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茗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最后转为叹息:“再怎么也是同胞大哥,爹娘去世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我哪里能扔下他只顾着自己快活?”
筠冉轻拍茗姐姐的手:“要不你带上剩余的家具细软就搬来我家跟你同住,有祖母给你做主,你大哥总不能上侯府搬走那些家具去赌吧?”
说到这里焦茗忽然扭捏了起来。
还是她的丫鬟在旁笑道:“老太太跟三娘子不谋而合,她老人家已经做主叫表小姐搬过来了。以后只要嫁人前回自己家就好。”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拖长了声音,焦茗却因为这句话绯红了脸。
筠冉看了看焦茗,顿了一顿,结合前世才大致想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老夫人想提携自己娘家一把,有心把焦茗许配给二房表弟顾诗达。
可惜二夫人一心想找个高门儿媳妇,看不上焦茗,很是嫌弃这个寄住在自家的表小姐,前世焦茗没少受磋磨。
筠冉一想到这里就有些惋惜,她委婉提醒好友:“嫁人并不是唯一出路……”
“不嫁人的话,我大哥随时能将我赌走,我现在就只求能早点嫁人脱离这个火坑。”焦茗拿出帕子擦擦眼角,眉目轻轻蹙起,“只求有人愿意娶我这么个拖累。”
筠冉心里叹口气,茗姐姐上辈子就被这个哥哥拖累,婚事格外艰难。
前世焦茗拖到最后高不成低不就,嫁给了一个京城外举人做续弦,筠冉再没有见过她。
筠冉摇摇她的胳膊安慰她:“再怎么说也有祖母看顾着你呢。”
“老夫人对小姐极好的。”焦茗身边的丫鬟是老夫人送的,因此竭力帮老夫人说好话,“这么对娘家侄孙女的,也算是天下头一份了。”
顾老夫人对大儿子一家没什么感情,对娘家却是实心实意。让焦茗嫁给自己孙子的确是用心为焦茗打算,否则焦茗一个屠户女儿是无论如何都嫁不了五品京官儿子。
焦茗含羞带怯。
筠冉想起配胖的表弟顾诗达,好容易压住的惋惜再次涌起:“你真想好了,要嫁给那么一个人。”娇生惯养,听说十几岁还要亲娘给穿衣服。
“他,他很好。”焦茗垂下脸,似乎在遮掩害羞,“我下轿时裙角挂住了,他还帮我挣开。”
各花入各眼,筠冉思忖:或许茗姐姐是真心喜欢表弟?
“再说了,我还能指望嫁什么好人么?”焦茗咬咬嘴唇,“来我家提亲的有我大哥的狐朋狗友,有邻居家的柴火铺少东家,有隔壁挑粪的,最好的就是个举人找续弦,可他都四十岁了!”
“柴火铺少东家不成么?”筠冉听了这一长串也就觉得这柴火铺不错。
“才不想去呢,男人五更起床挨家叫卖柴火,女人就要起得更早给他做早饭。”焦茗坚定摇头,“再说了,每天守铺子,丢死人。”
她自己不愿意筠冉也无法,便安抚她:“祖母既然发话了,你就在家里安心住着吧。”
谁知到了第二天焦茗又来了。
甘草小声嘀咕:“听说二夫人将她带来的被褥扔出了侧门,说有跳蚤。”
筠冉吃了一惊,前世并没有这一出,想必是当时二夫人正忙着与自己争夺赴宴请柬,没顾上对付焦茗。
没想到自己这一知晓天机,许多事顺理成章就发生了变化。筠冉忙叫甘草请茗姐姐进来。
焦茗捂着帕子边走边抽噎,看着筠冉,抓着她的手更是哭得厉害:“二夫人叫我回自己家去。”
筠冉心生怜悯,二夫人这人生性狭隘,自然不愿有人搅乱自己儿子的青云路。
她吩咐丫鬟去打水,自己亲自将帕子浸湿,帮茗姐姐擦脸。
丝帕触及焦茗的脸颊,焦茗却惶恐伸手抓住筠冉的手:“筠冉,你带我去四时宴好不好?”
?
筠冉一愣。
“二夫人霸道,不许我嫁给她儿子我就一定没机会了,可我还能嫁给四时宴上的王孙公子啊!”焦茗住了眼泪,满脸都是焦虑,“我去求了顾诗意,她不愿意带我去,可你和她不同,你那么好,肯定愿意带我去。”
筠冉手一停,手中帕子流下了一滴水。
倒不是她不愿意带,而是她前辈子已经带了顾诗意去四时宴,可惜顾诗意并没有找到什么金龟婿。
可这话怎么告诉茗姐姐呢?
见筠冉不说话,焦茗眼睛一红,又有泪水落下,她呜咽着说:“我自己的资格又不够去四时宴,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跳火坑么?总有一天我大哥会将我赌出去,那时候我怎么办?”
