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被他凶狠的目光吓一哆嗦,不敢再继续追问,屁颠屁颠地起身朝翊坤宫方向跑去。
长街四周万籁俱静,只闻得秋风吹落枯叶的簌簌轻声。
可怜的小太监边走边觉得这差事,不明不白。
皇上往常都是翻宜嫔牌子,但今日只说要去翊坤宫,没特指哪位主子。
他若是照原话传,到时候肯定是宜嫔欢欢喜喜迎接皇上,若皇上去了郭贵人屋子里还好,要是去了那拉贵人屋里,宜嫔生起气来,他就完了。
这么想着,他跌跌撞撞到了翊坤宫。
翊坤宫的守门太监一看是敬事房的人,忙笑脸相迎,“公公这是打乾清宫来,皇上今夜要过来?”
小太监忙点头:“对对对,皇上今夜要来翊坤宫。”
守门太监本着谨慎的原则,还是问道:“可有指明哪位小主接驾?”
小太监挠挠头,心生一智:“反正是翊坤宫今夜侍寝,哪位主子你们别问,准备好就成。”
他说完,赶紧离开了,徒留翊坤宫守门太监在秋风中凌乱。
他要怎么回话好,干脆让三位主子都准备着得了。
第75章 吃醋
“娘娘, 皇上今晚要来咱宫里歇息。”小宫女进来传话。
“照往常那样准备着就成。”宜嫔纤纤玉手上还染着凤仙花,身边的宫女芳菲正捧着话本子给她看。
小宫女踟蹰着并未离开。
宜嫔将目光从话本上移开,看向躬身的小宫女:“有什么话就直说, 别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等着人来问。”
小宫女瑟缩了下,低声道:“娘娘, 敬事房传话的小太监,只说皇上今夜要来翊坤宫,但并未说歇在哪处。”
宜嫔眉梢飞扬,斜睨她一眼,继续低头看芳菲手上的话本子。
芳菲低斥道:“你们是当差当蠢了!皇上来翊坤宫, 不来娘娘这里, 能去哪儿?”
小宫女唯唯诺诺应了声“是”,便赶紧退下了。
宜嫔垂着眸子,伸长包扎着荷叶的手指, 抬了抬下巴:“下一页!”
芳菲赶紧给她翻阅。
她悠声道:“听说贵妃也爱看话本子?”
芳菲殷勤回道:“奴婢听宫里人讲,贵妃千秋之日,皇上派人苦心搜寻了不少话本,都送往了承乾宫。”
宜嫔道:“打听打听, 贵妃看的都是些什么本子。”
芳菲应是,又道:“娘娘,手上的蔻丹多半染成了,奴婢帮娘娘拆下来。”
宜嫔姿态悠闲地将手指摊开, 闲闲道:“皇上多久没去承乾宫了?”
芳菲解开宜嫔手指上的荷叶,沉吟道:“一月有余了吧。”
宜嫔轻笑一声:“还给我猜准了, 今夜皇上就算是去姐姐房里,我也得让他知道, 我会吃醋计较,贤妃什么的,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芳菲抿唇而笑:“皇上可不就是喜欢娘娘这般小女儿态,满心满眼都是他嘛。”
宜嫔瞪了她一眼:“又犯了?”
芳菲垂首,低声道:“是,娘娘,奴婢再也不敢妄议了。”
宜嫔欣赏着艳艳鲜丽的指甲,淡淡道:“下去看看宫人可有准备妥当,别误了接驾。”
芳菲赶紧退了下去,瞥了眼东西配殿两处忙碌的身影,估摸着两位贵人也在准备着,忍不住嗤笑。
这两位真是痴心妄想,白费劲。
如今宜嫔娘娘圣眷正隆,这两个,一个是寡妇再嫁,一个是生了娃的女人,如何比得过娘娘娇艳夺目。
乾清宫里,梁九功看了眼西洋钟,提醒道:“皇上,该歇息了。”
玄烨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的折子,道:“去沏壶茶来,朕再看会儿折子。”
梁九功踟蹰道:“皇上,您今夜可还去翊坤宫?”
玄烨这才想起,便道:“敬事房派人去翊坤宫传话了?”
梁九功点点头:“想必此刻翊坤宫娘娘已经准备妥当了。”
玄烨起身,并未吩咐摆驾翊坤宫,而是问道:“保成可睡下了?”
梁九功笑道:“太子殿下今日胃口好,晚膳吃了不少,乳母带着他练习走路消食,估摸着是累了,此刻睡得正香呢。”
玄烨眼底皆是温柔,笑道:“那朕明日再去看他。”
从乾清宫交泰殿方向出来,玄烨并未直接朝隆福门方向走。
梁九功手执宫灯跟在身后,正疑惑着,玄烨就径直朝着景和门方向走去。
梁九功低着头,唇角浮起笑意。
这人呐,再随你怎么说,心在哪儿,脚就想往哪儿挪。
到了景和门,玄烨停住脚步,冷声道:“梁九功,这就是你办的差事?”
