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芷一听脸色顿时严肃起来:“我不赚这种钱。”
经理摆了摆手,说:“你别那么紧张嘛,你自己看着时间,过会再上去唱就行了。”
既然发工资的人这么说,向芷自然有得歇就歇了,刚好挑个位置看那对狗男女,之前她听徐蕾娅说梅姐那位四十多岁的丈夫出轨一个女大学生之后,就义愤填膺,而这个男人还要为了所谓真爱离婚,抛弃两个孩子,嫌弃妻子四十岁还一事无成。
向芷听了就来气,准备一会唱首谴责出轨渣男的歌,然而没等她找好歌单,酒吧大门就传来一道“叮咚”的开门声,紧接着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许东,你这个混蛋,你对得起我!”
向芷猛地抬头望去,赫然看见道熟悉身影正往酒吧的卡座里走去,她瞳孔一睁,“梅姐!”
有杯碟碎落的声音响起,年过四十的女人站在自己丈夫和年轻貌美的小三面前,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语无伦次道:“你对得起我……你这个混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向芷听得心头一酸,跑过去要拉住她干傻事,然而就在梅姐又去砸瓶子的时候,她的丈夫紧张地把小三护在了身后,一脸嫌弃地指责她:“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简直是泼妇骂街,也不嫌丢人!”
向芷不可思议地看向许东,气道:“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她的声音把男人的目光引了过去,他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抬手指着她怒目骂道:“原来是你在这里多管闲事!”
说罢就要来对她动手,向芷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发疯,身后看戏的人群拥挤,她退无可退,就在许东的手要抓上她胳膊时,向芷被一道外力带到了身后,仓皇抬头间,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沉声落下:“你敢动手试试,今晚就让你进警局坐坐。”
向芷心跳咚咚地震着,攥紧的指尖陷入掌心,这道声音极易分辨,现实里,沈京白是她遇到过的嗓音最清雅悦耳的男人。
纷乱嘈杂的酒吧里有保安赶过来控制场面,向芷随着人群移动,手腕上仿佛系了根牵引绳,被沈京白隔着衣袖拢着,刚才许东要过来动手时,他就是这样把她带到了身后。
这起闹剧是梅姐和丈夫的家庭矛盾,但许东却把问题怪到向芷身上,撂下狠话说:“你给我等着。”
向芷有了沈京白这个护身符,此时便更不怕了,朝那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开口:“二十来岁喜欢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图什么,是喜欢他年纪大还是抛妻弃子的自私自利?”
那女孩明显是被吓哭了,此时梨花带雨得就像朵惹人保护的莲花,双手环着许东的胳膊说:“你根本不懂,我爱他……”
向芷冷笑了声:“不就是网恋吗,你以为是缘分,实际上都是虚假的情感寄托,这个男人图你年轻貌美而已,你还真把网恋当真爱了。”
她话音落下时,握住她手腕的大掌倏忽拢紧,向芷愣了下,抬眸朝沈京白望去,男人的目光朝她侧眸落来,灯光昏暗人潮汹涌的一隅,他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晦暗。
“抱歉,几位如果要吵架争执麻烦出去,我们酒吧还要营业,请不要影响其他顾客。”
这时酒吧经理赶紧过来疏通过道,请他们出去,末了还给向芷使了个眼色,让她回去舞台继续唱歌。
向芷垂下目光,轻扯了下沈京白的手,说:“我先去忙,刚才,谢谢你啊。”
男人的手很快便松开她,风度又绅士,似乎生怕这种举止让她误会什么,事实上,这是向芷第一次跟沈京白触碰,即使是隔着衣袖,她依然感觉到他手掌的力道。
很宽,很长,很性感的手指圈住她,让她在收回手后有一瞬间的落空感。
向芷还要继续工作,毕竟一晚上四位数的收入能顶她一个月的外卖伙食,是以迅速调整好心态开始握着麦克风架唱歌,而酒吧刚才的小闹剧也在渐渐疏散,众人随着她的音乐又回到刚才的微醺状态。
唱过两首歌后,向芷看了眼时间,将近夜晚十点,视线下意识往沈京白坐的地方望去,她刚才在台上唱时能隐约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但她心虚,不敢对视,生怕按错琴键踩错了音准。
此时斜对角尽头的那间卡座里仍坐着道长影,向芷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浮起一丝雀喜,大概是抬头时,有人一直在等着吧。
虽然她不知道沈京白是不是在等她。
于是她从酒保那里拿了杯汽水过去,走到他的位置,笑着打了声招呼,“嗨。”
男人立体清隽的轮廓在这迷离混乱的灯光下有种突兀感,就像一朵干净的白山茶误入乱花丛中,被染了不该有的颜色。
沈京白朝她略微颔首,道:“对面没人,可以坐。”
原来是一个人来的呀,而且没约人。
向芷坐了过去,笑道:“真巧啊,没想到你会来这种地方。”
沈京白镜片下的眼睛澄澈如湖水般看着她,“这种地方怎么了,我又没戴有色眼镜。”
向芷被他的话惹笑了,眉眼弯时有流光眨过,她画了个彩色的眼妆,是沈京白没见过的模样。
“刚才谢谢你,你想吃点什么,我请你呀。”
沈京白微摇了摇头,下巴朝桌面指了指,“这些都是你们经理送的,你吃吗?”
