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城眉一挑,“方将军客气了。”
方同一口老血赌在胸口不上不下,他还真不是在跟他客气。明明他就是在质问崔家军不请自来,偏偏就被这句话给堵得发作不得。
崔七七看他们一来一回争锋相对,明显薛城略占上风,心中不由好笑。
按照边地的规矩来说,薛城不声不响的突然进入别的驻军领地,这是触犯了旁人的底线的。如果阜城守备要以此怪罪,薛城根本就站不住理。
“之前发现了敌人入境,我怕敌人有什么阴谋,所以不单单只是通知了凉城阜城两方,同时也去信告知了邺城守将薛将军。薛将军想来也是担心我的安危,这才赶着过来阜城,所以才忽略了细节,没来得及跟方将军报备。”崔七七道。
薛城应该算做自己人,崔七七这点还是分得清楚,所以话语中便有偏帮之意。
既然崔七七都这么说了,方同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他却想以此讨得些好处,便打着哈哈,好话不要钱的往外冒,“薛将军担心崔将军,这是应有之义,本将军能理解,哈哈哈。崔将军年少有为,有崔老国公大将之风,将来去了邺城,想来也能重振旗鼓,崔家军再次大杀四方,令戎夷闻风丧胆。”
崔七七带上一惯的笑,“借方将军吉言了。”
方同凑近了一些,“崔将军,你看此战,我们出动三千人马……”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贾溪却急了,他怕自己晚了啥都捞不着。
这里是阜城地界,崔家军远道而来,最后关头带兵出击,可以说起到了决定性的胜利。
而阜城守备方同可以利用崔家军随意进阜城驻地做文章。只要崔七七向着崔家军,为了堵方同的口,肯定会息事宁人,分一些好处给方同。
而自己,先前崔七七找他借兵之事,他提出几乎苛刻的条件,崔七七表面上没什么,心中肯定已经很不待见他了。不然也不会借了兵马却置之不用。
贾溪打断了方同的话,“崔将军,之前是我的不是,本来你是故人之女,就不应该贪图你的钱粮。奈何手底下的人目光短浅,才照以前凉城的规矩办事。我事后得知,后悔不已,已经处置了办事的人,至于崔将军你借兵的钱粮,我这里如数奉还。”
崔七七惊诧一声,“哎呀!贾太守,这怎么可以?既然是凉城的规矩,那就照凉城的规矩办就行了。我出钱粮,你借兵与我,这不是挺公平的嘛?崔七七何德何能,能让贾太守破例?”
方同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咦!借兵还需要出租借的钱粮吗?凉城什么时候有这个规矩了?我离凉城这么近,怎么没听说这个规矩啊?”
贾溪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胖乎乎的脸上堆起憨憨的笑容。对方同道:“方将军你也不知道吗?不过这是凉城私底下的规矩,你并非凉城人,不知道也无可厚非。”
说完他又转头对崔七七笑道:“崔将军,你不知道,当初老国公还在的时候,我与老国公私交甚笃。”
崔七七轻轻勾唇,脸上却不动声色,面对贾溪大打亲情牌,她也只是但笑不语。
贾溪偷偷瞄一眼崔七七的神色,实在是拿捏不准什么情况。
看来崔七七跟崔老国公倒是一个样,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自己想要达成目的,只怕不出点血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击溃戎夷骑兵,不仅让敌人死伤无数,更俘虏了不少。这是多少年来都没有的大胜了,此战一旦传扬出去定会给朝野上下造成很大的轰动。
到时候,朝廷的嘉奖绝对会很丰厚,只要立了功的,加官进爵那是必须的。他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多年,说不想更上一层楼是假的。
只要这次能拿到功劳,哪怕崔七七提一嘴,他晋升就有望了。
他心下一横,将崔七七请到一旁,避开人的耳目,咬牙小声道:“我不仅奉还崔将军的所有粮草,我还多奉上一倍的钱粮,不知崔将军可愿让我凉城兵马一点功劳。”
他直接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就怕崔七七装傻充愣,给糊弄过去。
崔七七脸上笑意不减,这笔买卖挺划算的啊。不过就是多上报一个人的名字罢了,就能多得一倍的粮草,她还正愁以后养兵粮草紧巴巴的。这不,一句话的事儿,解决了。
不过崔七七并没有急着答应,她沉吟了一会儿,“这……可是你们凉城兵马虽然来了,并未动用一兵一卒啊,这叫我如何上报?”
贾溪着急道:“这有什么难的,今日之战,又没有其他人知晓,谁知道这一仗出动多少人马?”