梁九功不明所以,忙跪下道:“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他知道个屁的错,伴君如伴虎,走得好好的,锅都能飞到他一个太监背上。
玄烨厉声斥责道:“刁奴!朕走错方向了,也不知道提醒!”
梁九功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心想:您真的是走错了?
他不敢多说话,只能认错:“是奴才失职,皇上您这边请。”
玄烨冷眼看他,脚上却没动作,后面跟着的小太监也替梁九功捏了把汗。
少顷,玄烨淡淡道:“贵妃今日过来,说了什么?”
这不,憋了这么久,还是问了出来。
梁九功抿唇道:“贵妃让奴才给皇上传话,娘娘最近书法颇有增进,想请皇上指点指点。”
玄烨面色微霁,唇角浮起笑意,嘴里却冷冷道:“她那手字,也好意思称书法!”
梁九功察言观色道:“那,皇上您今夜是?”
玄烨横眼看他:“朕骂你刁奴,可一分也不曾冤枉你。”
梁九功笑道:“是是,皇上您说的是,奴才一定改,一定改。”
玄烨抬脚迈出景和门,声音朗然:“派人去翊坤宫传个话,就说朕今夜去承乾宫了。”
梁九功蹙着眉,嘴上应是,然后在身后随便捉了个小太监嘱咐:“去翊坤宫,就说皇上今夜有了别的安排,不来翊坤宫了。”
小太监领了话儿,赶紧往翊坤宫方向去。
承乾宫里,佟茉雪早早沐浴完,头发还湿哒哒的,她只让如月绞了个半干。
此刻她正神清气爽地窝在躺椅里无所事事,话本子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闲得骨头疼的时候,她甚至想自己写几则小故事。
佟茉雪看向旁边忙碌着收拾房间的时薇姑姑:“时薇,找个棋盘出来,咱来下棋,你会下棋吧?”
时薇笑道:“奴婢少时略略学过,娘娘若不嫌弃奴婢棋艺差,倒可与娘娘手谈一局。”
佟茉雪抚掌:“太好了,可惜我不会围棋,这样吧,你把棋盘取来,我教你下五子棋。”
时薇笑着应承,她早就习惯了自家娘娘的诸多妙思,虽不知何为五子棋,但也不多问。
俄而,一个凉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朕还以为你在宫里潜心练字,结果却和宫人玩什么五子棋。”
时薇姑姑赶紧退出房间,她垂眼看门口的小顺子,低声斥责道:“皇上来了,怎么不派人通传?”
小顺子苦着个脸,也很无奈:“皇上每次来咱宫里,总是让奴才们闭嘴,咱也只能听皇上的不是。”
时薇姑姑也不好说什么,只吩咐宫人赶紧去做准备。
佟茉雪听到玄烨声音,惊诧地从躺椅里爬起来。
玄烨刚好迈步进来,看到她只着一件里衬,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摇头,还是这般毛躁。
佟茉雪乖巧行礼,然后酸溜溜道:“表哥今夜不是去了翊坤宫嘛?”
玄烨见她吃味的样子,心中得意,淡声道:“朕临时过来看看你字练的怎么样了。”
佟茉雪瞧他那傲娇样儿,眼角斜飞看着他:“宜嫔要是知道您改了主意,到臣妾宫里,不会生气吧?”
这茶味儿太冲了,玄烨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却摸到了她湿润的长发,低斥道:“怎么不让人把头发弄干,着凉了怎么办?”
佟茉雪有心哄他,于是将头窝在他的心口,小猫儿似的蹭了蹭,又扑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着凉了,表哥会心疼吗?”
玄烨看她清澈纯净的双眼,心中一紧,粗冽的手指轻抚着她的唇瓣,柔声问道:“还疼吗?”
佟茉雪摇摇头,“不疼了。”
她小手伸进他的衣襟,覆上他的心口,巴巴儿地看着他,声音又娇又柔:“表哥这里呢,还疼吗?”
玄烨呼吸粗重,抓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神温柔似水:“茉儿,你知道朕的心意。”
佟茉雪心脏突突跳着,定定看着他,眼神根本不敢有一丝躲闪。
扮深情谁不会。
男人能做到嘴里说着深爱一人,照样三宫六院,她不过是假意情深,就能过得顺风顺水。
逃不了,躲不过,不如演得真一些。
佟茉雪叹口气,“表哥在茉儿心中也很重要呢。”
衣食父母,当然重要。
玄烨又惊又喜,难掩心中喜悦,抱着她就往榻边走,不知何时,他顺手从楠木衣架上取了帕子。
将她放在榻上后,他坐在她身侧,安静地替她擦起了头发。
佟茉雪扭头看他,玄烨将她漂亮的小脑袋掰过去,轻声道:“别动,晚上不将头发擦干,寒气入体,容易犯头风。”
佟茉雪轻“嗯”了声,做乖巧鹌鹑状。
玄烨黯然道:“听苏麻喇额娘讲,额娘生下我后,也时常头风发作,一发作就睡不好觉,那滋味可不好受。”
佟茉雪心角好似被人生生切了一小块,默然垂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玄烨将她如瀑般的长发分成几片,细心替她擦拭,喃喃道:“其实,这么久了,额娘的样子朕都记不清了。”
佟茉雪心中酸楚,转身抱着他,安慰道:“表哥,你别难过。”
玄烨被她抱住,细嗅着她发间的芳香,心中踏实又温暖。
“茉儿。”
“嗯?”
