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眸里的冷霜尽退,说话声音平和,“既然来了,就找个位置坐下,朕白天操劳政事,到了晚上也不得清净!”
康熙全程打量着自己这位小表妹,见她遇事还算从容,略感欣慰。梁九功已经将佟茉雪没接到太监传旨的事情,低声告诉了他。
很明显有人设了局,但这个局不怎么高明,让佟茉雪迟到,无非是拉低她在众人面的形象罢了,起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花粉上。
长生年幼且病弱,单是花粉引起的风疹就能害了他的性命。
设局之人,用心何其狠辣。
如果长生因为荷花花粉得了风疹,且正巧表妹那里有荷花花粉,那这个局不仅害了他的皇子,也让这位他看重的表妹背上诬名。
康熙冷眼瞧着他后宫的这些嫔妃,转头低声吩咐梁九功着人,将内务府领荷花花粉的记档调过来,顺便去各宫搜查,哪些人手里有这花粉。
佟茉雪见康熙没有大发雷霆,总算松了口气,不愧是千古一帝,遇事果然淡定。
但她并未落座,而是关切地询问马佳庶妃:“长生阿哥现在可好?能让我进去看看小阿哥吗?”
既然不是天花,也不是花粉过敏,这种高热发疹的症状,就很有可能是现代医学中所说的“幼儿急疹”了。
她也是某次深夜送邻居单亲妈妈和她孩子去医院,才偶然得知这个病是两岁以下小孩常见的出疹性病症。
马佳庶妃心存疑虑,声音冷淡道:“太医已经看过了,就不劳烦格格了。”
那拉庶妃仗着养育了大阿哥,说话的气焰比她嗓门还要大,“小阿哥生病,佟格格还要人三催四请,才姗姗来迟,现在又在这儿装假好人,佟格格可真是一人千面呀。”
佟茉雪眼若寒冰,冷视了那拉氏一眼,懒得理她,这人跟牛皮糖似的,上次沾惹了,甫一碰面,就得黏上来。
她心知马佳庶妃怀疑现场的每一个人,但也不能耽搁小阿哥病情,她目光微微凝着,脸上挂着焦急的神色,“马佳庶妃,冒昧问一句,小阿哥是不是热退疹出,皮肤呈玫瑰红样,从颈部慢慢扩散?”
马佳庶妃听她说的一处不差,眼眶含泪,站起身来,嗫嚅着:“是这样,就是这样,格格可知是何原因?”
佟茉雪并未急着下结论,转而问匍匐在地上的周院正,“周太医迟迟未确诊,可是有什么疑虑?”
周院正微蹙的眉宇间布满忧思,微叹道:“小阿哥突发急疹,又反复高烧,但小阿哥并未呈虚弱之态,精神状态也无明显变化。”
一旁的郑太医也附和道:“臣等观小阿哥脉象平和,故而不敢轻易用药,唯恐药性强烈,伤了小阿哥贵体。”
怪不得呢,还以为这些太医是庸医,结果是怕担责呀。不过,对病人家属刻意隐瞒,害家属担忧,也算不得什么良心大夫。
马佳庶妃眼里噙着的泪,再听完太医的话,心知他们要是有办法早就医治了,断不会等这么久。
她满腔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佟茉雪身上,忙拉住佟茉雪的手,焦急又恳切地道:“佟格格既知晓此病,可有救治的方法?求您救救我的长生,他还那么小,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就是要了我的命嘛。”
康熙知她又沉浸在痛失三子的悲痛中,心口也被揪得生疼,立刻从宝座上下来,扶住马佳庶妃,安抚她,“没事的,没事的,我们的长生会好好的。”
马佳庶妃伏在皇上肩头,捂住唇,低低呜咽着,本就弱柳扶风的她,哭得更是梨花带雨。
那拉氏看不惯马佳庶妃这样子,她和马佳庶妃都是康熙早年进宫的妃嫔,偏偏马佳庶妃凭着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愣是比她多得了皇上许多恩宠。
乌雅氏看着康熙安慰马佳庶妃的温柔态度,忽然福至心灵,或许,自己平常娇憨美人的路线走错了?
第23章 病症
康熙轻拍着马佳庶妃的肩,温声问道:“茉儿可有医治长生的法子?”
佟茉雪斜睨了一眼地上匍匐着的周院正,老家伙老神在在不吭声,还一脸希冀地等着她来发声呢。
佟茉雪想翻白眼,无奈当着这么多人,观感实在不佳,只好犹犹豫豫开口道:“嫔妾未入宫前,府里有个奶嬷嬷,她的孩子也是在这般年纪,生了这样的病。”
马佳庶妃止住了哭泣,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泪,认真听她讲。
“奶嬷嬷当时怕极了,抱着孩子在城里到处寻医,京城大夫见孩子不足周岁,太过年幼,担心用药伤了孩子肠胃和器脏,都不敢轻易开药。只推说不曾见过这样的病症,让嬷嬷将孩子带回去好生将养。”
说到这儿,她微顿,瞥了一眼周院正,周院正有点子心虚,赶紧低下头。
多兰格格听到如此没有作为的大夫,怒火中烧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大夫,也太可恨了!”
