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吓得怔忪半天,好一会才慌忙抚心,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幸好下面没人。”不然她这个后宫主母又要被人诟病。
太后脸色不好:“不是没人,是该坐的人运气好。”
诸女眷瞧过去,那个位置的确已经被布置好了:锦缎铺座、香花美果在侧。
再数一数那位次,按照规矩应当是太子妃来坐,那她人呢?
珠帘一卷,太子妃才到,满脸歉意被丫鬟们左右扶着有点跛:“对不起诸位,是我扫兴了,刚才在假山上摔了一脚。”
淑妃哎呀一声:“幸好你摔了一脚。”
德妃先念佛:“可见太子妃是个有福气的。”
唯有贵妃的脸色淡淡,睨了筠冉一眼。哼,算她命大。
一场风波悄无声息过去。
第二天上朝顾策出言:“臣有事要奏。”
他将当时鸟鼠山之事如实回避:本是约好了左右夹击,谁知援军从未到过。
臣觉此事蹊跷,死里逃生后不敢声张,谁知昨夜有位旧部万德明送上消息,道一切是三皇子所为。
他一五一十将这些事道来。
三皇子自己朝官家拱拱手,一副大义凛然的“贤王”模样:“万德明是顾家旧部,与顾策联合贼赃孤又是为何?”
顾策冷笑:“臣原本也这么想,这件事证据不足,很难让诸人信服,便决定将这件事咽下。”
“谁知昨天臣妹差点被戏院房梁砸中,万一砸中不死即伤,不知始作俑者是谁?”
“太子妃那孩子素来最为正直。谁知有这样劫难?”官家不由得感慨一声,他昨夜独宿,不知这件事。
满朝文武想起太子妃的事迹:画《百草图》、维护江家夫人娘子、宫变时照顾各种妃嫔,都是正义善良之举。
这样的人居然差点被人砸中?
再说宫里有内诸司,有无数太监宫娥盯着,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臣子们敏锐吸吸鼻子,都觉其中有文章。
“这一砸是在拿臣妹的性命威胁臣。”顾策脱下官帽,恭恭敬敬跪在了地上:“官家,臣要奏三王爷。”
他从袖里掏出个奏章:“上面列满了三王爷扰乱军务、私通北戎、侵吞田地、残杀幼女、私藏龙袍等各项罪名罪证,请官家过目。”
三皇子大汗淋漓,忽然意识到自己逃不过去了。
…
第107章
三皇子跪在了紫宸殿外。
一桩桩罪证明确, 他再也无从辩驳半句。
身后响起脚步声,三皇子没有回头,目光只扫到一处袍角。是他熟悉的声音:
“回头是岸。”
是晏时雍。
三皇子恨恨瞪了他一眼:“一切都是你操纵的。”
他什么都做到最好, 是百姓口中的三贤王,凭什么会输 ?
“可惜三贤王背地里暴戾易怒,需要时不时虐杀无辜倾泻怒火, 不是么?”晏时雍不动声色,“这件事你以为可以瞒过父皇,怎么可能?”
三皇子像是才意识到这件事,摇头:“没想到是你这个杂种。”
晏时雍像是被激怒,他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你这话留着与那些枉死的冤魂去说罢。”
三皇子冷笑:“莫非以为我是老二那个野种, 只能任由你摆布?”
晏时雍看他冥顽不灵, 摇摇头,抬脚就进了御书房。
随后三皇子就听见了让他胆战心惊的声音,御前太监拂尘一甩, 冷冰冰道:“官家旨意,三皇子残杀百姓,祸害忠良,假传军令, 责令圈禁。”
圈禁。
也就是今生只能被困囿于方寸院墙之内。
三皇子脸上呈现出了灰白之色,茫然看向了正殿的方向。
他是来寻父皇求情的。
他的母亲是备受宠爱几十年的贵妃,他自己是民间备受推崇的贤王,苦心经营十几年, 朝堂上下颇有拥趸……
不可能……
一定是假的。
他希冀抬起头来,朝着正殿方向呼喊:“父皇, 父皇!儿臣冤枉!”