“对不起。”
“为什么说这个?”佟茉雪被这句对不起,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朕再许诺你一个愿望吧。”
佟茉雪一把将他推开,拿手去摸他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玄烨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有些后悔刚刚说出的那番话。
佟茉雪咽了咽口水,又惊又喜地望着他:“真的?表哥真的要再许诺我一个愿望?”
玄烨摸摸她的头发,站起身来,顺手将帕子搭在楠木衣架上,又朝东次间的书案走去。
佟茉雪起身追过来,勾着小指,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一言九鼎哟!”
“朕说的话,自然算数”玄烨看都没看她一眼,拿起桌上她练字摞起来的一叠,赞许道:“不错,笨鸟还挺用功。”
佟茉雪喜气洋洋地托腮望着他:“那字呢,写得怎样?”
玄烨瞥了她一眼,将纸放在一边,“你说呢?”
佟茉雪扁扁嘴,又来这套,鼓励一句,也不会少块肉,小气吧啦的。
她将自己练的那些字,拾掇拾掇,心中郁郁,又拿话激他:“好了,表哥字也看了,就别让宜嫔等……唔……”
她嘟着嘴,话没说完,红唇就被温润甜湿的气息给堵住了。
第76章 宜嫔
佟茉雪拿手去推他, 玄烨反手又将她压在了书案上。
上次的经历,她时不时想起都还会面红耳赤,这下更羞臊了, 小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乱跳。
玄烨欺身而上,唇瓣落在她的脖颈上,声音沙哑地喃喃:“朕是皇帝。”
佟茉雪侧着脸, 咕哝:“嗯?那又怎样?”
玄烨贴着她的耳根,艰涩地吐出几个字:“原谅朕,朕给不了你想要的。”
佟茉雪歪蹭着他的脸,腹诽道:你是皇帝,当然能给我想要的。只要别三天两头抽风式恋爱脑, 就是我想要的。
翊坤宫里, 宜嫔身着绯色里衣,半垂着发,独独簪了支金钗, 整个人艳丽夺目。
在等候玄烨莅临的时间里,她对着镜子,犹豫着是簪金钗还是玉簪。
她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皇上, 倒是等来了乾清宫的小太监过来传话,说皇上今夜不来翊坤宫了。
郭贵人和那拉贵人听到这个消息,皆松了口气,主要先前敬事房的太监将话传得不明不白。
今夜皇上真来了翊坤宫, 若不是宜嫔侍寝,明儿大家面上都不会太好看。现在皇上不来了, 倒少了这桩争宠戏码。
宜嫔这段时间,在后宫里风光无限。虽地位不如别人, 但担着宠妃的名头,任谁也要高看一眼。
哪怕是给皇后请安,皇后也客客气气,不似之前那般冷淡。
但今夜皇上明明都派人通传了要来翊坤宫,却临时不来了,宜嫔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一定要问清楚。
她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簪子,挑眉问道:“乾清宫的人可有说皇上今夜在哪里歇息?”
芳菲道:“不曾,那小太监只说皇上有事耽搁,就不过来了。”
宜嫔对着镜子,拿玉簪在头上比划了两下,最后拍在梳妆台上,因为太用力,簪子骤然折段,碎玉滚落在地。
芳菲急道:“娘娘,您这是……”
宜嫔随手抽了条帕子,擦了擦手心,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怒气:“着人暗中打探,看看今夜皇上去了哪里?”
芳菲迟疑着退出房间,安排人出去打探。
宜嫔面上则秋水无波,她拿起话本子,悠闲地看起来。
宫女宁双取了件外衣过来,劝道:“娘娘,您要不披件衣裳,别着凉了。”
宜嫔斜睨了她一眼,冷冷道:“出去,消息回来了,你人再进来。”
宁双抿着唇,打算去里间将衣裳放回,宜嫔冷冷的声音,再次飘进她的耳膜里:“叫你出去!你没听到本宫说的话吗?”
宁双禁不住后背发凉,连一声“是”都来不及应,就赶紧抱着怀里的衣裳退到了屋外。
门口的芳菲瞧她神色慌乱地出来,不用问也知道宜嫔又没给她好脸色,便也不拿正眼看她,守在门口等小太监的消息回来。
宁双和芳菲虽同是宜嫔身边的大宫女,但宁双是郭络罗氏晋封嫔位后,内务府指派到宜嫔身边伺候的。
宜嫔待她并不亲近,也不信任她。她因为说错话,做错事被宜嫔责罚也不是一次两次。且因为生得明秀,性格懦弱,没少被宜嫔身边的芳菲磋磨。
此刻宁双抱着衣裳,站在廊庑下,焦急地盯着门口。
没过多时,出去打探的小太监就回来了,芳菲忙上前询问:“打听到了吗?皇上今夜在何处歇息的?”
小太监低声道:“芳菲姐姐,皇上今夜去了承乾宫贵妃娘娘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