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段时间再说吧,你的电脑我要用一段时间,里面的东西我找地方存出来就还你。”
“别说什么还不还的,好像要跟我撇清关系了一样,我最怕你说这个话,你就一直用,一直用好不好?”
我点点头,服务员过来点菜,我选了一些好消化的菜,偶然间抬头,发现阿泰看向我的眼睛似乎泛着泪光。
我想到了阿男在酒吧滴下的鳄鱼眼泪,灯光照耀下像是钻石,同样是哭,阿泰哭得好丑,我却没有嫌弃。
吃饭的时候,他说了他妈想和我视频的事儿,我也找借口给推了,等到我离开那天,他还能少解释一件事,也是为他好。
这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慢,他每口水都恨不得分几次咽,笨拙地拖延着时间,可即使再慢,也总有吃完的时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使是鸿门宴。
吃过饭之后,阿泰看着街对面的公园说,“去那里的公园走走吧,我们好久没一起散步了。”
他很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脸色,生怕我又绝情地拒绝他。事实上,他不说我也会说这句话的,因为正是我选择这里的原因,羊毛卷的房车已经提前到位,就停在对面公园某条小路旁的草坪上。
他渴望地看着我,直到看到我点头同意,阿泰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的奖励,那份真实的喜悦根本掩饰不住。
我和阿泰走在夕阳里,这个公园有点偏,算不上特别热闹,草地上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在放风筝,但夏天的风并不适合,更多时候是孩子拽着短短的绳头疯跑,伴着父亲的开怀大笑,快乐是没差别的,即使风筝没有飞起来过。还有人用泡泡机吹出好多大大小小的彩色泡泡,随着微风越飘越远,碎在半空中。
微风吹在脸颊,似乎能让我紧绷的神经短暂放松一下。明明没分开几天,我却好像已经忘记了和他上次散步时心境是怎样的。
阿泰拿着电脑包,想要拉我的手,又不太敢,比刚谈恋爱时候还扭捏。我们第一次牵手是我主动的,拥抱也是,亲吻也是,上床也是,就连分手都是……
我们朝着羊毛卷的房车方向走,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靠近那辆车的时候,我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羊毛卷,他正把一大桶爆米花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托着,吃得十分开心,端着可乐杯的手偷偷对我比了个 OK 的手势。
于是,我和阿泰坐在了稍远的另一张长椅上。
如果阿泰这时看自己的手机,他会发现手机已经没有信号,因为这里距离房车不到五米,已经屏蔽了周围所有的通讯信号,跟考试防作弊设备一样,以房车为中心,形成一个无形的隔离空间。
我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看到上边信号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就知道接下来我们的对话不会被阿波他们听到。
阿泰坐在我的旁边,两只手拘谨地交叉放于肚子前边,两个大拇指不安地动来动去,不说话,也不太敢看我。
我得抓紧时间,避免另一边监控我们的人生疑。
“我们的事,我会再考虑一段时间,但是如果这段时间我发现你再和阿波有任何联系,咱俩就彻底玩完,免谈,我会让你永远找不到我。”我开始说着明显的狠话,在被监听的时候我可不敢说,因为这个语气确实有些奇怪。
他惶恐地回答:“不会的,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再和她有任何联系,回去我就给她拉黑。”
“这段时间也不要再来找我,等我想好之后会主动去找你,记住没?”
他点头如捣蒜,连声说好。
“这次让你妈先回去吧,见面和视频的事儿以后再说。”
“嗯,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
我突然有点不忍心,好多事情没有办法对他解释,他只能被动的接受我的决定,犯错的又不是他一个人。如果换做是我,肯定心里十分憋屈,可能直接撂挑子走人,难为他还在坚持。至于其中的原因,我不想猜,更不想从他嘴里听到。
阿泰磨磨蹭蹭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纸袋,这个纸袋我见过,好久之前吃麻辣烫的时候出现的,当时我猜想是送我的礼物,但是他一直没提,我都已经快忘记了。
他把纸袋撕开,里面是个绿色的小首饰盒,自己在手里摩梭了很久递给了我,“后天你生日,本来安排我妈这个时间来,就是想跟我妈一起给你过生日的,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没有妈妈嘛,我就想着……看来今年是没办法一起给你庆祝了,这是生日礼物,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我有些吃惊的看着那个首饰盒,“生日?谁跟你说后天我生日?”
