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速很快，语调亦相当认真，不容置喙。
“我打网球这么多年，从未中途退赛过一次。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
其实顾曦也确实不懂那种很需要团队协作的运动。橄榄球，篮球，足球……她从不去欣赏，大约也欣赏不来。
因为她永远是独自上场。没有队友，没有教练，只能依靠自己去面对所有一切未知的情况。
这就是网球，全世界最孤独的运动。
而拉斐尔只是静静看着她。
“OK. Fine.”他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喂――”
他把人抱到了椅子上，此时组委会医生已经赶了过来，他直接接过了对方手中的纱布，然后按住了顾曦的大腿。
“嘶――！”顾曦疼得直接叫出了声，“你要干什么？”
“如你所见，缠绷带。”拉斐尔一圈一圈地给她固定住受伤的部位。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神情与动作，比刚才义正严辞的顾曦还要认真好几倍。
“……”
顾曦看着他紧绷着的面孔，以及手上极为仔细的动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蛮过分的。
酒品不好，随随便便发酒疯亲了人家。
始乱终弃，还拿人家的开放文化来搪塞。
某个柔软的地方，仿佛在刹那间被击中了，然后瞬间塌陷了下去。
“好了。”拉斐尔道。
“Thank you.”顾曦偏过脸。
三分钟的医疗时间结束，顾曦重新上场。
刚刚她强行破发成功，此时轮到了她的发球局。
在把黄绿色的小球一次次下抛的过程中，一个无厘头的想法冒了出来。
――也不是不可以答应他的约会邀请。
啧，这个想法真的是蛮危险的。
顾曦360度连续转了三回球拍，终于把杂念清出了脑海。
这一场比赛以顾曦带伤胜利告终，硬是把对手打到怀疑人生。可能隔壁也没想明白怎么这个亚裔女孩儿受伤后反而更猛了，几乎所有的斗志都被激发了出来……
而赢球之后，顾曦几乎下意识地看往观众席，寻找那对漂亮的祖母绿眼睛。
――没有找到。
――拉斐尔・斯宾塞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被自己气跑了吗？
就在刚才，就在此地，内心塌陷的那个地方……
突然间酸涩了一秒。
第6章
橄榄球队休息室内。
满地狼藉，到处都是刚刚扭打过的痕迹。
只是此时此刻，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一群人互相大眼瞪小眼。
“打啊，怎么不继续了？！”拉斐尔的怒喝声打断了满屋子的沉默，“你们最好是真的打到起不来，全部都要被救护车拉走！”
“他今天怎么那么生气？”角落里，有人在小声咬耳朵，“和平时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啊……”
橄榄球队的休息室战争不是第一次了。53人的庞大队伍，会产生一些队内不和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这次闹得大了些，以至于教练一通电话把全队的核心给喊了回来。
――整个球队，没有人不服拉斐尔。
“因为拉斐尔是被教练从网球场喊回来的。”另一个咬耳朵的人道，“咱们这次绝对完蛋了，至少罚三倍训练量。”
“那么狠？――Wait, 他去网球场干嘛？”
“你的消息也太滞后了。”对方翻了个白眼，“他把全校掀起来找的那个女孩子是网球队的！你说他去网球场干嘛？”
两个人的小动作被正前方的队长尽收眼底。
“――鲍勃，史密斯，你们两个的训练量翻五倍！”
第7章
顾曦觉得自己有点儿亏。
拉斐尔・斯宾塞对她的关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球赛看一半的耐心，跟阵风似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不过，也确实是她过分。人家在她这里碰了好几回钉子，及时止损也没什么错。
只是她因为拉斐尔大张旗鼓的追求，被全校扒了个底朝天。
早知道发酒疯要付出这么大代价，她宁可当时被自己摁在墙上吻了十分钟的那个人是芭芭拉。
顾曦在宿舍里漫无目的地刷着INS。
“凤凰VS圣徒者！”
巨大的橄榄球队出征海报糊了她一脸。
这不是拉斐尔给她门票的那场比赛吗？
顾曦下意识点进去，又瞬间回过神，退了出来。
下拉刷新。
“我们的天才四分卫：拉斐尔・斯宾塞！”
――是拉斐尔一个后空翻越过防守直接达阵的小视频。