可是正殿并未任何声响。
唯有那御前太监冷冷道:“来人呐,请三王爷下去。”
几名膀大腰圆的侍卫应声而出, 扶住三王爷的肩背就要将他拖下去。
三皇子这回是真的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他死死盯住晏时雍,充血的眼睛全是愤恨。
在生死攸关之际他忽然都明白了:为何老大会自尽,为何春风得意的七皇子会就藩,为何老二曾经被捧到了高处转瞬又跌落云间。
一个个皇子们粉墨登场,背后的大臣和各方势力们误以为奇货可居,纷纷下注。
他们这些皇子们便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自此纵横捭阖,殊不知最后都一个个输了。
唯有晏时雍。
几个年长的兄弟们没把他当回事,没想到他居然成长起来,将诸位兄弟一个个斩尽杀绝。
而这些都是偶然吗?
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他当真一无所知吗?
三皇子扫了一眼正殿上巍峨的檐角,拼尽力气终于嘶吼了出来:“父皇!是您!”
“原来我们都是垫背的试刀石……”他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吼道,“您怎么忍心!我们也是您的骨血啊!”
太监悚然一惊,忙低声喝令手下捂嘴,可是已经迟了。
正殿的门悄然打开,浓重如墨的阴影下露出一角明黄的衣袖。
是官家。
三皇子昂首怒骂,青筋毕露:“是不是因着他娘?!”
官家的声音森然,带着隐忍的怒气:“三郎!”
眼看皇上要杀人,晏时雍袍角一掀,跪在地上:“恳请父皇饶命!三哥是一时糊涂,请父皇饶命!”
他一出声,让官家猛然一顿,随后转过身去,没有再说话。
三皇子先是一怔:为何晏时雍此时要为自己说话,随后他冷笑:“莫不是想要博得个美名?”
可是他已经说不出来了,御前太监早在他嘴里塞进了两方巾帕。
外殿兀廊下王皇后住了脚步,趁着四下无人匆匆走进了林荫深处。
*
三皇子被处置,从此只能幽闭于暗不见天日的方寸天地之间,皇贵妃虽没被处置但她借口礼佛,从此也闭门不出。
筠冉当天就从晏时雍口中知道了这些,还知道晏时雍亲自给三皇子求了情。
“殿下为何如此?”他们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对手,殿下待他也没有几份兄弟情,又何必求情?
“这时候杀了三皇子灭口反而引起怀疑,还不如自己留下这个人。”
“再说,他点出了孤的身世……”
身世?
筠冉瞪圆了眼睛。
“如果孤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世,那应当表现得好奇才是,想方设法要留下三皇子打听,这才合乎情理。”
筠冉忽然明白过来,殿下肯定知道他自己的身世,可是如果他由着官家杀人那不就是告诉官家他心虚么?
要么就是他已经知道了,要么就是他罔顾人伦。筠冉推断完后背部起了一层冷汗。
官家如今是越发多疑了。
勇于天下逐鹿,能从一洲州牧做起吞并天下英豪,胸襟手腕都堪称人中豪杰,给这样的人做儿子,当然是要步步谨慎。
只不过殿下的身世到底是什么?筠冉小声问:“殿下……”
*
王皇后宫里她也在纳闷:“三皇子临被拉走前说过的那件事是什么意思?”
她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叫原来父皇早就定好了。我们都只不过是垫脚石?
官家难道一开始就属意老五?
这不可能啊,明明是儿子们争斗太多才让官家不得已胡乱指了个年纪最小没靠山的儿子。
王皇后眉头紧蹙:再说老五还是看在养在她膝下才能当太子的。
可那句“为了他娘?”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子的亲娘不是深宫贱婢?
王皇后忽然发现,自己依赖着活了大半辈子的真相,或许并不是真相。
*
晏时雍叹了口气,将筠冉的发丝捋到耳后,斟酌道:“讲个故事给你听,事关孤的母亲。”
他在堪舆图上指点一处:“可知道这里?”
