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芷心跳叠着心跳，双手攥着手心, 指甲扎得疼了, 她才回过神来，他这话什么意思，之前哪怕唱到很晚, 他还在的话，要么是因为下雨，要么是因为学生，总之, 不是因为等她。
她僵着步子往回走，他要等多久便等多久，一个男人的话她要都听了，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像是存心要他在这里消磨时间, 向芷坐到舞台上的椅子，调音台前划过歌单, 唱一些旖旎的情调，在这夜色的气氛下不至于打扰别人, 又不至于太过寡淡。
一直到过了凌晨，向芷收工，看见沈京白还在。
初夏闷热的风吹过，他站在路边抽烟，静谧的长道上只有路灯陪着他，听到脚步声，沈京白侧眸，夜里的轮廓清隽朗然，那污浊的酒吧空气染不了他一分。
向芷出来前换了衣服，但靠近他还是有些小心，听他垂眸温沉道：“走吧。”
她心头滋滋冒着酸涩，在酒吧驻唱了几年，第一次有人等她下班。
指尖握着包包的肩带，脚步跟着他的影子，直到他停下，拉开车门让她进去，没有一个女生能拒绝这种温柔，向芷只是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
轿车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在路过大桥时，沈京白却把车停在了泊车点，说：“可以下去走走吗？”
向芷想到他刚才在酒吧里说的话，此刻心头揪紧，“苏洲城的灯都灭了。”
听到这话，沈京白莞尔地落了句：“只能一起看风景，不能共度良夜吗？”
这样直白的话出自沈京白的口中，向芷再愚笨也知道他的目的何在，如果她此刻下了车，就是朝他的暗示更近一步，如果现在不下车，那就是明确的拒绝。
向芷指尖拢紧门把手，垂着眼睫推开了门。
下了跨江大桥便是供人行走的风景道，向芷走在里侧，沈京白走在外侧，上一次两人一起看的夜景此刻都淹在了茫茫江水里，只有盏盏路灯照着行人的路，向芷蓦地反应过来，沈京白这个点，应该要睡觉的。
“沈教授。”
“小芷。”
此刻男人站在她面前，一身的衬衫西裤，映在树丛前，茂林修竹清姿落拓，那眼神专注地落在她脸上，是夜里亮起的光，就在她心跳乱序地避开视线时，看见他递来了一个精致的小盒。
向芷顿时一愣，脑子里开始乱想，他不会送什么贵重的东西吧，参考他给的那些包包收藏品，每次她一难过，沈京白就会送礼物，可眼前的这个盒子好小，她结巴道：“什么啊……”
“打开来看。”
向芷揭开，黑色的小盒里嵌了一枚雪白色的瓷片，他说：“高白泥残片。”
他一说，向芷蓦地反应过来，“你好像送过我这种杯子，干嘛送我残片……”
“残片需要嵌入真正合适的艺术品里才能焕发生机，小芷，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这块高白泥应该能代表我的心意，现在的沈京白不是什么教授，只是一个想告白的、彷徨的男人。”
向芷心头猛地一颤，握着那块残片抬头看他，所以沈京白是拿着一块高白泥跟她告白吗？！
此刻男人于夜色下垂着眼眸看她：“我不是个有情趣的人，甚至寡淡无味，但世俗普遍追求女生的方式，我都会去做――做饭，送礼物，接你上下班，哄你开心……你提出的要求尽努力满足，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受到我的诚意，但我确实尽我所能让你体验到被追求着的愉悦，如果你感受不到，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多。”
他一番话落下，向芷瞳孔怔怔地看着他，竟忘了该说什么，逐字逐句地想，最后猛地反应过来，他是在――表明心迹吗？
“沈教授……”
她开口的瞬间发现自己嗓音有些颤，她转眸用力咽了口气，而对方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仿佛在课堂里听一位学生的答案一样的认真，目光凝在她脸上，向芷无法回避，紧张道：“你、你做了很多，甚至已经超过我们本来的关系，可是你一直不开口，总是那样若即若离的，这种行为会让我觉得……你在钓着我，或者说，你对别的女生也这样游刃有余……”
“没有。”
他直接否认。
向芷心里却忽然沉了一寸，很想问他，那你对“指向”呢？
这样一想，她眼眶就冒了红，忍不住想要掉眼泪：“所以你是在做了这些事后跑过来跟我说，你是在追我是吗？我受了你的好意，所以现在该还给你？”
“不是。”