顾曦木着脸点进去看完了，又木着脸退出。
她抬头问克里斯蒂娜：“为什么INS总给我推送这种东西？我又不看橄榄球。”
“可是你每一次都点了。”克里斯蒂娜吐槽道，“算法觉得你爱看，口是心非的女人。”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我跟你说，我这种属性在亚洲文化里很受欢迎的。”顾曦依旧睁眼说瞎话，“这叫‘傲娇’，懂？”
“我信你就有鬼了。”克里斯蒂娜毫不留情道，“所以周末的比赛你真的不去看？我这儿有两张票，VIP坐席。”
“不去。”顾曦立刻拒绝道。
开玩笑，拉斐尔摆明了已经放弃她了，她干嘛要去上赶着？
第8章
“Sissi，听说下周你们学校打圣徒者？？？”
一条不合时宜的消息显示在了她的手机屏幕正上方。
发件人：诺曼・维奇亚科夫斯基。
连续两届法国网球公开赛男单冠军，世界排名第二。
美貌比球技更出名，时尚资源比体育资源更好……大概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同时也是顾曦的高中学长。
顾曦：“对，怎么了？”
诺曼：“有票吗！我想要看！”
顾曦：“大学生联赛有什么好看的……”
诺曼：“Come on, 这两支球队都拿过NCAA总冠军，还不知道出过多少NFL顶级球员，这是豪强之间的战斗！速度与力量的结合体！”
顾曦：“……”
顾曦：“优雅的网球运动员身份被你糟蹋得一塌糊涂。”
诺曼：“这样吧，你能搞到票，我就单独陪你练习一个星期，怎么样？”
顾曦：“啧。”
顾曦：“我考虑考虑。”
美国网球公开赛在即，顶级球员的针对性陪练绝对有很大的帮助，更何况一旦适应和男单选手的训练，会觉得女单选手的力量、速度都不够看。
顾曦转头问克里斯蒂娜：“你的两张票，转卖吗？”
“――你要跟别人一起去？”
“嗯。有朋友想来看。”
“哦，那你去吧，不要钱^-^”
这么好说话？感觉哪里不太对……
“VIP坐席不应该很贵吗？”顾曦问道。
“这是拉斐尔给的情报费呀。”
“……”
顾曦突然想起来，那个寻找自己的海报上还有“提供下周末球赛门票两张作为酬谢”这句话，而她的室友则毫无负罪感地出卖了她。
其实她也可以只要一张票，让诺曼自己去。
但是，为什么要了两张呢？
……理智告诉她，不能深究。
第9章
屏幕定格在WhatsApp的聊天界面上。
昨天晚上的――
拉斐尔：“你能叫Sissi一起来吗？”
克里斯蒂娜：“我试试！”
以及刚刚的――
克里斯蒂娜：“搞定！Sissi会去看你的比赛哦！”
拉斐尔：“非常感谢。”
第10章
但事情似乎并不是拉斐尔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预期之中顾曦和克里斯蒂娜同时出现在VIP观众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顾曦确实是来了，但却带着另一个人。
一头齐腰的银色长发，宛若一道银色的瀑布。
极为漂亮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对海水蓝的眼睛。
大抵是那种男女通吃的漂亮长相，再仔细看的话甚至觉得有点儿眼熟，因为这家伙经常出现在时尚杂志的封面上……
拉斐尔忽然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ATP排名世界第二的维奇亚科夫斯基，完全符合顾曦之前所说的“就算我要去找一位运动员谈恋爱，那我也会找一位优雅绅士的网球运动员”的描述。
而此时此刻，顾曦正和这个人有说有笑。大约是场上喧闹的缘故，两人说话时凑得很近，看起来相当亲密。
“嘿，拉斐尔，你在看什么呢？”队友拍了拍他的肩。
拉斐尔从短暂的失神中抽离。
“没什么。”他戴上了头盔，回到队伍之中。
顾曦还不知道自己一进门就被某人捕捉到了。
她还在和大老远飞过来的朋友聊天：“所以橄榄球比赛要怎么看？我之前完全没有了解过。”
“一边进攻，一边防守。边缘那个画出来的位置叫‘端区’，进攻方把球带到端区就叫‘达阵’，得6分，防守方则要全力阻止对方达阵。”诺曼道，“总之就是一个带着球突破重围、跑到指定区域得分的游戏。因为美式橄榄球允许肢体冲撞，大家都要带护具。”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游戏毫无美感且暴力过头。”顾曦吐槽道。
球员们已经入场了。网球选手入场，往往是对着四周看台优雅地挥手，从容享受着四面八方的欢呼；而橄榄球则是两边各几十名队员在干冰中冲入场地，气氛热闹得跟过年似的，顾曦觉得他们仿佛在宣告“快来看啊我准备好要打群架了”……
