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切西瓜的刀很钝,每次要大力出奇迹才行,小刘每次都站在旁边,笑着看我卖力切完西瓜,然后笑嘻嘻地端着托盘出去给大家分。
我也摘掉口罩,挑了一块西瓜靠在门口吃,小刘三口两口就解决掉一块冰凉的西瓜,回头看着我说:“香姐,你不戴口罩好看。”
旁边一帮看热闹的老太太起哄,说小刘居心不良,我笑着看大家开玩笑,感受晚风带来的片刻清凉,这时围裙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因为是月末,我觉得是催我交话费的消息,手上还有西瓜就没管。
很快又震了一下,我把最后两口西瓜吃完,小刘端着托盘接过西瓜皮,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残留的西瓜汁,掏出了手机,是两条短信,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平日里也会收到短信,但是都是些垃圾信息,或者顾客订水果的信息,种类比较多就会发短信,让我慢慢准备。
我一边笑嘻嘻看着小刘切另一半西瓜,一边点开了短信,看到上边短短的一行文字,我瞬间跌入深潭一般浑身冰凉:“阿月,好久不见。”
我明显感觉到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突然一块西瓜出现在我和那六个字中间,打断了我的噩梦。我吓得一抖,抬头看到小刘的脸,“香姐,你咋了?”
“没事,吓我一跳。”
“吃西瓜。”他又往前递了递。
“你吃吧。”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应付个笑给他,只是无暇顾及笑得是否自然。
小刘端着托盘出门,继续与周围的喧嚣应酬着,我返回店里,才点开了第二条信息,“这个眼镜很适合你。”
我立刻抬头四处看,现在是晚上七点多,擦黑的天,给人们的脸上加了一层保护色。
是谁?是谁竟然能找到藏在这里的我,我以为自己犹如躲在沙漠里的一粒沙,以为自己是藏在水塘里的一滴水,以为自己只要小心谨慎就永远不会被别人发现。
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是谁藏在我的周围,继续视奸着我?
我快速地寻找着,甚至听不见小刘叫我好几声“香姐”的声音,我的前方几栋楼都是小门市,户外的烧烤烟熏火燎,喝酒的声音乱成一片,我快速扫过每个人的脸,寻找着是否有熟悉的脸。
手中的手机再次震动,我快速点开,“左前方。”
我立刻向左前方看去,那边只站了一个人,他的周围没有任何光源,但是我依然认出了他。
我回头看了一眼,小刘仍旧在和大爷大妈们聊天,背景是一家叫“阿香”的水果店,少年偶尔抬头看我一眼,似在留意我的动向,他和他周遭的一切,是我的新生活。
我再次看向左前方,那里站着我不堪的曾经。
迟疑许久,他没有动,像是再等我的决定。我很想知道,如果我现在回头走回水果店,他会怎么做。
可我最终没有走回去,踌躇半天之后,我还是走向他。
他瘦了很多,也沧桑了许多,看向我的眼神浓成一团雾,紧张的身体在微微轻晃,像是在一肚子的话里,不知先选哪一句,很快他选出了结果,对我说:
“阿月,好久不见,或者,我现在应该叫你——阿香!”
第059章 唯一的番外 没有剧本
雷雨夜,墨黑色的海面上满是转瞬即逝的紫色裂缝,如碎成了千种样子。巨大的游轮此时也只能如一片发光的叶,孤独地随着汹涌的海浪无规律晃动。
在负一层的娱乐中心里,完全听不到外边的雷雨声,订制的丹拿仲裁者音响系统播放着金属交响乐,掩盖着外界的一切。
此时在一个宽敞的隔间里,聚集了整艘船上最有钱的几个人,椭圆形的赌桌摆在隔间的正中间,穿着深蓝色镂空礼服的荷官站在赌桌上唯一的缺口旁,丝绒的眼罩挡住了她脸的一部分,却挡不住她的美貌,如这艘游轮上的其他荷官一样,她也是极美的,嘴角没有过多的角度,那是职业需要,不能给玩家带来任何影响。漂亮结实的手臂努力撑在桌面,因为过度用力,上臂梭形的肱二头肌现出漂亮的线条,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在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但桌上水杯里晃动的水面和她起伏的胸口出卖了这份虚假的平静。
这艘堪比一栋六层大楼的邮轮,于今日零时正式进入国际公海海域,原本可以搭载几千人的它此行游客不足五百人,而且每个人登上游轮都是一样的目的,在这个不受任何约束的空间里找些不寻常的乐子。
此时这个赌桌上坐着四个男性玩家,正在进行的这一局桌面上的筹码已经超过百万,但仍然没有人想放弃,不停地加注。
轮到穿白色 polo 衫的男玩家下注,人至中年,身材倒是保持得年轻时候差不多,他今天手气很不错,赢得是春风得意,成了这个房间里最嚣张的一个。
他笑着把手从女伴深 V 的领口里拿出来,凑到鼻子底下搓着指腹闻了闻,然后用那手掀开自己的底牌看了看,又丢了几个筹码到桌子中间。
下一个玩家一连输了五把,虽然这点钱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输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不爽。
他一脚踢走桌子地下跪着服务的女人,“滚,就他妈赖你,丧气。”即使这样,他依然选择跟注,扔完砝码把裤子拉链拉好,但是啤酒肚太大,他必须先深深吸气,短短的胳膊才能够到自己的大 logo 的腰带。
目光流转到第三名玩家,年纪轻轻的,身材消瘦,长得也干净,只是翘起来的小拇指有些违和,他悄悄地趴在男伴的耳朵边说着什么,两个人嗤笑了几声,然后也选择继续跟注,男伴亲昵地吻了吻他的脖颈,他忍不住缩了缩,娇羞成一团。