他有否认她的话，向芷心里淹着水：“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男人，可我对你总是不了解，隔着一层雾，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说的话，你总是能把局面扭到对你最有利的地方，我吵架也吵不过你，现在还……”
说到这她蓦地反应过来，抬眸看他：“所以，如果我今晚不答应你，你就把我丢进江里喂鱼吗？”
她话一落，沈京白原本踌躇不安的情绪被撬了个口，缓了缓，笑：“或者你也可以把我扔进江里。”
向芷闷声道：“我觉得你挺会伪装的。”
沈京白轻叹了声：“所以你在我这里，难过多于快乐？”
向芷下意识反应：“不是。”
“可是我发觉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原因，可转念想，不管是不是因为我，你的情绪我也应该照顾，不然还谈什么恋爱？”
他一说谈恋爱，向芷就懵住了，晚风吹得她发丝挠着她的脖子，瞳孔怔怔地看他，“什么……谈恋爱，沈、京白，你不能表了白，说你在追我，然后就默认我跟你在恋爱！”
她语无伦次的话下是一张在夜色中涨红了的脸，他喉结滚了滚，却没有理由触碰她，只能低头用眼神去探，说：“看来我做得还不够多，但是小芷，我怕我再不说，你就要恨上我了。”
最近的冷战，拒绝的礼物，沈京白如果不在乎她自然就不会去想，可他在乎，所以忍不住剖白，没有办法再等她心情好，等她先上前一步。
然而此刻，向芷却眼睛湿润润地，看不真他的深情，委屈道：“可是你就是做错事了啊，你不能对我这么好，没有理由的好，让我多想，又不说为什么……”
沈京白的气息迫了近来，向来自持沉静的情绪豁开了口：“那我现在说了，我喜欢你，想做你男朋友，可以吗？”
“那我现在拒绝了，你会不会以后都不理我？”
向芷的嗓音里蕴着哭腔，委屈找到了宣泄口，叠着往嗓子上涌，哭腔里的话断断续续地，沈京白低头看她，轻声道：“你现在拒绝，说明我对你而言，不算多么坚定的选择。”
向芷眼眸微怔，湿淋淋地看他：“所以，我拒绝你的话，你也放弃，你果然是钓钓我的……”
沈京白沉了沉气，真想摸她的脑袋，此刻却只能绅士地保持距离，解释道：
“一切都要以你的心意为准，小芷，如果你此刻拒绝我，那我会很高兴，说明你在深思熟虑，你说我是你见过最优秀的人，可我也有自己的阴暗处，往后的日子很长，我不想你现在答应了，可回忆起这段经历的时候会觉得：噢，沈京白只是刚好合适的那个人，仅此而已。向芷，我是一个在目标面前做到极致的人，所以，我不止是追求你，而是在寻找一位终生的配偶。”
江面的水波在月色的照耀下泛动粼粼波纹，恰似此刻向芷被沈京白照进的心。
这是两个人认识以来，他说过最多话的一次。
他说――我不止是追求你，而是在寻找一位终生的配偶。
沈京白的嗓音温柔到了极致，克制着爱的情愫，说：“怎么哭了？”
向芷受不了他这样，到底是被哄好了。
什么阴霾什么委屈，都被这句真诚攻破了。
再跟沈京白在一起，她恐怕下一秒就要说我愿意，此刻憋在心里的情绪全从眼眶涌了出来，从前她不敢哭，现在她敢了，因为对沈京白有用。
果然此刻男人有些手足无措，堂堂的大学教授弯腰哄她：“别哭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回去慢慢想，如果你不想谈，那就做朋友，我没有逼你。”
“做朋友，你还对我这么好吗？”
她哭得像个生怕手里的糖被人拿走的小孩。
沈京白却笑了，只落了四个字：“变本加厉。”
他是没想过放弃的，哪怕此刻向芷没有答应他的追求。
可是女孩的眼泪和她的脸红一样，都是对眼前人动了情。
沈京白再愚钝，也不会知难而退。
向芷回到家里，眼泪却还没停，她在这里尝出了酸酸涩涩的味道，原来沈京白会对喜欢的人那么好，只不过不是对当初的“指向”罢了。
她拿出手机翻到link的界面，又盯着那个聊天框看。
如果注销掉这个账号，那她从此就再也找不到白鲸，所有的秘密都会消失掉，他只知道自己是那个爱慕的女邻居，而不是被他厌弃过一次的女网友了。
向芷点开客户端的设置，滑动到最底下，指尖悬在“注销”的按钮上，眼泪却吧嗒吧嗒地开始掉。
第52章
向芷小时候得过一块蛋糕, 完完整整只属于她的蛋糕，上面的奶油装点着水果，她小心翼翼地从玻璃柜上捧下来, 生怕掉下一块，生怕磕到一角，生怕不能全部吃进肚子里。
如今面对沈京白, 她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块奶油蛋糕了。
向芷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开始在书房里打坐，实际上是发呆，有种冲击过后情绪被抽空的状态, 她开始整理两年前从伦敦带回来的东西。
电脑里有不少照片, 不过因为是一个人的旅行，所以多是风景照，还有她的手臂入镜。
沈京白昨晚说的话教谁能抗拒？