向芷一看,疑惑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边说边捏了块爆米花,刚要送进嘴里,沈京白忽然叫住她,“等等。”
向芷动作一顿,看见他从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兜里拿了包消毒湿巾出来,抽出一张递给她,说:“擦擦。”
向芷:“……”
还说没有戴有色眼镜,这是嫌弃她手不干净,一会估计她碰过的爆米花他都不会动了。
她一根根手指搓给他看,末了张开给他检查:“可以了吗?”
向芷的指尖很细,修剪干净的指甲上面只涂了层薄薄的淡粉色指甲油,在暗光下莹莹地透着可爱的小月牙。
沈京白看得认真,说:“可以。”
然后收回了视线,捧起面前的白开水送到唇边。
“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来酒吧只是喝水的人耶。”
向芷压着心跳,说出来的话都经过了几番斟酌,继续开口道:“你来这里是有事吗?”
沈京白眉睫微垂,把玻璃杯放回桌面,说:“我在这附近的学校任教,听学生说这里不错,所以来坐坐。”
“噢……”
向芷低头喝了口汽水,她刚才居然有一瞬间以为他是从言晴那儿知道了自己今晚在这里,所以才过来的。
果然,女人也不能普自信啊。
“那你看到我在台上,应该蛮意外的吧?”
沈京白那双眼睛是标准的瑞凤眼,眼端内双,但线条走到眼尾又是勾起的双眼皮,让人觉得很耐看又很古典,总之就是,不可亵渎。
“唱得很好。”
他语气温和地夸道。
这句话落下时,向芷忽然又有一个念头冒起,“刚才经理过来说有人点了首空歌。”
眼神再次想要从他身上寻找确定,已经被否了很多个猜测了,她心里竟然许愿希望这次他点头。
“大概只有我会这么无聊?”
叮咚。
向芷好像听到有人在按她心房的门铃了,她压着紧张的心跳,脑子也因为一时间的兴奋而空了下,说:“原来你就是那个让我躺赚的客人啊。”
沈京白眉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似乎没接上她的梗,毕竟是刚从国外回来,向芷解释道:“我是说你让我躺着就赚到钱了。”
话音落下,沈京白视线倏忽收了回去,一瞬间,向芷忽然觉得这句话不太……正经。
低头吸了口汽水,转移话题道:“你一会几点走呀?”
沈京白抬眸,看见她侧着脸咬吸管,眼睛亮亮地看他。
“外面下雨了,我等雨停再走。”
向芷心情像坐过山车,一会高一会低,他明明每一句话都答得疏离客气,却偏偏让她忍不住想他会等她吗?
如果顺便的话,她竟然也会开心。
向芷遇到过一些男人,明明只是顺便,但也会花言巧语地说在等你。
她深吸了口气,果然,越是这样内向斯文的男人越是无端勾起她的兴趣。
“那我先去忙啦。”
她喝完最后一口汽水准备起身,忽然面前的沈京白难得主动开口问:“刚才的事,解决了吗?”
向芷反应过来,朝发生冲突的地方看了眼,回头朝他道:“其实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前辈老公出轨了,还是找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大学生,网恋哦,明显是骗女孩子啊,我前辈说她老公现在天天回家就抱着个手机跟小三网聊,现在网上认识的男人真的好可怕,那女孩子估计一开始都不知道他已婚。”
沈京白放在桌上的手拢了拢,手背泛白,青筋微微凸起,大概是吹久了空调的缘故,脸色也是冷白的,低声道:“我没有替其他男人说话的意思,只是认为,要辩证来看。”
“也是。”
向芷点了点头:“谁想到一个女大学生愿意当小三呢,网上的女孩也不一定全都好,聊的时候活泼可爱,真见面才知道人家是玩得开。”
沈京白脸色又冷了一度。
这时经理过来叫她登台,向芷朝他道:“那我先去忙咯,拜拜。”
男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也没再看她。
习惯夜蒲的男女不少,酒吧人来人往地,只要付钱就能点到歌,就能抬头看到向芷,偶尔有人过来请她去他们那桌喝酒,向芷都有话术拒绝,游刃有余也不得罪客人。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到一点钟的时候,有人叫了黑桃A,点名要她去开,这一开就是小一万,经理亲自过来请她,说给她抽成。
向芷推过很多酒局,但为了业绩和经理的保证,她便下台去开了。
这一桌坐了男男女女,看着年纪不大,向芷便放心些,至少都是年轻人不会太过分,于是她从酒保那儿拿过瓶起子钻软木塞,香槟酒玩的就是个气氛,就在她将瓶口朝没人的地方撬时,坐在中间的男人带着酒气说:“诶等等,把瓶口对着你的腿来开。”