但诺曼却认真对她道：“并不是哦，为了突破对方的防守，进攻者需要极强的灵活性和敏捷性；而且上场的11名队员可以组合出超过两万种战术，这些战术全都藏在四分卫的脑海里――所以这个游戏不仅是暴力，还需要极强的身体素质与智慧的大脑，以及一位领袖型的灵魂人物。”
“领袖型的灵魂人物？”顾曦不解。
“四分卫一声令下，全队所有人都要根据指令行动，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自己的任务――无论是跑动到指定地点等待传球，还是保护四分卫进攻。四分卫是唯一的指挥官，绝对的核心人物，因此这个人也必须让所有队员信服。”
顾曦看向了场上。
拉斐尔・斯宾塞真的很扎眼。整个凤凰队的首发球员排成了两排，而他是唯一那个面对着队友的人，所有人都半包围着他，在开赛前听他最后的战术指令。
在交代完后，拉斐尔忽然转头看向看台。
他们两个一下子四目相对。
顾曦的心跳蓦然间跳漏了一拍。
可是下一秒，拉斐尔就把目光移开了。他的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曦一愣。
那股莫名其妙酸涩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像是要把她淹没一般。
「想什么呢，顾曦。」她在心里叮嘱自己，「你早就拒绝他了，也不希望跟他扯上关系，不是吗？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美网、是美网、是美网！」
――重要的心理暗示要进行三次。
球赛正式开始。
诺曼一边看比赛，一边给顾曦做科普。
比如说，美国高中生里身体素质最好的那一批才去打橄榄球，被橄榄球队挑剩下的才去玩篮球和足球。
还比如说，四分卫在开赛前就会拟定出好几种进攻战术，如果他在场上喊出了奇奇怪怪的短语，不要觉得无厘头，那只是变阵口令罢了。
这句话刚说完，顾曦就听见了拉斐尔的声音。
她甚至没能意识到那是一句口令――
“Princess Sissi！！！”
掷地有声。
于是场上的男孩子们像疯了一样往前冲锋陷阵，对手的球员则一股脑儿围住抱着球往前冲的拉斐尔，拉斐尔极为灵敏地闪避开了重重截击，冲往对手的端区，圣徒者队则同时出现三个人拦在了他的正前方，眼见着就要撞上去，而拉斐尔似乎完全没有减速的打算……
下一秒，拉斐尔一个前空翻，翻过了接近两米的人墙。
――稳稳达阵。
因为是主场作战，观众席上FLU的学生们都跟疯了似的，掌声与尖叫声震耳欲聋；凤凰队的队员们热情地扑到了拉斐尔的身上，少年们叠抱在一起。
顾曦还在发懵。
从那一声“Princess Sissi”的进攻口令开始，到如此漂亮、完美的得分，前后不过几十秒的时间。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第11章
“咦，凤凰队的口令有点儿古典啊？”诺曼的脑袋凑了过来，“居然是茜茜公主？”
“有没有可能……”顾曦吞了口唾沫，“他喊的人是我？”
诺曼：“……”
他看了看场上的人，又看了看身边的人。
忍不住自我吐槽道：“我这去找谁玩儿谁就坠入情网，到底是什么鬼体质啊？”
“不，我绝对没有坠入情网。”顾曦义正言辞道。
“死鸭子嘴硬哦。”诺曼歪了歪脑袋，“上一个家伙可比你诚实。”
顾曦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这一年成绩并不是很好，排名始终突破不了前30。每次看到你和Victor拿下一个又一个冠军，我就越来越焦虑。温网一轮游给我的打击很大，美网我绝对不能再失利。”
也正是温网一轮游那天，她收拾包袱登上了从欧洲飞回北美的飞机，一下飞机就找地儿买醉。
克里斯蒂娜说正好有个派对，问她要不要去。
她就去发酒疯了。
……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我知道啊，你一向很专注也很努力，拼命给人生做减法――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给自己做的减法太多了？”诺曼望向她，“Sissi，有的时候，我们打球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爱我们的人。他们希望我们能赢，因此我们才会拼尽全力。”
第12章
球赛以FLU大比分获胜结束，在五星级四分卫拉斐尔・斯宾塞的带领下，凤凰队几乎呈现出碾压圣徒者队的态势，要知道这两所球队直到去年都还是难分伯仲，而今年已然分出了明显的高低――毫无疑问，是因为凤凰队的指挥官换人了。
而顾曦还在思考诺曼对她说的话，以至于略微有些心不在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