比起物质的礼物, 他能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看出来，还会花心思让她好转，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她当初才会隔着屏幕喜欢他的。
很想要答应他的追求, 可是心里总是有一个结无法迈过，既然他喜欢她，那她的难过，是不是就有理由找他算账呢？
向芷找到了那张两年前在海事博物馆拍的照片, 那面铜镜，她起初是俯拍, 后面再回去看的时候，她是仰拍的角度。
她把它打印了下来, 用相框裱好，放在书房的小茶几上。
沈京白今晚会来跟她过剧本。
下午去工作室补配音，收工前徐蕾娅跟她喊了声：“下周我们工作室团建，你问问沈教授要不要一起。”
向芷好奇道：“去哪儿？”
“当然是贴近大自然。”
这时候旁边的纪晨补了句：“泡温泉。”
向芷一头问号：“这天气？”
眼看就要入夏了，徐蕾娅居然让大家去泡温泉？
“咳。”
徐蕾娅清了下嗓子，说：“这不是淡季有优惠嘛，朋友的酒店，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再说了，大冷天的泡温泉也不合适，这么冷，穿泳装，是吧。”
向芷摇了摇头，说她：“你真是有人脉，但不多。”
刚回到家，手一滑到密码锁，隔壁的大门就应声打开了，她心头一跳，听见沈京白神色如常道：“过来吃饭。”
向芷抿了抿唇，说：“我吃了。”
她话一落，沈京白眼眸微怔，似乎揣测到她在给自己画了个小世界，自然不好硬闯，手握在门把手上，淡笑道：“那我下次提前跟你说。”
没有怪她拒绝，也没有失落，只是调整了自己的方式。
沈京白是个追女孩的时候懂变通的男人。
向芷抬眸朝他看了眼，小声道：“一会你收拾好了过来看剧本吧。”
这一句又像个钩子，把刚才的拒绝稍微收了一下，好像说：我只是单纯吃饱了，不是拒绝你。
“好。”
沈京白看她进屋，垂眸吐了口气，到底谁在钓谁。
向芷洗漱好后在书房里看剧本，等沈京白的间隙，又去照了下镜子，还特意调整了书桌的台灯，给自己找个角度打光，穿的是一身水蓝色的连衣裙，宽松直筒，看起来还算居家得体。
“叮咚～”
门铃一响，向芷小跑过去开门。
“嗨，沈教授。”
沈京白手里捧着一盆蓝莓，水淋淋的鲜艳，说：“多吃点，对眼睛好。”
向芷却之不恭，见他自然进屋，换鞋关门，她走在前面，领着他进房间，而后坐到地毯上，光源就在她侧边，照得她面部高光饱满。
沈京白刚把剧本放到桌上，视线略是一扫，忽地停在一张照片上。
向芷低头安静喝水，眼神间或撩起看他，不知沈京白是否想起来，于是伸手故意把东西腾走，说：“喝水吧，今天我收拾屋子，有一点乱。”
沈京白的眉头紧锁，好似在想什么，而后视线落在向芷身上，她心跳倏忽收紧，大概是因为在做小把戏，特别怕让人看穿。
尤其沈京白，他太聪明。
“这些照片是你之前去伦敦拍的吗？”
“啊？”
向芷装愣，“嗯，海事博物馆拍的。”
这个关键词不知道有没有把沈京白的思绪勾起，向芷做这个决定前想了一夜，她诚然很珍惜爱情这块蛋糕，生怕因为一点因素而融化、破损，可她之所以迷恋这块蛋糕，难道不是因为它足够美味吗？
既然害怕说出来会让彼此为过去的不欢而散尴尬，不如给他一点暗示，好让他来做这个决定。
反正，向芷已经接受他虽然对自己做过坏事，但还是喜欢他的事实。
沈京白此刻还在看那副照片里的铜镜，似乎是受到某种回忆的冲击，神色紧凝――
“你，”
他在斟酌，认真问道：“这是你拍的？”
向芷点了点头，“嗯，不然我为什么要打印出来呢？如果你不信，我还有视频为证。”
她有些较真了，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还记得自己对另一个女孩子说过的话吗――
“这面铜镜是珍宝馆里的，起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放在那儿，后来有人告诉我，仰望才能看到它的真正面貌，于是我又回去看了，那一刻我发现，它就像是历史，只有真正仰望它而不是俯视它的人，才能得到真理。”
向芷看着沈京白，心思一寸寸剥开，像他昨夜送的那块瓷片，很碎，想要寻找真正契合的主人。
而她等着他再问，可是并没有，沈京白翻开剧本，并没有再说什么。
向芷忽然有些难过，他不可能忘了指向，因为他们最近还聊过，但他已经忘了对指向说过什么。
调音台按下，向芷垂眸翻开剧本，上次两人配过了床戏，剧情走到后半程，男女主在看清彼此真心之前爆发了矛盾。
向芷念起台词：“说得自己道貌岸然，教授真这么高风亮节，又怎么会跟我上床？怎么，现在又觉得可耻，想要跟我撇清关系，装没发生过？”
向芷念着念着就来气，这一刻终于跟人物共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