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念帝姬却起身,趁着官家心神大乱之际拔过侍卫的剑柄就刺往了官家。
晏罡昼夜赶路疲劳不已,又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居然被福念帝姬得了手,他右胸口中了一剑,倒了下去。
福念帝姬也未独活,举起宝剑自戕。
晏罡撕心裂肺扑了过去,可惜已经来不及。
福念帝姬死了,被葬在了行宫附近。御前太监左右为难,只得硬着头皮问官家:“官家可要见见皇五子?”
晏罡想起她看着儿子温柔眼神,心里又一阵刺痛:“不用了。”
他烧了这片行宫。外头只知道行宫走水,官家从行宫里带来了一位宫娥。
不过那宫娥长相并不出众,生产后就难产而死。只余下了皇五子和一干内侍奶娘一起长大。
他似乎就这么被诸人遗忘,独自在大内的角落慢慢长大。
这期间岳皇后不幸死去,贵妃隐约瞥见了一丝真相却不动声色,王皇后进宫,可惜被诊断出了难以受孕,她吃尽了各种偏方都无济于事。
倒是官家体恤她:“既然如此就寻一名养子养着,朕会立他为太子,让他侍奉你。”
王皇后破涕为笑,觉得官家待自己真好。
她思忖了一遍:适龄的皇子里面只有几个,六皇子亲娘是个狐媚子,七皇子七娘是岳皇后一派的人,老八和老九又太小,谁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唯有五皇子,看着精神又乖巧,亲娘出身卑贱又早逝,过继了也不用担心后面有亲娘指手画脚。
她毫不犹豫就定下了五皇子。
官家也就顺理成章将五皇子立为了太子。这消息倒没让外头太过震惊:王皇后昏聩无能,五皇子出身低贱,又太年幼,其余几位皇子都已经娶妻生子,他才是个垂髫小儿,这皇位他压根儿争不得,运气好也就中途退位能得哪位大哥怜悯得了太平郡王当当。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位五皇子,最后稳稳将几位兄弟都挤兑出局。
第108章
“怎么可能?”王皇后后退一步,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官家待本宫情深义重,怎么会将宠妃的儿子拿来给本宫养?”
她斜靠在坐垫上, 一幕幕过往浮现眼前:
身为小户女在贵女们中抬不起头来,可等圣旨上门,她立刻一跃而上成为了皇后
她进宫后不懂那些奢靡的装饰有什么用, 所以就拿冰鉴装了绸缎,被贵妃当众嘲笑,可是官家从外进来温和站在了她那边:“皇后本性节俭,觉得冰鉴拿来装冰制作凉饮太过奢靡,才弃之不用。”
那时官家神色温和, 贵妃恼羞不已, 王皇后害羞低下头去,心里格外感激上天垂怜赐予自己这门婚事。
丈夫身为人君,立下了传世的功勋, 她身为妻子也会随他屹立在史书中被世人所知悉。
可这样一个人居然真心喜欢的是个战败小国的帝姬?
王皇后迷茫摇摇头,她不信。
从嫁给官家那天她就习惯了后宫的莺莺燕燕,从未奢望过夫君会一心一意。
官家也不是忠贞不二性格,什么环绕二嫁的红拂女、青梅竹马温柔的贴身婢女德妃、慧眼识珠身家显赫的岳皇后、烟花之地美貌撩人的容妃。
更不用提时不时宠幸的各色女子: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可以说后宫容纳了各种类型女子。
可官家的挚爱,不是岳皇后吗?
岳皇后的住所至今都维持着原貌,不许外人进出;岳家人屡犯大错都被官家保全;岳皇后的儿子皇长子一度风光一时,甚至意图谋反都被官家饶了一命。
王皇后想着想着, 忽然迷茫了。
如果换个角度看呢?
岳家的兵力和财富本应坐拥一半江山,却因为岳皇后的缘故只能委委屈屈做个外戚, 最后也失去了财富地位,还不如一般的富家翁, 岳皇后唯一的骨血也被官家逼到自杀……
王皇后打了个激灵,被自己的认知吓到遍体生寒。
明明是炎炎夏日,她却浑身发颤,像是被冷水泼了一样。
那官家待自己呢?
他不笑话王皇后见识浅薄,也不许旁人笑话。
她能力不够掌管宫务屡屡出错,但官家从未责骂过。
王皇后怀不了身孕后他也不急不躁,反而安慰王皇后,还鼓励她领养皇子。
想起过去的甜蜜王皇后不由得浮现上了一层浅笑。
是啊,官家哪怕对岳皇后寒凉,可是待自己这个小户女却是极其优待了。
可是……
王皇后想起岳皇后的下场,不由得心里一颤:外人看来官家待岳皇后不也很好么?
她模模糊糊猜想:万一这一切都是官家设计的呢?
寻一个无依无靠的小户女,这样她一跃龙门,自然会将官家视作救星,唯他命是从。
然后……
再给小户女下药,杜绝了她生育的可能,这样就只能依附与他。
这时他才提出可领养皇子,看上去是由着皇后选择,可是宫里几位皇子只有皇五子适合。
这样皇五子也能顺顺当当成为太子。
王皇后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王皇后猛地摇摇头,她不信!
官家富有四海,为何会那么算计她这个弱女子?
再说官家是她再造恩人,她怎么能这么揣度官家?