她哭得凄凄惨惨,扯住筠冉的衣角不松手:“筠冉,求求你了……”说着说着膝盖往前一滑,就顺势跪在了地上。
到底是跟自己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的玩伴,筠冉心里一软:“那我去跟二房理论理论,拿着请柬带你去。”
“真的?”焦茗抬起脸来,哭红的脸颊上浮起希望。
筠冉心里叹息一声,说好不去,怎么最好还是要去?
可对着焦茗哭肿了的双眼,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点点头。
这回的请柬得来全不费工夫:顾老夫人一听二夫人扔了焦茗的被褥,当即火冒三丈,捂着心口冲到了二房,叫嚷着心口疼,最后抢回来了请柬。
筠冉也就如前世一样,需要带着焦茗去四时宴。
焦茗高兴不已,今天打首饰明天做衣裳,力求在四时宴上被某个王孙公子看中。
筠冉却隐约有些不安,她想了想还是派人送信给了容子衿:说自己要去四时宴,请他也去。
虽然前世他也去了,但还是以防万一得好。
容子衿也让小厮送来了回信,确认自己也去赴宴。
筠冉放下心来:这一世她就算去了也不会喝那杯酒,就算自己千躲万躲没躲过那杯酒,也有容家哥哥防着就好。
捎完话后却不走,说少爷还有话要说。
屋檐下的丫鬟们捂嘴笑了起来,筠冉脸涨得通红,却还是忍羞道:“你说罢。”
“我们家少爷说,他听钦天监的官员说那天郊野会下雨,三少爷说娘子小时候就不喜下雨,记得那天带好雨具。”
“哄”一下,小丫鬟们忍不住笑出了声。
筠冉脸红得能滴出血来,胡乱摆摆手:“知道了。”
小时候的事情谁还记得啊?真是个傻子。
谁知这时外面有婆子禀告:“娘子,外院有侯爷的故旧送来些礼物。”
爹的故旧?
筠冉先是一怔,随后扯了扯帕子:“搁一边吧。”
第15章
婆子奇怪看了一眼筠冉:“可陈管事说让您斟酌个礼单出来……”
筠冉一楞,忙叫将礼物送来。
原来是爹的下属陈还君送来的土产,随礼单还有一封信笺,说感念侯爷昔日照顾,听闻顾家三娘子进京后便送来一份土产,还请莫要嫌弃之类。
“原来真是爹的故旧,我还当……”筠冉说了一半才将话音收住,心脏“腾腾”跳起来。
“娘子当是谁?”白芷好奇问。
“没什么,我来备一份回礼,再问问他家可有什么女眷,以后好往来走动。”筠冉慌乱转移开了话题,可到底脸上有一丝潮热,她不大自然用手扇了扇,“好热。”
甘草拖长了声音:“当然是以为容家送来的。”
几个小丫鬟笑作一团。
筠冉佯作生气,进屋看账不理她们。
只不过这账册看着看着就发现了门道:内宅与外宅账册虽然是分开的,但是内宅外宅并不是完全毫无关联。
譬如年末商铺送来的岁银,先到外宅再分一部分到内宅。可这两年送到内宅的银子减少了许多,这不就是内宅贪没了么?
白芷听完她的描述一叠声称赞:“娘子真是七窍玲珑心,这么厚的账册都能瞧出来端倪。”
筠冉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发尾:“我,我也是别人教我的……”
她成婚后要打理东宫的账册,太子便给她请了两个女账房做帮手,她们教导了她一些看账的诀窍。不然以筠冉迷迷糊糊的性子压根儿看不懂那些条目背后隐藏的真相。
这么看来嫁给太子也不是一无所获。
这种想法刚起了个头就被筠冉打压回去:不要再想了!
她收起账册就去了松鹤院。
顾老夫人这回见她脸上就多了喜色:“筠冉来了?”
这些天筠冉待她颇为孝顺,晨昏暮省,今天绣个抹额明天煮个银耳梨羹,又总是贴着她甜甜撒娇,因此顾老夫人对这个孙女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筠冉立刻笑着迎了上去:“祖母今日想我了么?”
她扯着老夫人的袖子轻轻柔柔晃了晃,糯糯软软的语调又娇又软,仰起看老夫人的巴掌脸嫩嫩粉粉如四月海棠。
老夫人这些年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嘴上嗔怪她“这么大人了做什么撒娇那一套”,心里却受用得很。
筠冉叫丫鬟拿出一份红参:“拿给祖母泡水喝的,听说能活血补气呢。前几天祖母不是嚷嚷着头晕吗?正好补补。”
人到老了就会关注养生之道,这份礼算是送到老夫人心上去了。她笑着让丫鬟取些泡水,剩下的好好收起来。
筠冉爬上她身边的椅子,一边不见外拿起她桌上的板栗糕吃,一边嘟嘟哝哝说:“如此一来祖母可再莫要难过了……”
“难过?”老夫人正指挥丫鬟泡茶的动作一顿,“我怎的会难过?”
筠冉像是吃了一惊。她仔细分辨老夫人脸上的神情,随后慌乱摇摇头:“无事,是我说错话了。”
说错话?顾老夫人能养出两个精明儿子,自己也不糊涂,她提溜着筠冉问:“到底怎么回事?”