“我看了你身份证……”
“那是村里登记瞎写的,不是我生日。”
阿泰十分惊诧,“这玩意儿还能瞎写!那你哪天生日?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笑了,笑得很苦很苦。
接过那个绿色的小盒子,“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天生的,没有人告诉过我,我就这么糊里糊涂长大的。”
阿泰很不理解,像他这种中规中矩长大的孩子,根本不能理解自己长大是一种多么残酷的回忆,他甚至连出生日期能随便填这件事都理解不了。
我是要把他干干净净地送回他的世界,是的,我一定要。
“那今后咱就过你身份证上的生日。”
咱?一个多动听的词,以前你是你,我是我,后来两个人谈恋爱就变成了“咱”,可惜,今后应该都没有“咱”了!
打开盒子之前,我以为会是个大钻戒,毕竟他这个直男没有审美,也不善于换位思考。那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还给他,当我打开之后,在黑色的绒布上插着两只小小的钻石耳钉,没有过多的样子,就真的只是一颗小小的钻石,映着夕阳的光,折射出夺目的光线。
“喜欢吗?我看你有耳洞,但是很少看你带这东西,我挑的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我同事说这种款式不过时,搭配什么衣服都合适,你喜欢吗?”
我吸了下鼻子,“喜欢。”
他刚要说话,我就抢先一步关上了盒子,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彻底打断了他想让我试试的话头。
“阿泰,我们之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所以你不用想太多,错在我。”
“你没问题,是我的问题,阿月,咱俩是受了阿波他们两口子蛊惑,是我贪玩,你劝过我的,要我不要玩越界,是我玩得忘形,所以你在我心里完全没有问题,我们和好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
说着他眼泪就要出来了,我多想告诉他,早在他决定越界之前,我们就已经是别人的猎物,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这种无力的感觉让我特别想骂人。
我忍下所有情绪,对他说:“给我点时间,你刚刚答应我的事儿都记住了,我不喜欢说话不算话的男人,知道吗?”
“记住了,不跟阿波联系,不来找你。”
他将眼泪憋了回去,努力控制的双下巴在颤抖。
“走吧,电脑弄完我联系你。”我站起身,他突然拉住我的手,顺势站起身,将我牢牢抱在怀里,我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被挤压得发疼,刚要说他两句,他就像触电一样弹开。
“那我等你阿月,我一直等你。”刚刚拥抱过的双手藏在身后,紧张的手足无措。
“好,再见。”我回答。
“是你说的再见,一定要再次见到才行,我也不喜欢说话不算数的女人。”
我被他逗笑了,我越来越多次被笨拙的他逗笑,早在不经意间,我已经变得不像曾经的自己。
他送我上出租车之后,站在路边跟我挥手告别,我跟司机师傅说了一个距离这里不远处的地方,很快远离了那个一直挥手的身影。
我看了下手机,信号已经恢复,十多分钟之后,我到达了目的地,但是没下车,将手机关掉之后告诉司机,返回刚才出发的地方。
司机奇怪地看着我,但是也没多说什么,估计我只是他无数奇葩顾客中的一个,早已经见怪不怪。
到了公园,我抱着电脑包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跟着才再次走进刚刚走过那条小路,很快看到了那辆房车。
我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房车的门,羊毛卷从他的固定位置掀开了百叶窗,看到是我,将车门打开,把我放了进去。
“离别大戏唱完了?”
“唱完了,怕他演技不好给我添乱。”
我把电脑递给他,“有没有办法把那个什么木马删掉?”
“试试吧,我不是很专业,但是我会比较暴力的方法。”说着很得瑟地接过电脑,按下开机键。
“你不是想砸了吧?”我鄙视地看着他。
“不不不,就是强制的格式化,删掉所有的东西,他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资料?或者什么你俩小电影,什么门之类的?”
“重要资料肯定没有,都在家里的台式电脑里,阿泰很小心,那个电脑不联网,我俩的小电影……我俩什么你没见过,就别装外人了。”
羊毛卷哈哈大笑,差点从他的椅子上掀过去。
“对了,有一个东西你想办法给我留下来。”我熟练地找到阿波家窃听器的图标,指给羊毛卷看。
“留它干什么,他俩早就知道有这个窃听器,所有你能听到的,都是他们演给你听的。”
“那我也要。”我很坚持,羊毛卷白了我一眼。
“走,打一枪换个地方。”说着挤去前排驾驶位,发动了房车,我像是一个落叶,根本决定不了自己往那里飘,只能继续随着房车东摇西晃。
房车回到他最开始带我去的那个露营公园,停稳了车,他开始在阿泰的电脑上操作什么,我也看不懂,就在他的房车里东看西看。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彻底消失?”我说。
羊毛卷从一排显示器后边抬起头,幽幽地看着我,眼神十分复杂,“想让我杀了你啊?你可别坑我,我就是玩得变态了点,杀人的事儿我可不沾哈。”
“滚蛋,我还没活够呢,死什么死!只是等一切结束之后,我想换个身份生活。”
“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现在坐火车飞机都用身份证,银行网吧也都刷身份证,身份证都是带芯片的,我可搞不来那么高科技的东西,估计黑市有卖的,想买吗?不便宜。”他继续低头鼓捣着。
“算了,我没钱,那我不用新身份,你能让我悄无声息的去别的地方就行。”
“那倒是好办,你要是真让我赚到钱,我开车亲自送你去,国内随便挑,赚得够多,哥带你全球跑,保证这一道儿没人知道你去哪儿。但是话说回来,要是顺利的话,你还有退路要想,如果不顺利,小命可就交代了,到时候可别指望我救你,我没那个正义感,站得近了我都怕血蹦身上。”
说完低下头,继续忙活手里的事儿。
“不用你救,昨天输了多少?”
