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京白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多会聊天的人,相反,他乐于沉溺于某种事物中而显得性格沉寂,所以在最初开发时,他甚至没有想过在聊天软件里寻找配对,只是用大量的公开样本作为测试体,直到某一天,他的用户测试聊天框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一个叫“指向”的女生给他打了个招呼:【嗨。】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打招呼方式,他并没有点开,谁知下一秒对方就发来一句:【你真的是一头白色抹香鲸吗?你掉到我的网里啦,我把你捞出来了,呼呼好累。】
沈京白有一刹那唇边浮起了笑,指腹鬼使神差地点进了那个聊天框,头像是系统自带的组合,黑色的长头发和一双大眼睛,他回了句:【我在寻找灯塔。】
指向发来了一个眼睛亮起的表情包,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也在找呢,我现在在格林尼治,太晚了,找不到路灯。】
沈京白眉头微凝,坐直身回她:【你迷路了?】
指向说:【是呀,所以我找了一只定位在伦敦会用中文昵称的白鲸。】
沈京白却笑不出来,这个时间点并不早了,他说:【你附近有什么?】
下一秒,指向回了一句:【可以语音吗?】
沈京白第一反应是意外的怔愣,迟疑之间,她说:【感觉有个人在跟着我,打电话假装你快来接我了,可以吗?】
他回:【好。】
很快,女孩的语音就打了过来,沈京白说不上来的紧张,他沉闷惯了,很少和异性聊天,但这一晚又鬼使神差地接通,女孩的嗓音贴在耳边,说:“嗨。”
清透的电流钻入耳膜,她说:“我现在就站在本初子午线上。”
沈京白说:“往北走,子午线会穿过银行区,看到一根塔状的柱子了吗?”
指向声音唔了下,惊喜道:“还真是灯塔啊!”
沈京白隐隐低笑,“那是伦敦证交所,这里的交易员可以在东西半球的同一天进行交易。”
女生轻“噢”了声,像夜莺低咛,“难怪说格林尼治是现代时间的起点,海洋霸权的摇篮,谢谢你哦白鲸先生,把我驮到了灯塔这里。”
这是一段短暂的对话,大概是女孩在走夜路时需要耳边有一点声音,沈京白挂断了语音,却难得没有退出聊天框,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某种牵连在一触即发间接上了,在聊第一句话的时候,人往往就能判断对方是否有趣。
而她显然是个有趣的女孩,而且这道声音,让人很难不想再听第二次。
但这个念头起来时,沈京白眉头微凝起,要把手机扔到桌上的刹那,那边发来了一张照片。
是一面铜镜,应该是在海事博物馆里拍的,镜身上是错金银的工艺,在镜头下精致非凡,指向给他发了一句:【我今天发现了一件我们的国宝。】
她好像在格林尼治寻宝。
沈京白给她回了一句:【你蹲下然后往上看,会发现它比俯视更美。】
指向:【啊,真遗憾,我白天的时候没有遇见你。】
大概是网络距离的原因,让人愿意直白坦开地聊天,他回了一句:【现在也不晚。】
那次的对话仿佛阿基米德的杠杆,撬起了地球的一端,指向在伦敦待了七天,而他也跟她聊了七天,唯独没有见过面,甚至不知她有没有再看见铜镜更美的一面。
“嘟嘟嘟~”
忽然,沈京白握在掌中的手机震动出声,是方景深的电话,接通后,那头直接开口道:“刚才言晴旁敲侧击,问出来了向芷是单身!”
沈京白眼眸微敛,说:“如果你跟一个女生聊了七天,后面再听到对方的名字时,应该会有反应吧?”
方景深沉吟了下,问:“生理反应还是心理反应。”
沈京白指腹揉了下太阳穴,“挂了。”
“诶诶诶!你别这么保守嘛,我的意思是正常来说都会有反应,问题在于你们结束得美好吗?”
沈京白沉默了,方景深说:“如果不美好,那对方估计记得更清楚了,毕竟悲剧才深得人心。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沈京白靠在沙发上,眉头微微凝起:“感觉像,又感觉不像。”
“什么意思?”
“挂了。”
“你这样不敞开心扉很难交到朋友啊,等等,你是说,感觉有人像你之前聊过的女生?哇靠,谁啊!”
沈京白被他的嗓门喊得耳朵疼,“我还有事,不聊了。”
这次他直接挂了电话。
今天是周日,沈京白去了向芷推荐的中医馆,就在小区附近,跟着老师傅进门拐到里间,经过一道隔门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啊,疼……”
眸光下意识转了进去,门缝虚掩,他这般偷窥竟在心底涌起一丝可耻,但床上一闪而过的身影确实是向芷。
“年轻人,肝火有点旺啊,眼睛有点血丝了。”
这时老师傅推门让他进去,沈京白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这道清泉击石的声音落下,趴在床上被按肩膀的向芷倏忽抬了下脑袋。
“怎么了?”
