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的百姓都激动起来,顾策那是什么人啊?顾侯爷的儿子,边地百姓们的指望,高高在云巅之上的将星。
这样的锦绣人物,居然能跟自己街坊的小娘子扯上关系?
大家都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满足感,纷纷宾住呼吸看着卫琼奴。
卫琼奴大大方方接过狼牙。
满街欢呼,充斥起哄声,卫老头激动得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只有郑大宫人站在一边恍若木鸡:他,这回不是得罪了顾小将军吧?
顾策看着吊儿郎当,可做事却极为稳妥,第二天就禀告过父亲,遣了媒人来提亲。
卫琼奴这时倒慌了神。
接狼牙的确代表着姑娘接受了男子的追求,可是她真没想到成婚……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对方是天之骄子,往来皆是公侯子爵,她一介边地杂货铺老板,两人如何相知?
再者顾侯爷虽然粗鄙可也是朝堂封的侯爷,还有听闻顾侯爷的夫人出自名门,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这样的公爹婆母怎么会让个不起眼的丫头进家门?
卫琼奴选择了婉拒。
可第二天顾侯爷来了,亲自打消了她的顾虑:“我顾家儿郎娶亲只看喜欢,不看门第。”甚至还劝慰她:“便是日后种地也无妨,我们顾家本就是田舍翁,若落魄了有你这样会贩货种田的本事才好再次振兴家业。”
卫老汉与顾侯爷颇为合缘,亲自拍开一坛子塞北月的泥封请他喝酒,等顾侯爷满身酒气离开时两人已经互称“亲家”了。
侯爷大着舌头跟卫老汉道:“亲家,我这就给京里夫人传话,等这回出征回来就给两个孩子办婚事。”
可是卫琼奴等到的只有全军覆灭的消息。
她原想追随而去,私自包好包袱打算去他的葬身地寻他,还是被卫老汉哭着喊了回来。
卫琼奴便只好一心一意照顾父亲。
她听说侯爷父子战死,亲兵护卫尽数跟随,再有去京里往来的商队说:“顾家夫人悲恸万分也跟着去了。”
琼奴便了然,当时侯爷给他们定亲的消息或许到了侯府,可当时主母已逝,无人主持大局,这消息或许是被耽搁了。
她便想服侍着父亲去世后再去京里寻人,或许能见见顾策满口诗文的大妹妹和娇弱多病的小妹妹,或许还能在他坟前度过余生。
父亲去世,卫琼奴守完孝才出发就被不怀好意的郑大宫人拦在了荒野路上:“这回你可要往哪里逃?”对方的狞笑充满不怀好意。
卫琼奴不动声色,手却摸向了包袱里的尖刀。
就在这时她听见背后一阵箭风,郑大宫人应声倒下。
“顾策?”卫琼奴转身,本能喊出那个陪伴她度过许多个无望黑夜的名字。
不是顾策,却是个侍卫,对方恭敬道:“吾乃东宫太子手下,因着太子妃大哥顾小将军曾与您有婚约,因此请您去见见太子妃。”
卫琼奴想起顾策口中的小妹妹,欣然允诺:他不在,可他的亲人再次救了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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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冉叹了口气:“当初侯府当家的是我二婶,不成想遗漏了您的信笺……”
二房当时一心搂银子,哪里会顾得上听人报信?
再说了好容易盼到大房绝了根,他们才不会费尽心思再寻个大少夫人回来做主。
卫琼奴了然点点头,大户人家争斗她虽不懂,却也见过民间吃绝户的贪婪残忍。
“走吧。我们去见见哥哥。”筠冉拉住她的手。
她们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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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策在马场转悠,他似乎很喜欢马:“我们北戎的马更多,不过比你们中原的高大。”
马不耐烦动了个响鼻,顾策立刻跳起来护住脑袋。
随后他悻悻然放下手,却纳闷:“奇怪,为什么我要捂脑袋?”
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一个激动的声音:“大哥!”
顾策茫然转过身去,见两个中原打扮的女子正眼巴巴看着自己,其中一个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他眼睛转了转,可转眼就问:“你们是什么人?\"
筠冉哭得更凶了。
还是晏时雍道:“顾策,这是你妹妹,这位是你的未婚妻。”他用北戎话说的。
顾策一头雾水,不过他在琢磨旁的事:适才那女子说的是汉话,为什么他一下就听懂了?