话音一落,一桌的男女都发出暧昧不明的笑声,甚至有男人吹了道口哨,说:“皮裙穿这么短,不泡点沫可惜了。”
向芷脸色冷淡,将香槟放回桌上,“这瓶酒我开不了。”
说罢她转身要走,面前忽然让人拦住,这会夜过半旬,正经泡吧的人都走了,剩下的都是来蒲的,大家喝了酒都上头,最是难搞。
“刚才在那儿骂人不是挺带劲的吗,这会开个酒就没力气了,我看你也别唱了,这一晚嗓子都哑了。”
那染了一头黄毛的男人满嘴污言秽语,一旁经理忙打圆场,说:“先生,我们这儿是正经酒吧,您出了门做什么我不管,但我们这里都是有监控的,都别乱来哈。”
“行啊,那出门办事呗,这瓶酒既然她不开,那我就不买单。”
经理皱眉道:“先生,这瓶口的封条已经撕了。”
酒桌上的二世祖调侃道:“是她说开不了,又不是我们不买单。”
向芷气得要走,然而经理却伸手拦住她,小声道:“你就随便开一下,一万块就进账了,别跟钱过不去。”
她眼眶忽然红了下,深吸了口气,说:“这酒我开不了。”
说罢她推开拦在面前的手要往外走,心脏发紧地跳,说:“快两点了,我今天提前收工。”
“诶,要走啊,行啊,我们出门办事。”
向芷心头一紧,就看到那几个男生跟了过来,她脑子嗡地一下发白,步子踉跄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们都是一群酒鬼,而护着她的经理也拦不住这些人,他刚才甚至想让她把酒开了。
就在她无路可逃时,手腕忽然让一道外力牵住,在她回头的瞬间,头顶落了道声:“跟我走。”
一道清冷的雪松气息包裹住她,在向芷抬眸看见沈京白冷峻的下颚时,人已经让他带出了酒吧大门。
绵绵的春雨涌了过来,倒春寒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冰了一下,雨丝无孔不入,向芷让他牵着往路口跑了出去。
过膝长靴踩下漆黑的水洼,溅起一片薄水花,向芷低着头,看见沈京白的黑色西裤腿被沾了污水。
她抬手挡在头顶上,说:“往左拐,巷子那儿有屋檐可以挡雨。”
沈京白圈着她的手腕小跑进窄巷里,那儿有老式窗户伸出来的棚顶,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到塑料雨棚上,像寂静夜里的交响曲。
向芷张着唇大口地喘着气,总算找到躲避的地方,头发丝已经被雨水润湿,黏在脖颈间,皮裙下的双腿冰着冷雨,她忍不住握着胳膊轻轻发抖,说:“谢谢啊。”
沈京白看见她泛白的脸颊,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过来点。”
那棚顶很小,他把位置让给向芷,边沿积聚的积水便都砸在他身上,向芷双手拢着他的黑色外套,气喘不过来,大概是因为紧张,还有她今晚实在是唱得太久了,胸口大幅度地起伏,说:“你、你怎么还没走啊。”
“雨还没停。”
他说。
“那、那你在酒吧等雨停再走啊。”
向芷心有余悸的声带轻轻颤着,沈京白摘下眼镜,垂眸用指腹擦了擦上面的水渍,说:“我以为你有伞,索性等你一块走。”
这道清澈的嗓音里带着涟漪落下,向芷愣了一刹,随后噗嗤掩嘴笑出了声,道:“你白等了,我也没有伞。”
沈京白把眼镜戴上,又是一副斯文模样,道:“看来是我预判错了。”
向芷抿了抿唇,其实有点庆幸,幸好他没走,幸好这场雨没停。
两人挤着站在狭窄的角落里避雨,她看见他淹湿的一侧肩膀,稍微侧了下身,说:“你靠过来一点。”
并肩站着确实不够挡,但稍微侧一下面对面,倒是可以将他的衣服从雨帘下拯救回来。
只是她没料到沈京白身型太高大,这一转身直接把她挤到了墙根。
她后背贴到冰凉的墙壁,身前却是未触碰却能感觉到的热度,她的呼吸又喘不上来了,只能低着头,张开唇,让自己不要喘出声。
春雨惊雷,将他们赶到了幽暗的角落,这时男人开口道:“我叫辆车过来。”
向芷浑身黏着潮湿,闻言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听他道:“我的手机在外套里,麻烦你拿一下。”
她慌忙伸手去找,然而这一低头,脑袋就磕到了他的胸口,整个人愣了下,忙往侧边一避,小声道:“对、对不起。”
额头泛起一股麻,像水浪一样涌入。
男人稍稍站离她一些,说:“没事。”
瓢泼大雨中,他们的气息都被淹没,就在向芷两只手在他的外套兜里找手机时,忽然在这片水声中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吟叫。
向芷先是一惊,而后下意识朝沈京白身侧的巷子外望去,阴侧侧的窄道里连路灯都没有,而那叫声却在她听见的下一秒此起彼伏地变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