“只怕是不行啊,你看我这卫戍营五千人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不是他们,敌人不可能阵脚大乱,损失一半的人手。
还有崔家军,如果他们没有及时赶到,将剩下的敌军歼灭,此战谁输谁赢都还不知道呢。他们的功劳都是实打实的,若是将这些功劳给你们了,底下这些立下大功的将士们只怕不答应啊!”崔七七满脸难色,摇摇头道。
贾溪急眼了,“崔将军,根本就不用你为难。我的意思是不用详细汇报,只稍微提一提我凉城太守贾溪领兵助阵就行了。”
“这……”崔七七犹疑了。
见她有所松动,贾溪再接再厉,伸出三根手指头,“粮草我在一倍的基础上再多加三成。”
“我可是要冒风险的啊,毕竟我这第一次带兵,如果不能服众的话……”
“五成!”
崔七七心中乐开了花,林初一的方法果然管用,商场如战场,同样的,战场上也可以用上商场的手段。
林初一这一套讨价还价的方法,在这里果然能用得上。
她斟酌半晌,最后一脸为难的道:“罢了罢了!父兄曾教我做事光明磊落,这事儿着实让我为难,不过今日我也是看在贾太守是父亲故交上。这样吧再加八成,我便辜负了父兄教导,担下这个责任,替贾太守记上一笔如何?”
贾溪满心心疼,这么多粮草,可得将他多年的积蓄掏空大半。唉!要怪就怪他当初狮子大开口,如今也只能自己承受了。
“八成就八成!我这便回去准备,等过两日派人给崔将军送到邺城去。”
崔七七笑得像个狐狸,“如此就有劳贾太守了。”
贾溪脸皮子抽了抽,干笑两声。只希望日后莫要再跟崔七七打交道了吧?之前自己还欺她是个女流之辈,可如今,竟是远胜男儿了。
崔七七,崔七七!嘿!有了崔七七这个变数,这边地只怕要变天了啊,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第79章
贾溪虽然大出血, 但是达成所愿,倒也心满意足了。
方同自然不甘落后,同样被崔七七敲了好大一笔竹杠, 心疼得无法言说,但想到即将到手的好处,这才稍微好过一点, 悻悻然离开。
崔七七这次赚得盆满钵满,开始筹划如何将此战上报朝廷。此战后续还有得忙,不仅要整理战报,还有亡故以及负伤的将士,她也要计划并且监督好朝廷下发的抚恤银的用处, 绝不能亏待了卖命的将士们。
当然, 朝廷的嘉奖抚恤这些东西一时半会不可能下来,这得是去了邺城之后的事了。
有薛城带来的千余骑兵护送,崔七七也不担心了, 己方人马虽然损伤了一些,但还没有伤筋动骨。即便戎夷骑兵卷土再来,她也能应付过去。
打扫完战场,次日便拔营启程, 凉州太守与阜城守备一定要自己的人马护送。崔七七推辞不过,只能应下。
如此,大军浩浩荡荡,朝着邺城而去。
然而, 在京城中的林初一却颇为焦头烂额。崔七七走后,他便接手了国公府的对外事务, 但凡需要当家做主之人出面的,都是由林初一经手。
一个赘婿居然成了当家人, 崔家未免对这个赘婿太好了吧?就不怕赘婿心大,图谋不轨吗?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这事儿倒是让京城中人津津乐道了一阵子。
林初一接手后第一件事就是前去清点了解国公府名下全部的铺子庄子,经营的业务,账目所有通通都查点了一番。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些铺子庄子这两年亏损的估计有一多半,能盈利的仅仅剩下两三成。
国公府用度开□□么大,这两年几乎都没什么进账,都是吃老本,还从老太君私库中填补了不少。
这样下去,再大的家业也得给掏空了。
林初一有些后悔,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烂摊子,他就不应该接手。可现在,这烫手山芋他一时半会还甩不掉了。
因为他之前查出问题时就写信给了崔七七,说明了情况,大体意思就是事情很难办,崔七七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初来乍到的,说话做事束手束脚,就算有想法,也不可能大刀阔斧整改。他现在想撂挑子了,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做谁做去。
崔七七回信很快,信纸上两个大大的字:不准!
接着老太君把他叫了过去,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跟他说了很多。意思就是,整个国公府都交给他全权负责了,他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如果底下的人敢胡言乱语,不听吩咐什么的,她会派人处理。
林初一这才知道,原来崔七七不单单是给他写了信,还一纸告到了老太君面前。这才有了老太君找他说话,给他下放权利的事。
老太君的决定没有人敢质疑,林初一摸摸鼻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再不答应就真不识抬举了。
于是林初一硬着头皮应下来了。行吧,你们崔家人都不担心,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不怕他搞砸就行了。
他还算是雷厉风行之人,得了老太君的尚方宝剑,他便没有了顾忌,次日便开始拟定了方案,准备整合崔家的产业。
像那种年年亏损的铺子留着有什么用?他直接取缔转让或者改头换面,重新开始规划合适的项目。还有不亏不赚的,那就找出原因,做出改进。
他大刀阔斧整改,触碰到底下人的利益,不少人怨声载道,说什么话的都有。
当然也有不服气林初一的,一个赘婿而已,凭什么将自己当成主子?还对他们指手画脚,我呸!什么东西?