女师傅按肩膀的动作一顿。
向芷把脑袋埋进床洞里,说:“稍微再轻一点。”
隔间并不隔音,向芷又听见隔壁老师傅在说:“小伙子,你肩颈这块太硬了,都多长时间没按过了?”
向芷搭在床边的手指扣了扣,听见沈京白说:“之前在国外,一直没按过。”
“倒是有肌肉,经常锻炼吧,不过像你们这种坐办公室的,我就没见过几个不是过劳肥的,您这算是很出类拔萃了。”
向芷听到老师傅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抿唇笑,然而下一秒,一阵疼意从肩颈钻了进来――
“啊……”
向芷眼角顷刻冒出了泪花。
“小姑娘咋这么不受力呢,我才按多大劲儿啊。”
向芷委屈地压了压嘴角,“那您力气大点吧,功效好一点。”
她不敢再叫出声了,咬着牙熬过按肩颈的痛,就等艾灸了。
隔壁间就是沈京白,两个人碰上其实是有些尴尬的,毕竟明明知道对方要来,但谁都没开口约。
向芷比他早来一会,艾灸完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喝茶,瞧见沈京白出来,轻咳了声,打招呼道:“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说罢,视线一刹而过看见她纤细的脖颈上一片通粉。
“沈先生办卡的话有折扣哦,如果你还想常来的话。”
沈京白接过一杯热茶,抿了口后,唇上渍了水光,看她:“多少钱一次?”
“也不贵,我的话是一百二。”
沈京白微点了下头,“这个价格确实,物超所值。”
向芷笑眼微弯,“难得你有眼光,相信我。”
说罢她便起身放下杯子,对他摆了摆手道:“那你先在这歇会,我还得去其他地方。”
沈京白眉心微凝,忽然叫住她,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是不是要挡一下?”
向芷看不见,但刚才被按了一回,估计已经红肿一片了,于是去找镜子,老医馆的东西都有些陈年了,沈京白起身,给她把挂在上面的镜子拨动了下朝向,让向芷能照见。
“诶,这背面是块铜镜啊?”
沈京白翻了下,把镜子的背面露出,上面果然是片雕了鸳鸯的铜纹镜背,这时老师傅走了过来,笑道:“这是我老伴的嫁妆,好看吧。”
挂这么显眼的地方,估计没少显摆了。
向芷微歪了下头,在沈京白把镜背翻回去时,她忽然弯了下腰,双手撑在腿上,从下往上看。
沈京白眉头蓦地一凝,忽然想到了什么,嗓音低沉道:“你在看什么?”
向芷被他一问,视线转向他,因为弯着腰,恰恰对上了他紧实的腰腹,男人此时抬手扶着镜子,衣摆微微往上提,便露出那道流畅的人鱼线条,近距离地冲进她的眼睛。
第16章
向芷原本坦荡的为人在看到不该看的男色之后, 一瞬间心虚得脸颊烧了起来――
“没、没看什么啊。”
她倏忽站直身,在脸红尚未烧上耳尖时,脚尖调转方向往门外跑了出去, 明明做贼心虚还非常有礼貌地扔了句:“先走了,拜拜!”
沈京白看着那道挽起的长马尾随风甩了下,眼眸微微一眯。
向芷从中医馆出来打了辆车, 一边揉着脖颈一边拿手机当镜子照了照,上面确实还有些艾灸后的红印,不过应该过一会就能消。
她今晚要去繁月酒吧当驻唱,在那里坐一夜,还要微倾着腰凑到麦克风前唱, 久了脖子就僵, 现在挣钱真是难啊。
她下了出租车,仰天叹了声。
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向芷在后台吃饭时跟言晴微信聊天, 听说她一会要开唱,便问酒吧是哪间,她有时间就过来捧场。
向芷因为昨天拿酒吧加班为由拒绝了饭局,心里还是怕他们误会自己是不想去, 于是给言晴发过去了定位,这样她就相信自己没骗他们了吧。
而且说了要请她吃饭,她来就把人情还上。
“小芷,准备一下, 一会到你上了。”
经理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向芷点头道:“好。”
繁月是个年轻有风格的社交场所, 这里的驻唱歌手都有演出服,给向芷订制的是紧身黑色连衣短皮裙, 脚上蹬着双过膝长靴,露出的一截雪白大腿上绑了道腿环。
化妆间里她随意抹了道口红,把长直发散下,一旁的女酒保盯着她看:“要不是工作我都没见你穿过裙子,这种冷艳风格真的很适合你,别整天牛仔裤白T恤。”
向芷歪了下头,朝她眨了眨眼:“你不知道年纪大都喜欢显年轻吗,再扎个马尾我还是女大学生。”
对方笑出了声:“咱们这儿挨着大学城,确实挺多学生来玩的,上回还有个兼职的男大学生问你微信呢。”
向芷戴上耳返,长发撇到一边,笑:“不好意思,姐姐带不动弟弟。”
女酒保耸了耸肩,眼神揶揄道:“胜在年轻嘛。”
两人从后台出来,向芷就直接去音乐台调试,头顶的光柱在漆黑的夜里独独投到她的身上,台下的人往上看,只见一道机车造型的身影在拨弄电子琴键,因为侧身而立,腰肢往下是修身的短包臀皮裙,低垂着眉眼,露出一张鼻尖秀气的侧脸。
“叮咚~”
酒吧大门被人推开,年轻的男侍应生礼貌道:“欢迎光临,先生请问几位?”