佟茉雪冲她眨眨眼,继续说道:“可怜奶嬷嬷心急如焚,却只能无奈带着孩子离开医馆,却碰巧遇见了个游方大夫。那游方大夫见奶嬷嬷神情焦急,怀里抱着的小孩儿面色发红,脖颈那儿一片红疹,便主动上前问诊。”
“奶嬷嬷见他一介游医,虽心存顾虑,还是恳请他诊治自己孩子。”
殿内鸦雀无声,大家都认真地听她讲述。
康熙见她跟说书似的,讲得有鼻子有眼,不耐道:“挑重点的讲!”
马佳庶妃柔声道:“没事的,佟格格,你讲细一些,将来众姐妹都会有自己的孩子,多了解些关于小孩子的病症也是有益的。”
佟茉雪头顶飘过一大串弹幕……
【哈哈哈,三甲医院的医生也怕医闹。】
【这病看着吓人,不用吃药,回去物理退烧,三天包好,最多五天。】
【你们猜狼人是谁?】
【盲投那拉氏,就她跳得最欢。】
【附议!】
【表示怀疑,狼人一般都很低调。】
佟茉雪清了清嗓,继续道:“那游方大夫先是给孩子把脉,又询问了是否有带孩子外出,或是吃了什么东西。奶嬷嬷回答孩子足不出户,尚在襁褓里,一直喝奶水。”
“游方大夫当即了然,安慰奶嬷嬷道:回去吃点好的,好好将养着吧。奶嬷嬷听到这话,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以为孩子时日无多了。”
马佳庶妃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着急道:“孩子一定有救对不对?那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佟茉雪拍拍她手,扶着她往座位上坐,顺手将茶几上的茶盏递给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李栖筠和多兰格格听得都快急死了,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佟茉雪这下直接下定论:“这种病称作婴儿玫瑰疹,根本不用吃药,两到三日就好了。”
昭妃饶是多么心平气和的人,此时也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孩子还反复发着热呢!”
“发热用湿帕子给孩子降温就行,太医不是说孩子精神挺好的嘛,不用过多担心。”
康熙也很惊诧,忙问道:“那长生还有呕吐症状,又该如何应对?”
佟茉雪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认真道:“那是生病造成的食欲不振,少喂小阿哥一些,他饿了再吃。”
康熙沉吟片刻,凝眸道:“小阿哥为何生此怪病?”
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一来给小阿哥请脉,就知晓小阿哥没有大碍。但这病症又表现得极为凶险,首先是反复持续的高热,其次是可怖的皮肤丘疹。
他们要是胆敢说小阿哥没有大碍,不用用药就能好,或者只给小阿哥开一些养生护体的药,但凡小阿哥某个环节照顾不周,高烧惊厥了,那背锅的就是他们太医院这帮人。
倒不如说小阿哥得了奇症,医术不精也好过庸医杀人吧。
所幸马佳庶妃发现衣服被人做了手脚,动了彻查之心,他们才侥幸不用给小阿哥的病症下结论。
现在佟格格把他们不敢说的话全讲了出来,众位太医皆如释重负。
周院正这才嗫嚅着说道:“小阿哥确无性命之虞,精神状态也正常。或许是天气乍暖,娘娘担心阿哥年幼感染风寒,减少了小阿哥沐浴次数,才引发了病症。”
佟茉雪心道:老家伙,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马佳庶妃感觉自己那颗沉甸甸的心,倏然一松。仿佛今日所承受的所有担忧和焦虑,都在这一刻做了情绪结算。
但随即她又脸色一白,意识到了什么,表情痛苦地喃喃道:“原来竟是我的疏忽,才让长生遭受病痛……竟然都是我的错……”
康熙见她黯然神伤,心知她又在自苦,柔声安慰道:“你别多想,不是你的错。”说着便让玉昙扶她下去休息。
当然不是她的错!佟茉雪忍不住暗自腹诽。
她从宋姑姑那儿了解到,康熙四年,年仅十岁的马佳庶妃就入宫待年。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一岁,却给康熙生了五个孩子,还夭折了三个。
在现代,马佳庶妃这个年纪,大学都还没毕业,说她还是个孩子都不为过。
就这样糊里糊涂生下五个娃,又接连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还是在这医疗落后的古代。她作为一个母亲,照顾病弱的孩子,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玉昙将马佳庶妃扶下去后,康熙端坐上首,威严睥睨着下方坐着的众位妃嫔。
众人被盯得发憷,不敢直视康熙。
“哗啦”一声。
康熙用力一拍茶几,将桌上的杯盏拂到地板上,瓷器破碎,杯水四溅,碎裂的声音刺激着众人的耳膜。
“谁来说说看,衣服上的花粉又是怎么回事!”
