,他们现在见面是在做什么呢?
周引弦不着痕迹地也观察着她。
大概她自己都没发现,长长的眼睫湿漉漉的,一瞧就是哭过的可怜模样。
尴尬的局面并没持续太久。
秋霜多年摸爬滚打,什么好的坏的事情都经历过,即便眼下心里已经几近崩溃,脸上却没叫人瞧出任何异样。
“还有点事。”她竟还能挤出得体的社交微笑,“先失陪了。”
话落,一把抓住秋眠手腕,将她带走。
经过周引弦身边,秋眠下意识回头,想要和他说声再见。
可转头一瞬,看着林曦和他并肩而立,那声“再见”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秋眠收回视线,低落地垂了眼。
-
不过刚出餐厅,秋霜就急匆匆放开秋眠的手。
“你打车回,我还有点事,先不送你了。”
她着急离开的背影,好像一刻也不想在她身边待下去。
秋眠低头看了眼自己被丢开的手,再抬头时,秋霜已经完全消失在她世界里。
原来就算勇敢地开口质问,也只会让她们的关系变得更糟糕。
至少,从前因为她的妥协让步,她们之间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时间还早,刚过晚上七点,四桥城外华灯璀璨,车水马龙,繁华迷离。
秋眠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随意选择了右边,顺着人行道一直往前走下去,没有目的地。
周引弦没像往常一样送林曦回家,浑身不近人情的冷酷让林曦暂时做出退步,他便得以独自驱车离开,暗暗地跟在秋眠身后。
除了红绿灯,她从来不停。
秋眠走过繁华的大街,不知不觉进入了还未完全改头换面的老城区。
这里没有太多大厦高楼林立,取而代之是泛着陈旧、历经岁月沧桑、仿佛还停留在上世纪的老建筑。
所幸南塔这些年来发育极快极好,即便主力大多都在新城区,老城区也没完全遗忘,该有的路灯之类的基础设施倒也完善。
缺少琳琅满目的商店,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不至于显得太冷清。
人间烟火这个词有时候带着很奇怪的虚幻色彩,在国外的这几年,秋眠一直不曾有感觉,直到回了国,才勉强又体会到。
独居的这些年,烟火气实在太淡。
究其根本,是因为少了家庭的其乐融融。
说得更具体一些,是她并没有时时刻刻近距离地接触可以治愈不开心的亲情。
“哇,我们囡囡这么棒!”
经过的围墙里忽然传来声夸张又欢喜的赞叹。
秋眠愣了下,转头望。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走到老城区最老的这片居民区里来,进了破旧狭窄的小巷。
此刻,这户人家的院子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那灯光温暖,也从围墙顶端泄出来一些,照在身处黑暗的她身上。
往前几步就是闭上的院门,秋眠像一个小偷那般,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又偷偷摸摸地走到院门处,透过两扇木门的间隙偷窥里面的世界。
那小女孩看着不过七八岁,正在给家人表演她新学的电吉他。
院子不算很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圈人围坐在小女孩身边,脸上具都带着慈爱笑意。
“囡囡再给妈妈弹一段,妈妈还想听!”
“爸爸也想听!”
“爷爷奶奶也想听哦,乖囡囡!”
“外公外婆也喜欢听囡囡弹的!”
被家人这样围着说喜欢,小女孩小小的脸上溢出被爱的自信和欢喜,大大方方地点头答应。
“好,那我再弹一段,你们要好好听哦。”
秋眠不会弹电吉他,但却会听。
小女孩应当是才学没多久,能听出明显的瑕疵,可她的家人全都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里全是喜爱和欣赏。
小小的一段弹完,院子里响起整齐热烈的掌声,伴随此起起伏的夸奖——
“好听好听!”
“真棒!”
“囡囡真聪明!”
小女孩笑得更开心。
秋眠便不禁回想起自己从前。
那时她也差不多大小的年纪,秋霜在外工作,一年到头甚至都不会跟她见次面。
可她却会管着她,在电话里告诉秋仲景和孙婉,要带她去学钢琴和书法。
再后来,还有小提琴、古典舞……
一切秋霜觉得淑女应该学的东西,都会要求她去学,不管她喜不喜欢。
直到上了中学,她喜欢上电吉他和架子鼓,鼓起勇气跟秋霜说自己想学,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好好读书,学电吉他和架子鼓有什么用?你以后要去搞摇滚?你的钢琴和小提琴学成什么样?书法和舞蹈哪一样拿得出手?”