“一位。”
一道玉石击泉的嗓音落下,侍应生惊讶地抬眸看向这位客人,男人戴着副黑边细框眼镜,一身的白衬衫黑西裤,手里拿着件黑风衣,看着不像来酒吧娱乐,更像是来开会的,他心里顿时紧张地摆了摆手,看着地上这道高大暗影道:“这边请。”
酒吧的音乐随着琴键而律动,侍应生回到酒水台后,朝经理汇报道:“那个男人看着像来查店的。”
这里人员来往杂多,加上又喝酒又打牌,一不小心就容易发生一些非法事件,经理说:“把酒给我,我来送。”
经理捧着托盘走到卡座前,恭敬地送上一杯鸡尾酒,笑道:“先生好像第一次来,这是我们的新品,您可以试喝一下。”
男人的目光落在中央的舞台上,迷暗的光线里,唯一明媚的是那张施了粉黛的鹅蛋脸,红唇白肤,却和平日里会扬着笑打招呼的邻居女孩截然不同了。
“谢谢。”
经理发现他的视线落在舞台上,于是介绍道:“这是我们的酒吧驻唱,声线非常优越,还是我们从配音工作室里请来的,正经员工。”
男人神色淡淡,甚至不想搭理他。
经理轻咳了声,“您慢用。”
此时向芷戴上了耳麦,酒吧里人声嘈杂,她垂下眼睫,让自己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麦克风随着她吟唱出的第一个音节开始颤动:
“感觉到好炽热,刚好是你经过……”
清冷又妩媚的声线倏忽间沉浸在酒吧的每一个角落,浅吟低唱地抚慰着听众的耳膜,所有人都不由将视线投诸舞台,只有一道光一个身影,却让人挪不开眼。
她唱:“眼神表现洒脱,手却不自由主地,打招呼该如何,一下子全忘了。脑袋全空白了,接下来该如何做……”
酒水台前,经理斜倚着身往卡座那望去,嘀咕道:“哪里有男人会单独来这酒吧买醉,要么是查人,要么是,钓人。”
侍应生压声道:“他一直在看小芷姐,喝水的时候眼皮都不挪,就给了开台费,送的酒也不碰。”
经理闻言眉梢一挑,“我倒宁愿他是来钓人的,毕竟小芷的排面在这,有不少人是来听她唱歌。”
光线照不到的卡座里,男人唇边贴上玻璃杯沿,透明的白水顺着他吞咽的喉结往下滑,音响细微地震动着水面,那道清透婉转的声音在唱:“是言语还是慢动作,好像都不太好说,尴尬症该怎么破,还不如就直接做……”
咕嘟。
水声微不可察地被吞咽。
玻璃杯空了,侍应生过来给这位气质一看就像干部的年轻男人倒水,并说:“如果先生有喜欢的歌,也可以让我们的歌手唱,付费点。”
音乐落下一节高潮,这位高冷寡言的男人终于说了句:“什么时候结束?”
“哦,我们酒吧两点才打烊。”
这时男人眉头微微一凝,像平湖起涟漪,“唱到半夜?”
侍应生点了点头,笑道:“是呀,不然怎么算是营业到凌晨两点?”
沈京白没再说话,继续握起玻璃杯来饮水,音乐还在辗转起伏的电流中流淌,他靠在皮沙发上,眼皮微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一曲终了,在切歌的时候,舞台上的女孩忽然跟台下的侍应生招了招手,似乎有什么事,目光往台下的餐桌望来。
沈京白有一瞬间以为她看到了他,直到她径直穿过用餐区,往后台走去。
保险柜门被打开,向芷从里面拿出了手机,背在身后紧张地握着,然后走到员工通道外的角落里,抬起手机朝用餐区拍了一张照片。
接着打开微信滑过联系人,指尖点了一个头像,把刚才的照片发了过去,附言:【梅姐,我看到你老公和那个女大学生在酒吧里,这张照片应该对你打官司有用。】
直到发过去后,向芷才松了口气。
重新回到舞台上准备继续唱歌,这时经理过来,说:“小芷,有位客人点了空歌,让你休息一下。”
向芷愣了下,眉尖皱起:“是嫌我唱得不好听吗?”
经理:“……”
向芷又说:“还是让我去谢谢他,跟他喝酒?你知道我的原则,而且我今天艾灸了,不能喝酒。”
这也是她为什么来唱歌前去中医馆的原因,她不擅长撒谎,还不会做准备么。
经理轻咳了声:“那你就当躺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