他从牙缝里冷冰冰地抛出这几个字,惊得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扑通”一声!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妃嫔,猝然从椅子上滑倒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如刀锋一般,齐齐看向她。
第24章 纷扰
那是位不太起眼的妃嫔, 佟茉雪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佟茉雪已经在昭妃旁边落座,宋姑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那位是兆佳庶妃,皇五女允清公主的生母。”
一位皇女的母亲, 存在感竟然如此之低?
康熙看向兆佳氏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兆佳氏被这帝王凝视的压迫感,压得瑟瑟发抖。
她声音颤抖, 头都要埋进地板里了,“皇上,此时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那拉氏脸上带着讥诮,冷哼道:“既然与你无关, 那你怕什么?”
兆佳氏被她这么一讥讽, 更不敢吭声了,只低头瑟缩着。
众人看向那拉氏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尤其是早先进宫的妃嫔,皆忍不住对她侧目而视。
兆佳氏自从被皇上临幸,生下了允清公主,便奉旨搬入了延禧宫。
延禧宫的主位娘娘是那拉氏, 兆佳氏出身不高,也不得宠,且又只生了个公主,平日里没少受那拉氏的白眼苛待。
她这才变得愈加怕事, 养成了畏首畏尾的性格。刚才皇上发怒,许是又将她吓着了。
康熙正要出言询问, 梁九功便轻声禀告:梁渠带着内务府的记档进来了。
梁渠手里端着个黑漆承盘,承盘里放着一个本子, 一个瓷瓶和锦盒。
他将记档呈给了康熙,然后跪在地上,托着承盘,等着被问话。
如月趁机在佟茉雪耳边轻言细语道:“格格,如岚把小贵子绑来了,人就在殿外候着呢。”
佟茉雪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明白。
康熙垂眸淡淡扫了一眼内务府的记档,便随手递给梁九功,示意他念出来。
梁九功细长的声音,缓缓念出:“四月初一,记佟格格领荷花粉三两。”
康熙冷冷道:“没了?”
梁九功躬身应道:“今年只有承乾宫宫人在内务府领过荷花粉。”
康熙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佟茉雪,见她神意自若,唇角便不由得微微上扬。
遇事有这份气性,还算有点出息。
他于是又看向地上跪着的梁渠道:“说说吧,可有在六宫搜查出什么线索?”
梁渠恭恭敬敬地将黑漆承盘举了举,声音清亮道:“奴才在承乾宫搜出一瓶荷花粉,又在延禧宫搜出一盒荷花粉。”
那拉氏听到从延禧宫搜出荷花粉,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还搜得出荷花粉?
她不敢直视康熙的眼睛了,眼神闪烁不定,想要和宫女锦雀交换一下眼色,又怕被人察觉。
不过是一瞬的时间,那拉氏的内心就经历了油烹火烤的煎熬。
梁渠接下来的话,让她那颗被架起来的心,瞬间就落了地。
“锦盒里的荷花粉是在延禧宫侧殿,兆佳庶妃的房里搜出来的。”
殿内众人一片哗然,纷纷侧目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兆佳庶妃。
只见她神色惊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身体还止不住地簌簌发抖:“皇上,真的不是我,借我十个胆,也不敢设计陷害皇子呀皇上。”
康熙揉着眉心,印象中兆佳氏素来怯弱,多年没关注她,怎么成现在成这副待宰羔羊模样了。
这让他忍不住打量起那拉氏来,那拉氏本来龟缩着,在听到梁渠后半句后,又N瑟起来,但被康熙深不可测的眸光上下逡巡后,她又不淡定了。
佟茉雪见兆佳庶妃可怜分辩的样子,反倒显得自己太过淡定了,于是也起身,不过只微微福了福身子,一副清者自清的傲然姿态。
“嫔妾也从未做过设计陷害皇子之事,并且嫔妾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坦坦荡荡。
原本因为她迟迟未露面,又确实藏有荷花花粉,而坚信她使坏的人,不由得开始意志动摇。
没有哪个做贼的人,会不心虚。
康熙面无表情地凝视她片刻,动了动手指,“既然你说能自证清白,那就把你的证据拿出来看看。”
事有轻重缓急,这个事件中,最重要的是小阿哥的病情,然后才是花粉事件。至于她姗姗来迟的原因,在解开小阿哥病症后,就不足为道了。
但佟茉雪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她要桩桩件件地将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
如岚端着承盘进到殿内,她还从未在皇上面前说过话。但格格被人诬陷,现在是她拯救格格于水火的时候了。
如岚跪在地上,将承盘托举,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但不卑不亢道:“启禀皇上,月初格格命奴婢去内务府领荷花花粉,是为了制作芙蕖香,这是芙蕖香香丸。”
见皇上示意,周院正一双跪麻了的老腿,蹒跚着起身,拿起一颗香丸,仔细查验了,道:“皇上,这芙蕖香内确实含有荷花花粉。”
如岚又道:“格格是在承盘里的书籍上,看到的香方,香方上写明了制作芙蕖香所需荷花花粉用量。”
梁九功忙将那本书取了,呈给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