筠冉吭哧了半天,脚尖在地上蹭啊蹭,几乎要将鞋尖蹭穿了才嗫喏:“前天二叔给胡家送了好大一对灵芝,我来探望祖母时下人说您胃口不好没吃饭。我就当您难过了……”
顾老夫人哭笑不得:“我没吃饭是那天暑热,出了好些汗。”
说完又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有一丝暖流洋溢上来。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孙女的头顶:“真是个傻孩子。”
可欣慰之后又有些说不上道不明的感觉升上来:同样是为人子孙,怎么三娘子就这么孝顺体贴,而二房的孙子孙女置若罔闻?
而且老二居然给自己岳父母送去了一对灵芝?
她沉着脸问丫鬟:“你们是聋了不成?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老夫人生气可是要将人送去街上做苦工赚钱的,丫鬟们慌得禀告:“前几天二老爷将庄园里送来的几筐新下来的甜杏拿去送给胡家。”
顾老夫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不管哪个做母亲的听见自己亲儿子讨好岳父母而不是自己心里都会酸溜溜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也对,老婆子我如今无权无势,不如胡家能给的助力大。”
二儿子岳父家是县丞,儿子又在汴京城做个小官,虽然不是什么高门权贵,但肯定比她能帮到老二。
看着顾老夫人脸上有不满掠过,筠冉满意得又吃了一块板栗糕。
母子情深,她既然无法撼动二老爷的地位,那就只能从老夫人最害怕的地方入手。
老夫人无情冷漠,只关心自己手中金银。如今喜欢二儿子,一方面固然是偏心幼子,一方面也是利益驱动,指望让他给自己养老。
可看到幼子讨好岳父母,顾老夫人也应当想一想将宝全押到这个利益至上的二儿子身上对不对。
她见好就收,轻微扯扯顾老夫人手臂:“祖母莫要难过,二叔一定会再送甜杏来松鹤院的。”
当然还会送来,可那时已经满大街都是甜杏子叫卖了,哪比得过第一茬的稀罕物?
顾老夫人越发不满起来。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从松鹤院出来,筠冉回顾着兵书上面的知识顿觉读书颇有用处, “果然还是读书好!”
书中自有黄金屋!
她吩咐白芷:“斟壶茶来,今天我要闭门读书!”
谁知一刻钟之后她就出现在了街市上。
这却不怪筠冉,她刚翻开书捧着茶杯,焦茗就神色焦急来寻她了:“听闻四时宴上各家娘子都穿新衣,争奇斗艳,原先我准备的衣服样式恐怕不成。”
拖着她去街市上逛逛。
能不去吗?茗姐姐可是她的闺中好友,再说了,她从回汴京还没有逛过呢。
小姑娘逛起街来没完,象棚的杂耍也要瞄两眼,大相国寺外的首饰珍玩摊也要瞧两眼。
筠冉还是第一次逛东京:“不曾想东京这般繁华!”
“那当然。”茗姐姐笑着翻检绫罗布料,“所以人人都想留在东京。”
“唉,富贵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去处。”筠冉摇摇头,“光是我家那二叔,这会子恨不得将我生吞了。”
便与她说一些二房的举动,引得焦茗叹息不已。
两人又逛到隔壁的成衣铺,焦茗瞧着成衣铺里一件袄裙的花样好看,可是问了价格却望而却步,顾老夫人虽补贴她却还是要省着花。
于是焦茗就想记下花样子回家自己绣,她摸摸看看个不停,筠冉等得无聊,走到隔间外打了个哈欠。
谁知眼前笼罩了一道阴影。
第16章
那个人是六皇子。
他摇着把檀香木扇,雪白中衣外罩青色纱衣,生得面如冠玉。
可是筠冉却知道这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长得最像皇帝,因此从小就备受皇帝喜欢,又因此得了母妃的溺爱,这两份溺爱成功让他长歪了:好色贪□□连花丛。屡屡以皇子身份逼淫良家女子。
此时那对桃花眼正眯打量她,不像是看个人,倒像是在打量一件物件。
筠冉心里打了个忽。
她往后退了一步。
可后背膈到了冰冷的隔扇,退无可退。
偏偏六皇子开口了:“敢问这位娘子,后头的隔间可有一位夫人换衣?”
?
筠冉想起刚才陪茗姐姐时的确与一位夫人擦肩而过,便迟疑点点头。
“那就好。”六皇子点点头,“是我娘,她老人家左右也不见出来。”
他娘?
他娘不是宫里的宠妃么?怎么还能跑出来?再者刚才那夫人看着风华正茂,怎么就能有这么大一个儿子了?
筠冉不信,不过她还是点点头,预备往侧面离开。
“男女有别,小生不好进去,可否麻烦您帮忙催催我娘?”六皇子文质彬彬,又有些迟疑,脸先红了半边。
即使知道他的本性,此时筠冉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孝顺腼腆,还有礼貌,真的是传闻中那个奸杀劫掠的渣滓么?
她点点头:“好。”
随后就转身去了女宾专用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