那里是南陈国都。
曾有位不谙世事的福念帝姬,国破之日与她的兄弟姐妹们一起被俘获。
南陈国王咽下最后一口气前递上了降表,因着南陈国王识趣投降官家便赐下恩典,给他儿子封爵,其余王孙都平安归还,叫他们做个太平百姓。
晏罡身为皇帝,铁骑早已征服了数个国都,俘获许多王子公主,甚至曾顽抗者男的斩杀女的充军,是以这件事他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他在南陈皇宫内被行刺,行刺者手法拙劣,身手笨拙,要不是刺客从一条无人知的密道潜入御书房,只怕压根近不了官家身。
侍卫们早就如云将这刺客包围,眼看一剑就要下去,却被官家喝令“住手。”
他踱步过去,捡起凶器,原来是一柄镶嵌宝石的小匕首,在刀口舔血多年的官家看来倒不如说是女子闺阁中的玩具。
他一笑,随手剥开刺客的面纱,看见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是个女子。
还是个娇生惯养过的女子,才被缚住的如霜手腕立刻留下一道道红痕,雪白柔弱的天鹅颈似乎一动手就能拧断,就连剪影都透着柔软如雪似玉的莹润脆弱。
可是她的眼睛让晏罡罕见恍了恍神。
仇恨、不屈、不甘,精光十足。
那眼神晏罡很熟悉,他身边顶级的武将、罕有的海东青,还有他自己揽镜自照时所见。
唯独不应当在这样一个娇女子身上。
属下已经查明了女子身份:“是南陈的福念帝姬。”
这些帝姬和王子已经尽数被押解出宫,关了几天后又集体被大赦,不知她是怎么藏了这么久?
很快就发觉了这条密道,原来这位帝姬在密道里藏了十天。
不知她这么养尊处优是如何吃喝的?
晏罡摇摇头,觉得很有趣:“留下在我身边服侍。”
属下们各个为难,想拦却不敢出声,有人猜这女子是个绝色,或许美色打动了官家。
不是这个缘故。晏罡前半生都在征战,可如今南陈连战事未起就乖乖归顺,眼看天下尽归他彀下,心愿得偿的同时多了一丝……百无聊赖。
现在嘛,终于多了新的征服目标。
他优待她如贵宾,送她各色珍宝,让她亲眼看到南陈百姓对自己的感激。
晏罡想让这个一腔仇恨的帝姬看清楚,他才是大势所趋,是天定君王。
只不过在试图驯服的过程中,晏罡自己变成了那个被驯服的对象。
等他察觉完不对后已经来不及了,晏罡本能恐惧,离开后却又忍不住回去,一次次饮鸩止渴。
他为福念帝姬修建了巍峨的行宫,将世间珍宝捧到了她跟前,为她安排了一个宫女的身世,将行宫的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后来更是为她兄长加封爵位,命人善待她的族亲家人。
但福念始终淡淡,从未展颜。
等她生下孩子后罕见笑了笑,一贯对万事漫不经心的她将这个孩子视作珍宝,晏罡当时就决定要将这孩子立为太子。
只有她的孩子,才配继承他的龙椅。
官家忽得总去郊野狩猎还总留宿行宫的事让岳皇后坐立难安,本能告诉她那里有位宠妃。
她也曾一路见识过许多莺莺燕燕,却没有一人能让官家这般念念不忘。
她打听到了对方是敌国公主。
官家可以宠幸许多人,但唯独对方不能是敌国公主。如今就已经能勾得官家神魂颠倒,万一她有了子嗣那还了得?
这天下是岳家和晏家联手打下的,将来是要交给她儿子大皇子的,绝不能让外头的人贪了这便宜去。
岳皇后攥起了拳头,决定动手。
先是已经被平定了的百越之地忽然起了叛乱,官家不得不披肩亲征。
他一去一年,福念帝姬在行宫中闲逛,无意中从一位老嬷嬷口中得知官家如今在宫里又有了一位百越皇妃,宠爱如珠如宝。
又得知了福念帝姬的兄弟们早就被岳皇后娘家斩杀殆尽,这些日子与福念帝姬通信的都不过是她的侄女。
福念帝姬没说话,回了深宫,一切生活照旧。
战事很快平息,一路却坎坷,官家昼夜兼程,心里却甘之若饴。
可是等晏罡奔赴万里回归深宫时见到的是福念帝姬和一名侍卫相拥的身影。
他勃然大怒。握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到底没有下决心:“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