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自己多加小心,需要我再给我打电话,虽然做不到随叫随到,但是我有时间就能来,你瞅瞅你今天……多吓人。”
“谢谢。”
我当然知道吓人,就在刚刚,我一度认为濒临死亡,或许是之前大量喝水起了作用,也许是提前让阿伟准备的催吐药发挥了效果,异样的感觉正在从我身体深处快速抽离。
头脑变得清晰后,随之到来就是后怕。
即使我知道事情的走向,我也依然十分害怕,这里面有很多不可控的环节,如果阿男也安排了人来捡尸,如果他偷梁换柱临时接下了其他的任务,如果他想亲眼看到药效发挥……
可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阿男在我身上尝到甜头,才能有机会继续接下来的更危险的事,才能抛出诱饵,拉他上钩。
阿伟又陪我待了一会儿,确认我彻底没问题之后离开了,最后他站在门口,几次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从此不会再惦记跟我好了,我苦笑着送他离开,他压低了帽子,戴上了口罩,快速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我又变成了一个人,我始终是一个人。
走到窗边,我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小心张望,但是这边并不对着街面,我看不到太多的东西。
我自己的手机在酒吧厕所的时候就关了机,此时仍然板砖一块躺在包里。
又喝了些冰的矿泉水,然后强撑着把衣服简单洗了洗,晾在了空调下边,把空调风速开到最大,然后躺在床上,拨通了羊毛卷的电话。
他真是随时找随时在,发信息立刻就回,打电话马上就接。
“怎么样?”我问。
“成功输掉五十万。”
他的语气没有太多的愤慨,因为这都是计划之中的,而我承诺会让他赢回更多的钱,当然,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做到。
他给我发来今天晚上后半段的视频,我才知道那段时间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阿男带着我跳舞,我在他怀里渐渐失去意识,他扶着我回到了座位上,过程中他还试图叫醒我,发现我已经彻底没了反应,然后拿起了桌上隐藏的摄像头,对着我从头拍到腿,又从腿扫回到脸上,像是在介绍一道即将上桌的菜品。
我的脸看起来像睡着一样,没有过多的表情。很快,他将带着摄像头走进了跳舞的人群,躲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拍着我所在的卡座,这段时间卡座前来来往往好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失去意识的我,可能都以为我是喝醉酒的顾客正在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阿伟进入了镜头中,他按照我说的,穿了一身不太显眼的衣服,戴了个眼镜,先是左顾右看,然后坐在了卡座里稍微远一点的距离,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他一点一点凑近我。
看,连阿伟的演技都比阿泰好。
最后他凑到我身边,手拍了拍我的脸,然后趴在我耳边叫我,我没反应,他试着拉我的手,我也没反应,他像男女朋友那样搂住我的肩膀,我依然没反应,他又掀开我的领口猥琐地看了看,我还是没反应,最后他的手沿着我开叉的裙子摸了摸我的腿……
狗男人,我刚刚还被他的关心纯纯感动了一波,终究是高看了他。
后来,他将我的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像扶着一个醉酒的朋友一样将我“捡”走了,摄像头一路摇晃,跟着我们一路走出酒吧,来到马路边,看着我们上了出租车,他也跟着上了一辆出租车,下车之后,一直拍摄到我们走进宾馆。
镜头最后还给宾馆的门头一个特写,渐渐模糊,最后停止,有点意识流的意思。
画面到此为止,我猜他们也害怕酒店里的摄像头,没有最后跟进来。就当我想关掉画面的时候,新的一条视频信息发了过来。
摄像头里是刚刚阿伟离开宾馆的画面,阿男他们果然没走,镜头里看着阿伟上了出租车,然后摄像头对着宾馆门口许久,画面再次停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此时应该还没走,因为作为主演的我还在宾馆里,他们一定在等我。
空调开着最大的暖风吹着我的衣服,我看着不停摆动的裙摆发了呆。
凌晨四点,外边的夜色正在渐渐淡去,衣服还没干透,但是我不能等下去,套上衣服之后,我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才一夜,我就明显的瘦了一圈,也许是剧烈的呕吐让我快速缺水的原因。
我想了想,将自己裙子领口撤开了一些,裙摆也扯坏了几大块,头发洗完之后没梳过,在床上滚了一会儿十分凌乱,我涂好了口红,然后用卫生纸大力地抹了一下,再用纸巾擦掉大部分,只留下被清理过却不彻底的痕迹……
一切准备好,我一手掐着领口,一手捂着小腹离开了房间,步步维艰地走出宾馆转门,门口没有人,只停着几辆车,或许阿男就藏在其中一辆里,此时正举着摄像机对准狼狈走出来的我。
我走得很艰难,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艰难地来到路边,微微弯曲的腰身证明着昨天晚上状况的激烈,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出租车,我吃力地钻进后排座,跟司机报了个地址。
汽车启动,我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眼睛余光扫着倒车镜里。
果然,一辆白色的越野车随之发动,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
我调整着呼吸,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好几次,我说:“师傅,去最近的派出所。”
司机没说什么,路口猛打方向盘换了条路,贼眉鼠眼的也通过倒车镜观察着后排的我,对我说,“姑娘,是不是遇到啥事儿了?需要帮忙跟哥说,我是好人。”
你是不是好人我并不知道,但是我不是好人。
见我没回答,他也不再搭话,很快来到一个派出所的门口。我坐在车里,看着黎明中的派出所门口,里面已经开始有穿着制服的人进出,他们每一夜都在见证这个城市最丑陋的一面。
司机看我半天,“下去吗?姑娘。”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闭上眼睛,“不下了,走吧。”
“你要是真遇到啥事千万别自己忍下,该报警报警。”
“没事,就是累了。”
我无法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司机,只能把这场戏加上一段,想报警又一番纠结之后放弃,符合受害者心理。
司机不再多话,加大了脚下的油门,将我快速送到目的地。
付了车费之后,我仍旧保持刚才的状态下了车,一步一步挪回了我的半地下室,关上门,我才终于找回了走失一夜的安全感。
回家之后我将自己的手机开机,很快进来一条消息,是阿男发来的:“到家了吗?”