第四名玩家毫不犹豫的跟了注,他没有任何同伴,话也很少,眉眼慵懒,这个神情的人在这艘游轮上很常见,像是身体刚经历过极致的满足一般无欲无求,波澜不惊。
他似乎只喜欢赌钱和抽烟,精致的白银烟盒上边雕刻着异国诡异的花纹,但打火机是一块钱一个的塑料便宜货,甚至可能只是某次消费送的,里面的烟没有过滤嘴,像是手工卷的私家货。
扔完砝码,他从烟盒里抽出来两只烟,一只叼进嘴里点着,一只别在耳朵上,眼睛却在来回滑动的筹码和荷官的上臂上慢慢切换。
这次是第四名玩家赢了,桌上的筹码都被推到他的面前,小山一样的圆形塑料牌都是真金白银的替身,下船的时候能换好大一笔钱。但他却好像没有太多兴奋,抽完一根马上点上下一根。
风浪越来越大,头顶的吊灯不停地摇晃,好在赌桌够大,否则几堆乱跑的砝码都会混在一起。赌局被迫提前终止,其他三个玩家都有同伴帮忙收砝码,只有第四名玩家没着急动手,靠着椅背看着荷官,她一边整理着桌面上的扑克,一边佯装无意地打量着他。
根据规定,赌桌上的扑克牌都是一次性的,只要发出去就要作废,统一销毁。
另外三个人将筹码装好,迈着鳞波微步离开了,第四个人还是一动未动,海浪再大也没影响到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抽着烟,最后剩一小段的时候,扔进了酒杯里,黑了的烟头跟着里面的酒同频晃动。
他站起身,抓了一把砝码在手里,挑眼看着面前的荷官,“玩一把?”
荷官想了想说:“抱歉先生,我们有规定,工作人员不得参与娱乐项目。”
男人想了想,伸出胳膊大大咧咧地将属于自己所有筹码拢了拢,推向荷官,如同荷官刚刚推向他一样,“就一把,你赢了都归你。”
荷官惊住了,这一堆少说也要几百万,她胆战心惊却心有不甘地问:“我要输了呢?”
自己可没有同等价值的东西可以赔给他。
男人想了想,“你输了,就帮我把它们收好,然后——送我房间。”最后几个字,男人说得很慢,荷官在这艘船上“浸润”已久,当然明白男人的意思,只不过……
“就这样?”这种明显不对等的赌局太古怪,荷官并不敢全信,妖魔鬼怪见多了,她早就总结出来一套丛林里活下来的法则。而且这句话里“送我房间”这句话就很灵性,到房间到底干什么呢?简单的男欢女爱可不值这么多钱,她亲眼看到过从某个房间出来之后没半条命的美女同事。
男人笑了,原本英俊的脸笑起来更加魅惑,他刚刚进来的时候荷官就主意到了他,能来这里赌钱的人非富则贵,但长得好看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好看成他这样的。如果说他是个小白脸更可信一些,但他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又不像是能胜任讨人欢心的职业。
看着摆在面前的暴富机会,荷官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怎么玩?”半条命而已嘛,她又不是舍不得,而且这么好看的男人,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呢,外边花钱可都睡不到这种品相的。
“比大小,一局定输赢。”
荷官点点头,越是简单的玩法,越不容易作弊,也就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就算是她一个以赌为职业的人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她从刚刚收好的一堆扑克里随便整理出一沓,在桌面上稳稳碾开,只是随手一弄,牌与牌之间的间距都是一样的,手法了得。此时风浪越演越烈,她放扑克的时候已经快要站不稳,身体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只能倾斜,看起来有种灵异感。
“你先。”男人说。
荷官没迟疑,随便选了一张,黑桃八随后出现在摇晃的灯光下。
男人也没耽搁,随后便抽了一张,牌面朝向自己,坏坏地看着荷官笑了,“406。”
扑克被丢在了桌面上,红桃十,压住了一半黑桃八。
男人只拿了烟盒和打火机,摇摇晃晃地走出包房。
荷官看着桌面的红桃十,又看了看再次散开的筹码们,在空荡荡的房间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拿起箱子开始收筹码,就这么和百万失之交臂了。
遗憾是避免不了的,但她突然对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有了些期待。荷官自然知道大家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是她可不是个娇滴滴的主儿,美貌只是张假皮,船上赚钱船下花的日子里,也没少干让别人没了半条命的事儿。
当她按响 406 的门铃后,双手把着门口的把手保持着平衡,房门对面是窗,邮轮依旧在一片黑暗中行驶,海面上的闪电总是很低,像是能直接劈到自己一样。
房门开了,男人腰间围着一条浴巾,正在用毛巾擦着头发,打开门之后让开一条路让女人自己进来。
套房很大,她睡过几次,上船的客人玩得很开,这种事情很常见,不光是她,每个在邮轮上的工作人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模样好,嘴严,能满足客人的各种要求,他们的工作口号是“让客人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荷官把筹码箱放在桌子上,然后露出职业笑容说:“先生,您的东西给您送来了。”
“好。”
男人一边擦头发,一边单手倒酒,但是船还在晃,倒一半,洒一半,他舔着手指上的酒,灵巧缠绕的舌头让这一幕看起来十分性感。他抬头看到女人还站在桌子那,倒像是很意外的样子,“还有事吗?”