是,秋仲景和孙婉宠着她纵着她,即便听了秋霜的话,带她去学那些东西,却从没严格要求过她。
她虽然不喜欢那些被强制要求学的东西,却也因为秋霜的关系没敢太过懈怠,学得不算特别好,但也时常会被老师夸奖。
可只不过是因为没做到最好,便成了秋霜眼里的拿不出手。
可眼下,她的某种认知被打破——
原来,只要被爱,即便没有学到最好,即便弹出的旋律全是瑕疵,也会被如此夸赞。
原来,学电吉他并不一定要有用,并不一定要去搞摇滚,只要喜欢就可以学。
到此时,秋眠才恍然发觉,原来她竟真的没被秋霜温柔爱过。
巷子里昏暗,院子里却明亮。
暖色灯光从门缝里泄漏一缕,秋眠立在一门之隔的黑暗里,弯腰趴在门上,透过这束光眼巴巴地偷看着里面热闹的亲情。
也许是保持这姿势太久,腿脚有些发麻,稍微动了动,带起一点儿响声。
里面原本笑着的人群忽地安静警惕起来:“什么东西?”
秋眠还呆呆地透过门缝窥视着。
小女孩眼睛好使,这么转头看来一眼,立即看见微光里门缝中湿漉漉晶亮的眼睛。
“啊!”
小女孩不知道外面情况,吓得尖叫一声扑进她妈妈怀里。
“小偷!有小偷!”
一群人顿时慌了,全都围上去安慰她。
年轻的父亲却从一旁操了根棍子要冲出来:“哪里来的小偷!”
秋眠愣了一秒,直到看见那位父亲拿着棍子朝自己跑过来,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那个小偷,好像是她。
“不是!我不是小偷!”
秋眠调头就跑,黑暗里狭窄的小巷使她跑得跌跌撞撞,像在逃命。
那位年轻的父亲大声喝着:“抓小偷!”
周围住着的人家一时间都听见这动静,院子里的灯一下全都亮起来,人声错落响起。
“哪儿呢哪儿呢,小偷在哪儿?!”
秋眠顿觉惊慌,跑得更快了。
我不是小偷。
她在心里默念着。
她没有要偷走小女孩的父爱母爱,她就只是想偷偷地看一会儿。
偷偷地看一看,她不曾拥有的爱是什么样的。
嗓子眼里泛起干涸的血腥味,呼吸急促,秋眠却不敢停下。
也许不应该跑的。
她想。
可刚刚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像极了小偷。
小偷的本能,就是在别人大喊有小偷时,下意识逃跑。
秋眠使劲全身力气加速——
她偷窥别人幸福的理由如此卑微、难以启齿,她不要被抓住,不要被拉到灯光下去面对众人的质问。
慌不择路的下一刻,猝不及防地撞进一道宽阔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柑橘香味,秋眠抬头看。
周引弦不知何时出现,昏暗灯光从他身后打过来,照亮他轮廓锋利的冷酷侧脸。
像漂泊的一叶扁舟终于在深夜的茫茫大海里遇到一座孤岛,秋眠放弃逃跑。
她停下来,埋在他怀里,心理防线彻底决堤。
那滴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渗透进他衣服里。
“周老师……”
秋眠闭着酸涩双眼,胸口起伏,心跳剧烈,喉咙干涩,后半句话只能在心里默念——
我不是小偷。
作者有话说:
周引弦:嗯。
沂沂来啦,昨晚写着写着睡着了T^T
这章也给大家发二十个红包呀
感谢在2023-04-02 23:57:43~2023-04-06 09:3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nininin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浪漫主义诗人陈路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回来
◎情人节◎
小巷里很快热热闹闹地涌出来许多人。
那位年轻的父亲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根从院子里随手拿的棍子, 身后跟着几个相仿年龄的男人。
几人由远到近地追到周引弦和秋眠跟前,怀疑的目光落到俩人身上。
平时昏暗的小巷因为大家同时打开了院子里的灯和院门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几人便得以看清俩人的长相气质和穿着打扮。
俩人看上去像是一对极其相配的情侣,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长相脱俗, 眉宇间气质冷峻,浑身都透露着股生人勿近的高冷。
怀里的女人像是在哭, 看不见长相,只能看得出身材姣好,应当也是美女。
俩人穿着打扮瞧着经济条件都不错,透露出的气质也很矜贵, 绝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那位年轻的父亲站在前面, 主动开口询问:“请问,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过去?”
周引弦抬眼瞥来,淡漠的眼神透着些许冷意,语气平静反问:“可疑的人?”