各个铺子庄子的管事掌柜又聚在一起,商量着准备怎么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姑爷一个下马威。
宋明远看着屋中众人,脸色很不好看,“你们说说,主家是什么意思?”
“依我看,就是瞎折腾人!”一个掌柜打扮的人怒气冲冲道:“上次弄什么新式记账法,我们忍了,谁叫人家是主子?可是现在,又弄出什么优胜劣汰,竞争上岗。让三月之内必须扭转现在亏损的局面,不然就是德不配位,得走人,真是气煞老夫了。”
上次的改革新式记账法就已经断了他们一条财路了,他们为了不牵扯更深,只能捂着鼻子认了。
这下好了,新姑爷想一出是一出,变本加厉又整出新花样来,怎不让人气愤填膺?
“一个黄毛小子,他懂得买卖是怎么回事么?哼!主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让这小子胡乱施为。我看啊!崔七七是被这小子给迷了心智,才会将国公府交给他。”
“谁说不是呢?崔七七简直就是胡闹,将国公府交给这样一个不学无术之人,我看国公府迟早得完。”有人附和道,只不过这话明着说出来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了。
“李兄,慎言!”有人劝道。
“慎什么慎?主家不仁,就不能怪底下的人无义。”
“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我们这些人联合起来,必须给他个好看。”
这个提议,所有人都附议。他们还真不信了,如果他们都甩手不干了,这么多的铺子庄子没人管,还不得乱了套。
到时候看林初一还能有什么法子,说不定不到半天就会求爹爹告奶奶低声下气来请他们回去了。
“说得对,我们好歹也是崔家的老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也敢跟我们叫阵。要是不拿出点强硬手段来,他真以为我们好欺负的不成?”刘青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道。
“对对,就这么办。哈哈哈,回去后我便待在家中,我倒是要等着新姑爷上门给我好好赔礼道歉。”
一想到以后姓林的会求着他们,他们总算可以出一口恶气。
然而,他们还没等到林初一上门,老太君就已经派人来了。
高顺大摇大摆的闯进刘青家中,“既然你们不愿意干活,那国公府不养闲人。从此以后,你刘青就与国公府无关。”
这话是什么意思?刘青还没反应过来,等他脑海中排除掉无用的信息,只反复咀嚼这句话,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是被赶出国公府了?这下子,刘青愣住了。
他们之前商量的时候可没想到老太君会出面,更没想到,老太君会将他们赶出去。
“高护卫,你说什么?老太君怎么会将我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赶出国公府?老仆为国公府打理产业,兢兢业业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老太君怎么会不顾念旧情?这不是真的,绝不可能是老太君的意思,定然是你们假传命令!”刘青颓然不肯相信。
他们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国公府。
他们这种人离开国公府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犯了错被主家发卖,到时候命运就不由自己掌控。如果能遇到一个好的买家或许能有一条活路,但是谁都知道,被主家发卖的奴仆定然是犯了错的,怎么可能会有良善之家看中?所以注定只能辗转于牙人手中,受尽非人的折磨。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今日这般,被主家赶出府去。
如果他们身上背负着被赶出国公府这样的罪名,那么一辈子也就到头了。既然是被赶出来,那就算是背主之人,为世人所不齿。哪怕他们想找下一家伺候,也无人敢用这种人。那么等待他们的,只能是饿死街头。
这样的结果,没人敢于承担。
高顺嘿嘿一笑,“刘青啊刘青,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呵呵,看来也不过如此吧。”
刘青脸色惨白,仿佛还不敢相信。像是魔怔了一般,喃喃道:“老仆为国公府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打理布庄,生怕出了半点差错。这两年布庄买卖不如以前,可那也是有原因的。老太君不问缘由就处罚老仆,定然是听信了谗言,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对了,一定是林初一,一定是林初一害我。”
高顺摇摇头,真是执迷不悟,“这话你也敢说?还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呵呵,真不是殚精竭虑为自己谋出路吗?”
刘青闻言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高顺。此事他做得甚为隐秘,他怎么会知道?
高顺继续道:“你真以为主家没人了,就敢肆意妄为了吗?却不知你这两年的所作所为早就被人看在眼里。原本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你们却不知珍惜,反而变本加厉,如此忘恩负义之辈,如何还能留?”
自己找死,还怨怪别人,果然是没救了。也是老太君心地善良,才只是将人赶出府去任其自生自灭。如果换做其他人,只怕早就拖出去乱棍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