我推算了一下他发信息的时间,那会儿我正和阿伟在宾馆的房间里,我开始好奇他下次见我的时候会是个怎样的说辞,果然最终的对决还是要拼演技。
躺在床上,我身体还是极其不舒服,那种感觉像是身体深处的什么地方酸痛,无论什么姿势都无法缓解这种不舒服,翻来覆去,抓心挠肝,有力气使不出来,头也阵痛,剧烈呕吐后整个食道都有灼热的刺痛感,喝水都烧着慌。
肚子里是空的,我却丝毫没有饥饿感,我给周大强发了条请假的信息,做戏就做全套,我整个状态值得拥有一天休假。
虽然身体各种不适,终究还是敌不过一夜不睡的困意,我浑浑噩噩地睡着了,一直在做梦,一会在水里泡,一会在火上烤,醒来的时候浑身都被虚汗浸透,呼吸急促,像是刚从死亡线被抢救回来。
我看着天棚上潮湿的水痕,回忆着昨夜发生的所有事,这种感觉十分不真实。
支撑着起来,将身上潮湿的衣服换掉,我开始烧水煮面,虽然仍旧没什么饥饿感,但我心理上觉得必须得吃点东西才能快点恢复体力。
就在我咬着筷子等水烧开的时候,羊毛卷又发来一段视频,竟然是阿泰家的画面,从角度上开,是阿泰的电脑摄像头拍摄下来的。
阿泰正坐在摄像头的对面,看样子应该是用电脑操作着什么,身后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在跟他说着什么,应该是他妈,两个人在对话,他妈问:“你不是说女朋友出差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啊?要是最近几天,我就再待两天。”
“不一定啥时候。”阿泰的语气十分低落。
“你不是说她在超市上班吗?为啥会出差呢?”
“可能是进修学习吧,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那么巧,我来她就出差了,是不是不太想见我啊?”
阿泰停住手上的动作,“别多想,没有的事儿,阿月可想见你了,冰箱里那些水果还是她给你挑的呢,就是赶巧了。”
“那……要不找个时间妈跟她视个频?”
阿泰表情越来越难看,沉默了一会儿,敲击键盘的声音再次传来,“好,我跟她说说,看看什么时候方便。”
视频结束了,应该是一段视频当中的一小段,即使我不住在那里,阿男和阿波依然没有放过阿泰,或许,阿波还没停止对阿泰的勾引,毕竟关于他的局也有好几个,虽然没有关于我的多,但是算下来也不少钱,而且这个傻子太容易上钩。
勾引他,跟白捡钱差不多。
我又看了一遍这段视频,他妈妈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母子俩长得很像,尤其是大鼻子简直一模一样。也看得出来她是真想见见儿子的女朋友,他妈是个小学老师,他爸开了个五金商店,是个本本分分的家庭,就这么一个儿子,算不上特别有出息,但是一家人都很知足。
这种平静普通的生活实在不应该被阿波和阿男放在网上,尤其是当我想到这件事间接是由我造成的,我就更加的气愤。
锅里的水不断翻腾着,热气迅速填满狭小的空间,我将挂面掰断,放进去,用筷子不断搅拌,看着它坚硬的身体慢慢变软,最后随着漩涡一同旋转。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阿泰的电话,阿泰很快就接通了,语气压抑不住的兴奋,“喂?”
听到他高兴的声音,我竟然有些难过,“喂,在哪呢?”