“按昨天的价儿算,五十多万吧……”说完自己啧啧啧地摇了摇头,“你要是不给我都赢回来,阿波不杀你,我都容易起杀心。”
“那你手法利索点,别让我太痛苦,要不我死了都回来找你,反正我是孤魂野鬼,过年过节都没人给我烧纸。”
“大姐,你可别说了,我自己住也挺害怕的……”
很快电脑搞定了,变成了一个清清白白的新电脑,哦,不,还有一个小小的污点,我带着它回了家。
打车回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让司机师傅绕道去了一下上次去的密室逃脱所在地,上次是阿波给我发的定位,等我自己用手机搜的时候完全搜不到那家密室逃脱店。
等到了记忆中的地方,我远远看到了那栋楼,可能因为是晚上的原因,看起来跟上次很不一样,我让司机稍微等我一下,我独自下车过去看了看,早已经人去楼空,连招牌都不在了。
我的猜测果然是真的,连整个密室游戏都是他们精心设计好的,场地为我和阿泰专门搭建,甚至还请了专门的演员,真是为了让我们彼此怀疑煞费苦心,到这种程度我觉得赢钱只是他其中一个目的,他一定在其中体会到了某种乐趣,说不定那一局他没赚反倒还赔了。
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量一个疯批。
接下来,就是看阿男用什么说辞重新靠近我了,到你的表演时间了,五猖神。
回到地下室,我才将自己的手机再次开机,收到一条阿泰的留言信息,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再发问句,只发了一条:“我到家了。”
压根也不需要我回答,所以没期待就不会失望,这孩子也不是各方面都笨。
随后我又收到了阿男的信息:“怎么没上班?”
我看着那几个字,想象着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你去找我了?”
“嗯,想看你昨天是不是喝多了,到家也没来个信息。”
看,轻飘飘就给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他倒是对自己用药的药效很自信,确定我不会记住什么吗?
“哦,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就请了假。”
信息刚发过去,阿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这才是懂得与女人相处的高手,不要发什么虚无缥缈的关心文字,发信息不如打电话,打电话不如见面,说十遍多喝热水不如点一杯外卖姜茶,告诉对方注意身体不如亲自带她去医院……
多简单的道理,偏偏有男人就是理解不了。
电话响了五六声之后我才接了起来,但我没说话,等他先说:“你哪儿不舒服了?是不是喝酒喝得胃难受了?”
他一定以为是被非礼之后的身体不适,但他不能说,只能找个别的由头,他的假由头却是正确的答案,我确实是胃疼,是因为大量喝水后催吐的不良反应。
“嗯,可能是吧。”我回答得很冷淡,声音有气无力,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怨气,似不想领他的情。
“昨天你为什么没送我回家?”我问。
“你真不记得了阿?”他反问,“我想让你去我家,可你非说自己没喝多,然后你拦了一辆出租车之后说什么都不肯让我进,还说要跟我翻脸,我觉得你还在介意上次的事,所以只能让你自己回去,因为我答应过你,你不想的话我绝对不会勉强你的。”
看,说得冠冕堂皇,有理有据,笃定我什么都不会记得,事实上,我也确实不记得什么,如果不回看那段视频,我根本无从考证他说的话。
“怎么?后来发生了什么吗?”他小心地试探着我的口风。
我叹了口气,似有心事一般,“没有,就是断片了,问问。”
昨天我去了派出所,最后却选择不报案回来,表现得像经过一番纠结后决定把“痛苦的经历”隐藏过去,现在对阿男这么说也是出于一样的目的,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同一个弱懦的真正受害者。
“是不是很不舒服?那你收拾一下,我一会接你去医院。”他的关心总是张口就来,而且言辞恳切,把真诚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用,吃过药了。”我依然冷淡,语气病恹恹的。
“那我去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