荷官心里骂了一句:“你他妈玩的什么套路?”
脸上倒是保持着刚刚的笑容,“您不清点一下吗?万一我偷拿了怎么办?”
“你没偷拿吗?”他端着酒杯坐在沙发上,脚蹬在前面的茶几边,分开的两条腿撑开了浴巾,中间是一团阴影。
“当然没有。”
男人笑了,越笑越大声,“为什么不拿?多好的机会,如果是我,至少一半。不,一半太明显了,但至少四分之一。”他倒像是朋友站在她的角度分析起了具体情况。
“我们有严格要求的,不能动客人的钱,发现的话是会被扔下去喂鱼的,您可能不知道,这片海很深,越深的地方,鱼就越丑,也越大。”
看似闲聊的话是女人仔细斟酌过的,有趣,也亲近,主动给男人接下来聊下去的话茬。
男人喝着酒说:“这么恐怖?但是这次没关系,是客人让你拿的,自己开箱随便拿吧,是你的辛苦费。”
荷官摇摇头,窗外一道紫色的闪电照亮了她的脸,面罩还没摘下,饱满的唇线成了面容最吸引注意力的地方,高挑的身姿,小麦色的皮肤,立体的五官,看起来要比刚刚的两个“职业”女伴还要好看一些。
“虽然我是为了钱才上船的,但是我不是什么钱都贪的,怕没命花。”
男人来了兴趣,“哦?怎么听你这话,有故事呢?这电闪雷鸣的,听个故事也不错,说来听听。”
荷官低头似思考,抛出的每个诱饵都有了回响,正和她意,男人,不过尔尔,再好看也就是二两肉的事儿。
看着桌子上泛着金属光泽的筹码箱,手指慢慢攀爬上去,漂亮纤细的手上没有涂任何颜色的指甲,更没佩戴任何饰品,这也是职业要求,否则一旦客人输急了,说不定会以此发难,说她干扰玩家视线,或者饰品有什么出千的玄机……
一双素手,此时看起来格外的干净,当然,它操作的东西就没看起来那么干净了。她的手指轻轻在箱子上跳舞,如果房间够安静,甚至能听到指尖敲击的声音,但此时雷声正密,什么都听不到。
她在想,怎么才能够拿到这些钱呢?
男人的目光打量着荷官,却没有太多欲望的色彩,严肃的表情倒像是在猜迷,猜她接下来要演什么戏。
“穷人家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大老板不会感兴趣的。”荷官好像并不太想提悲伤的往事,每个有钱人周围最不缺的就是哭穷的角色,她得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才行。
男人把喝空的酒杯举了举,荷官走过去接过来,走去吧台倒了一杯送回到男人手边,一切都在无声之中进行,就像有独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从天而降一般,这种把戏是她最擅长的,如何在最开始的朦胧阶段就让对方心猿意马,这——她很在行。
接下来是她另一个擅长的环节,她在船上积累了不少“如何对付有钱人”的实战经验。
男人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感兴趣,漫漫长夜的,除了听故事也没别的事可做,还是你有别的建议呢?”
船还在摇晃着,像是一个巨大的摇床,试图让不肯入睡的孩子屈服。有些人不想睡,有些人不想醒,都被这摇床一同摇着。
荷官听着男人的话里有话,心中胜券又多了两分,她拎起礼服的拖尾,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和男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这样也可以不再直视他的两腿之间,显得自己太不值钱的样子。
没开口之前,是一声轻轻地叹息,“我亲爹死的早,那时候我才六七岁,我妈为了养活我嫁给了个二婚的男人,但是家里还是穷,上高中之后只能供得起一个孩子上学,那个男人当然是供自己儿子,我倒是没觉得什么,毕竟学习也不好,就早早出来打工了。
我刷过盘子,发过传单,当过 KTV 服务员,觉得逃出那个家一切就好了,结果我妈得了重病,那男人根本不管,说是生死有命,去他妈的生死有命,这年头,有钱就有命。所以最开始我需要一大笔钱,这才上了船,来了才知道什么叫上贼船,上来难,下去更难。钱是赚到了,人也被锁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