“上班的路上。”他回答,这个时间是他每天上班的时间,此时应该在地铁上。
“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阿月,你还好吗?”
我不好,我很不好,非常不好,但是我一个字都不能告诉他。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找你有事。”
我甚至能从他的呼吸声中听出他情绪的变化,“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你定,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现在也行。”
“你先上班吧,那今天下班之后见,把你电脑带来,里面我存了一些东西,导出来之后还给你。”
阿泰沉默了好一会儿,“你找我就是要电脑?”
“也不是,见面儿说吧。”
“你还是想跟我分手是吗?”
面条一直随着开水翻腾,像一条条白色的鱼,我倒了杯凉水进去,瞬间归于平静,“鱼”都死了。
第053章 不是生日的“生日”
握着被监控的手机,温热的屏幕总会贴在我的脸颊上,黏糊糊的,让我很想摆脱它。
手机被监控,很多话我都无法直接说出来,只好耐下性子先安抚他,“不是,不是说分手。”
阿泰这才平静下来,挂断电话的时候,面条已经煮过了劲儿,筷子稍微一碰就断,我倒进去一点酱油和半包榨菜,喝了一碗面条糊糊。
有些事情,火候过了,就只能剩下一滩糊糊。
躺在床上发呆许久,终于在傍晚十分走出了家门,我不确定阿男那帮人会不会继续守在我家附近,反正就是要一直演下去的,随时随地。
我和阿泰约在了一个公园附近的一家很小的西餐厅,他比我先到,看我走进来兴奋又克制地举了举手。
我走过去,坐在了他对面,阿泰仔细盯着我的脸看了又看,“你生病了?”
出门前我还专门化了妆,就是不希望他看到我昨天晚上的“后遗症”,可他还是一眼就发现了,让我本来准备好的铜墙铁壁出现了看不到却感觉得到的裂缝,这比听他说一百句关心的话还让我窝心。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真正关心过我受否生病,小时候发烧就靠一床旧棉被捂,连药都吃不到。长大之后胃疼到无法工作,也只能自己用拳头抵着疼的地方走去医院。二十刚出头那年,我阑尾炎要做手术,医生把我从手术室推出来,站在门口喊了半天的家属,却发现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全麻的我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了男医生在喊:“赵文月家属……赵文月家属……”
一声又一声,在空洞的走廊里不断回响,在现实和梦境中细针带线一般不断穿梭,成为我对那场阑尾炎手术所有的回忆。
我那时并没有特别伤感,因为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一切。后来我看过一篇文章,关于孤独的分级,从一个人吃饭,到一个人出游,一个人搬家……最后顶级不过于一个人手术,我拿着笔一个一个打对号,到最后,满篇的对号,每一个我都经历过,这场关于孤独的考试我久违的得了满分。
对我而言,独自承受这一切是理所应当的,而别人的温暖向来是不可控的,我从来不寄希望于不可控的任何事。
看着阿泰紧张无措的表情,我突然心里很难受,那种感觉像是明知墙那边的欢声笑语不是我的,那份贪念就不该有,可偏又想翘脚偷偷看,以前看不见还好,如今看到了才知道什么叫更心酸。
我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只冷冷地回他:“可能昨天没睡好吧。”
被我倒扣在桌子上的手机此时很安静,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引线连接着我的心跳,我只能尽量面不改色,尽量处变不惊。
“是不是又胃疼了?以前我就说,你还是去医院让医生看看,你就是不肯去,做个胃镜,对症吃一段时间的药,才能……”
“你还跟阿波联系吗?”我打断了他的话,用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问题,效果立竿见影。
他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刚刚的关切不但没有被领情,还被反将了一军,我像极了一个不解风情的渣女。
“她是找过我,但是我没去。”他回答得很诚恳,我相信事实也是这样的,因为他撒谎的时候我看得出来。
“你是不是很想跟她上床?”
阿泰双手连摆,“不不不,我没想,我不想,我就是……我就是……”
“反正我们现在这样了,我也没什么资格管你,想睡就睡,上赶着送上门的,不睡多吃亏。”
“不会了,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回她消息,也不跟她见面,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他着急地蹙紧眉头,胡乱做着保证。
我看着他,慌乱的像是开学第一天就弄丢了学费的孩子。我当然希望他能说到做到,至少这样能保证在我成功之前他是安全的,可是我又不能明说,我们的对话可能正在被他们监听着,我不能打草惊蛇,引起他们一丝一毫的警觉。
“我们和好吧,你也舍不得我对不对?这才几天,你脸就瘦了一圈,本来就没多少肉,现在更瘦了,我好心疼……”
我为什么突然想哭,这种幼稚的关心分明是我最瞧不上的,一定是昨天药物的后遗症,让我敏感得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