他没明白,随意转了转脑袋,却看到了卫琼奴脖颈间戴着的狼牙项链,立刻觉得头疼,皱起了眉头。
毫无所获。
筠冉泪流满面,就连卫琼奴也露出失望之色。
倒是晏时雍吩咐手下:“就让卫姑娘暂且居住在这里,郎中说时日多了或许会渐渐想起来什么。”
又安慰筠冉:“等以后你也多来看看哥哥。”
筠冉又燃起新的希望:“要不让姐姐来?”
她越想越觉得靠谱:“哥哥小时顽皮,每每都是姐姐板着脸教训他,哥哥还说谁家妹妹像个小夫子,再说姐姐长得最像母亲,或许哥哥会想起母亲也不一定。”
仆从有心阻拦。
这件事可不是单纯的失忆,涉及他们扳倒三皇子。哪能搅那么多人进来?泄密了怎么办?
却听太子道:“可以,现在就去侯府接柯夫人,就说太子妃请她游园。”
筠涵到了别院之后又是另外一番周章,不过她似乎能让顾策头痛得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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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冉怀着满腹心思回了宫,盘算着这几天要抽出功夫去见哥哥。
可是不巧,赶上太后寿辰,官家孝顺,要在宫里连着唱一个月的戏。
筠冉只得作陪。她心不在焉,索性借口出恭在附近胡乱散步。不料却看到上次的老旦从花园下穿花拂柳路过。
筠冉狐疑:“怎么这人又来?”宫里养着戏班子,又能从外头请名角进来唱,一般不会短时间之内再寻一次。
不过她如今一心惦念哥哥,便也没当回事。
第104章
谁知回到座位后没多久, 那位老旦唱完戏后上台领赏时直接跪倒了当堂:“奴婢有一事要禀官家。”
官家脸色难看,今天是太后的好日子,怎么能出这般不长眼的奴才。
他蹙眉, 手下太监们立刻就识趣上前要拖走奴才。
谁知太后求情:“今儿个哀家生辰,再看这位年纪也大了,看是不是有什么冤屈?”
官家点点头, 老旦被松开,忙跪下谢恩,而后道:“奴婢要指认淑妃娘娘混乱皇家血脉。”
诸人皆惊。
筠冉吃了一惊,再看淑妃娘娘面色也不大自在,手早不知不觉攥在了一起。
官家似乎颇为意外:“你认识淑妃?”
“岂止认识?奴婢从前在江州府时待过, 奴婢姐妹是当时江州府名噪一时的戏子, 郡守请去我姐妹给他夫人唱戏,奴婢也跟着进去过一回。”
“江州府”三字像有什么魔力,一下将诸妃嫔定住。
诸嫔妃们一下都不敢声张, 要是旁的地方还能说这老旦胡说,可江州府的确是淑妃从前所居,她当时的丈夫就是江州府郡守呢。
“当时我友人告诉我夫人月信已经两月未来,因此郡守召唤了几位大夫给夫人请脉, 都说夫人有孕在身,不过要等三月稳当了才能肯定。”
“因为郡守老爷年纪大了还未得一胎,因此两位都极为谨慎,轻易没有声张, 周围任何人除了心腹都不知道。”
官家嗤笑一声:“既然心腹才知道,你这两个进门唱戏的戏子又缘何知道?”
“回禀官家。”老旦不卑不亢, “因我姐妹唱曲上有一折《倾夙志》,其中一回目是讲驸马醉酒后打骂怀孕公主害得公主滑胎之事, 因此被夫人奶娘提笔划去,说漏了嘴道如今夫人身子不能听这不吉利的。”
“奶娘又觉察自己失言,警告我友人再三,不许她说出去。”
我友人之后有心打探,才知道原来两月前厨娘已经不许送生冷之物去上房,也知两月前已经有许多大夫出入府邸,如今却都不来了。
这一下便对上了。
“难为你将我从前旧事打探得这般仔细。”淑妃娘娘直起身子,面上已经一派清明,“只不过太过荒谬,无亲无故,你的友人又为何探查主家阴私?”
别说她了,今日是家宴,除了太后和后宫嫔妃,还有诸位皇子和王妃,那些王妃们脸上也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老旦叹息一声:“我友人糊涂,总想着唱戏为跳板,被纳入高门大户才为真。因此便想趁着这当口去勾郡守大人。”
诸妃嫔听到这里却有些信了,要有这个动机那怪不得能费劲心力打听人家宅门阴私事呢。
“我友人也的确成功了,郡守大人很快就入了她帷帐,还将正房夫人有孕的事告诉了她。承诺将她纳为小妾。”
淑妃冷笑一声:“原来是后院争斗,那便更可笑了,我怎么不知这么个小妾?”