男人解释到:“一个小偷。”
这话音刚落下,周引弦感觉腰间抓着自己的那双手一瞬猛地收紧了。
“没有。”他抬手在埋怀里那颗脑袋的后脑勺上安抚性地轻轻揉了下, “误会吧, 我一直在这儿, 没看见有小偷。”
男人蹙起两道浓眉,显然是不信。
可他又打量了眼俩人, 怎么看都是没必要来他们这小巷里偷东西的人。
探究的眼神落到秋眠身上:“她……”
“我女朋友。”周引弦截断他的话,“吵架气哭了埋我怀里有问题么?”
面对他的不怒自威,男人慌忙摆手:“没没没!”
身旁另一个男人提出疑问:“是不是你看错了啊老钱,亲眼见着人没?还是丢了什么东西?”
男人面色微微尴尬:“这倒是都没有……是囡囡说门外有小偷, 所以我才……”
“哎呀, 你说你这不闹着玩儿呢吗?小孩子懂什么啊, 胆儿又小,随便个什么都能给吓着。”
“可是我听见门口有动静……”
“有动静多正常啊,随便路过个小猫小狗的都有动静,实在不放心,咱们最近小心点。”
“也行吧……”男人挠挠头,抬头看向周引弦,“打扰了。”
周引弦微微颔首:“没事。”
几人聊着天调头往回走,嘴里还在讨论着最近看好孩子,别的都不怕,就怕人贩子。
聊天声渐远渐无,附近院子里的灯也都慢慢熄灭,小巷重新恢复寂静与昏暗。
周引弦轻轻拍拍秋眠肩头:“走了。”
秋眠这才从他怀里离开,手背无措地揉了揉泛红的眼眶,低着头走在他前面。
不好意思让他瞧见自己哭过的眼睛,低着头,声音小小地道谢:“谢谢周老师。”
刚刚因逃跑产生的剧烈心跳此刻终于恢复正常频率,呼吸也归于平缓。
她知道自己反应过激,可她实在不想面对别人的质问,难以启齿的原因让她选择逃避。
路灯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周引弦默默陪在她身边,并未询问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直至走出巷子口,到了稍稍宽阔一些的老城区旧马路,周引弦才开口叫住闷头走的秋眠:“我车在上面。”
秋眠脚步一顿,有些呆滞地抬头朝他看来一眼,迟钝地点点头:“噢。”
好像一只夜里被人遗弃的漂亮小猫。
修长手指轻揉额头,苍茫夜色下周引弦朝她伸出只手:“牵着。”
秋眠盯着他递到跟前那只性感漂亮的手看了两秒,搭上去,反握住。
好像就不用再动脑。
周引弦转身走在前,在黑夜里引领着她前进的方向,避让着一切旧马路积年累月形成又无人修补的坑洼。
他并不多言语,看上去总有些不近人情难以靠近的冷酷,可此刻却让她莫名心安。
从这条破旧的长长坡道底爬到顶,城市的绚烂霓虹瞬间跃入眼帘。
随之变清晰的还有汽车鸣笛的喧嚣,空气里浓郁的卤煮香味,触手可及的明亮光束。
仿佛刚刚一切只是做了个混沌噩梦。
秋眠恍然如梦初醒,低头看向自己握住周引弦的那只手。
他的体温并不滚烫,跟他这人一样,冰冷里又带着些温热,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
她稍稍落在他身侧后方,偷偷抬眼看他。
宽阔挺拔的背影替她挡住一些前方吹来的寒冷夜风,高大得好像海边的灯塔。
她在茫茫海面上迷失方向、随时都会翻船触礁的险境之下,偏还遇上雷暴雨的天气。
这个时候——
这座灯塔,忽然亮了灯。
一瞬间,暴雨骤歇,风平浪静。
所以,如果真的有感动的成分在里面,那又如何呢?
喜欢本来就是很复杂的东西。
而她现在,对他,也许比喜欢还要多一点。
-
黑色宾利驶进车水马龙的宽阔街道,南塔市繁华的夜景在车窗里不断倒退。
还是春寒料峭的天气,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正好放到那首叫《Dehors》的法语歌。
有些轻快的前奏,浪漫的歌词。
秋眠不是第一次听。
只是此刻,坐在周引弦车里的副驾驶,坐在他的身边,穿越黑夜里城市的霓虹,再次听这首歌,似乎有了不同的感受。
Témoin de ta vision, auditeur de ta prison
我见证你的愿景,也倾听你的桎梏
Et quand tu briseras ta cage
当你打破束缚你的牢笼
On ira à la foire
我们将去往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