“您当真不知吗?”老旦定定盯着她,像要看透她心底去。
“她进门后还没过两天好日子就赶上兵临城下,城内被围到吃尽余粮,您先斩后奏将她砍死,烹煮成羹送去城墙上给诸将士送饭,还大呼‘郡守大人亲手杀了心爱美妾为诸位解饿’,一时之间诸将士备受鼓舞,穷情激动要报效太守,这种情形下太守大人当然只能认了。”
老旦凄厉笑,彷佛看见自己姐妹惨无辜惨死的死状:“她被人分食,骨头都被拿来炖汤,您还记得吗?”
嫔妃们哪里听过这样的腌臜事,当即面露震惊,有的胆小妃嫔捂嘴,差点吐出来。
筠冉却神色平静,她知道淑妃、贵妃这几位随官家起兵的女子并不简单,每个都有传奇故事。
像淑妃娘娘就是,看着拼命抵抗,可看着大势不好立刻就能斩杀郡守投靠官家。
此时淑妃仍旧后背挺得笔直:“难为你编造了这么个疯魔故事,可惜当初的确是郡守所杀,我也是因着这事才惊觉郡守不可信,生了灭他的心思。”
就连二皇子也坐直了身子,傲然面对诸多兄弟们神色各异的眼神。
官家微微点点头,显然当年淑妃也告诉过郡守杀小妾的事,并且前因后果都对得上。
“当初娘娘的确做的周全。” 老旦笑,“府里诸人被您烹煮,几位郎中被您趁乱杀死,连您的奶娘都被您煮做肉汤送给将士。”
“不是的,不是的。”淑妃起身道,手紧紧攥着衣裙,“这些人都是毁于战火,其余府里人都是郡守所杀,为的是烹煮她们,最后杀到我时我的奶娘为了阻拦他才枉死刀下。”
筠冉在旁听得分明,淑妃娘娘看似平静,却已经急切到连本宫的称呼都忘了。
“只不过娘娘千算万算唯独忘了毁灭当初的脉案。”老旦一笑,带了几份痛快。
她从怀里翻出几本泛黄的册页:“当初知道真相的人都被淑妃所杀,可她唯独不知道我的友人想给主母下毒早就跟几位郎中花大价钱买了脉案。也不知道她为了稳妥将脉案放在了我这里。”
太后翻阅过那些脉案之后脸色铁青。看向了淑妃:“淑妃,你有什么说的?”
淑妃一下慌了神:“太后娘娘,这脉案不过伪造。”
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指认贵妃:“那天唱戏时是贵妃请来了这人,今天又唤这人登台,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贵妃急了:“这些宫务是皇后处置,关本宫何事?淑妃,你可莫要狗急跳墙。”
王皇后回想起来,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心里暗恨:那天的确是贵妃下套,也的确是她中了钩,这次请她来也是想与贵妃别苗头。
没想到稀里糊涂与这件事搅和到了一起。
可当着官家的面她还不得不吃这个暗亏,否则不是承认她与贵妃一伙算计淑妃,就是让后宫诸人都知道她被贵妃甩得团团转。
因此只能咬牙挤出一个笑:“回禀官家,这老旦的确是随手请的,并非有意为之。”
淑妃越来越急,索性冲上前去狠狠打了老旦一耳光:“哪里来的奴才,编造些证据来攀扯我?”
“淑妃你疯魔了不成?”皇后低呼。“本朝仁厚,素来没有无故打骂人的。”
淑妃泪如雨下,膝行过来,死死跪在官家前面:“官家,奴婢真的没有……”
心里却止不住发虚,她当时的确已经怀孕两月,为了孩子能有活路才手刃了夫君投靠官家。
可这又怎么样呢?乱世之中,凭什么男人能趁乱获得功名利禄,她不可以?
她的确也成功了不是么?
她成为了官家宠妃,儿子也被封为了二皇子,获得了器重,如今更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
可谁知……
难道她做错了吗?
淑妃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恐惧的眼泪早就忍不住从眼角流下。
这等宫闱秘事让在座每个人瞠目结舌。
有人想:怪不得二王爷大腹便便,与官家及各位皇子们极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