王皇后烦闷闭目养神,可是闭上眼睛心却安静不下来。
一会是她躺在床榻上听太医诊断“皇后体寒,此生无法孕育身子”,一会是官家温和安慰她“无子也无妨,皇后之位总归是你的。”
她终于猛地睁开眼睛,喝令下人:“来人,宣王夫人进殿觐见。”
*
过了六月六崔府君生辰京中便迎来了三伏天。三伏天中宫中总要大开盛宴,雪槛冰盘,流杯曲沼,以隆重度夏。
官家则一概不露面,他近来被三皇子之事烦忧,毕竟也是老人,又苦夏,连着好些日子身子都不大爽利。
嫔妃们自然都是端茶送粥,展示对官家的关心,不过贤妃儿子就藩,贵妃儿子圈禁,容妃儿子落水,这些年纪大些的娘娘们都没有出现。
来的都是些年纪小的妃嫔,御前太监微微撇撇嘴,官家如今年岁大了念旧,还是年纪大的娘娘们得官家心。
正想着忽然见人通禀:“皇后娘娘驾到。”
御前太监微喜,王皇后怎么也算是个老人了,说不定官家心情能好些,还能与她说说家常话。
官家容她进门后御前太监就笑眯眯打帘子:“圣人娘娘请进。”
王皇后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傲然走了进去。
御前太监心里纳闷:这位王皇后固然小人得志,可在官家跟前一贯谨慎,怎么今儿个忽然张狂了?
再看她手里端着一碗党参羊肉汤便又释然:这端着汤呢,肯定无瑕四顾。
他放下帘子,在外头等人。
可过了一会,就听到里头“哐当”一声,似乎是瓷碗摔裂的声音。
御前太监忙进去收拾,一踏进门的瞬间汗毛都倒立起来。
王皇后趴伏在地毯上,床榻前矮凳翻到在地,瓷碗碎成两半,里头的汤羹蜿蜒流出。
官家则半靠在床头,身上锦被大半散落在地上。
显然他刚踹了王皇后一脚。
难道是汤羹有问题?
太监心里打了个忽:王皇后忽然进来,官家没有传召司膳太监,没有人试药,这……岂不是毒了官家?
见有人进来,官家冷冷出声:“还不动手?”
御前太监还稀里糊涂呢,旁边的侍卫们立刻上前将王皇后控住。
“所以官家早就盘算好了只想给那女人的野种太子之位是么?”王皇后被控住,可神色冷清,傲然抬起头来。
官家没说话,目光看她都不看半分。
王皇后脖颈处青筋暴起,哪里有半点一国之母的讲究:“那本宫不能生育,是不是官家下的手?”
太监和侍卫们都是悚然一惊,今日太过骇人听闻,先是见到皇后毒杀皇帝,又是听到这样秘辛。
此时几人恨不得驴毛塞耳朵。
官家镇定自若,只淡淡道:“皇后失礼。”
“失礼?”王皇后像是听到什么最荒诞的笑话一样,“本宫才是被害者,今天要讨回公道就成了失礼?”
她统管六宫这么多年总算还有点势力,一查就查到了当初给她诊脉的太医下落——那太医告老还乡了。
可王皇后记得清楚那太医正当壮年,不过三十左右。
她甚至都不用追查太医踪迹就本能觉得不对。
随后王皇后假借着王夫人寿诞出府贺寿,偷偷溜出了王府寻到一处医馆,郎中给她诊治一番后颇有疑惑:“您先天底子似乎不错,可惜后面刻意避孕,便不易有孕。”
避孕?
王皇后如遭雷击。她这些年明明都在刻意求子,吃了不少汤药偏方,又怎么会刻意避孕?
到了今天再看官家一副了然毫无意外的神情,便终于明白了真相。
王皇后抬起头,恨恨扫视了官家一眼,凄声道:“官家,好狠的心。”
官家却淡淡瞥了她一眼:“皇后莫要忘了,这些年来王家这么多人忽得荣宠,王家一跃成为新贵。”
“这是在威胁本宫?”皇后笑了。
日影偏斜,铜滴漏的声音听得分明。
王皇后忽然想起十七岁的夏天: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陪跑,谁知宫里天家使者忽然登门,宣布了她才是皇后。
那一刹那郁气一扫而空,她心中腾起满腔喜悦,憧憬着今后扬眉吐气的日子。
之后也的确一跃而升为圣人娘娘,往日里看不起王家的女眷都不得不给她跪拜,从前甩了她几条街的同伴都只能谄媚恭维她。
可是……
如果没有这道圣旨呢?
她可以嫁入寻常官宦人家,夫君再怎么过分也要顾忌岳父母面子,而且最重要的她肯定早就有了三五孩子绕膝。
而不是这样,被官家害得不能生育还对他感恩戴德,抱养了五皇子这个白眼狼……
想到这里王皇后恨恨回首,从发髻间摘下发钗,猛然刺向了官家。
侍卫们早有防备,一脚就踢到她手腕上,金钗哐当落下。
官家此时才像是动了怒:“王初菡!你不要命了不成?!”他下颌角生硬冷漠,隐约像一只雪豹。
王皇后却不顾那么多了:“官家害我,王家也是帮凶,难道我还顾忌什么?”
她从前叫娘家请了不少医女郎中进宫,可那些郎中与宫中太医诊治相同,要不然她也不会轻易就这么相信。
王家为何这么做?肯定是与官家有交易。
一想到自己赖以信任的娘家人居然与官家勾结算计自己,王皇后就一阵作呕。她就要弑君又如何?临死也要拖累王家人陪葬!
她挣扎着还想再杀官家一次,可是却被侍卫们狠狠按住。
官家冷淡道:“还不快押下去!”
一来一去王皇后力气已经消耗殆尽,再也动弹不得。她凄然一笑,想骂可嘴里已经被塞得严严实实。
太监们扯着王皇后要拉下去,可是看到她头软软一歪,再也没了生机。侍卫在她脉门一摸,回禀道:“已经没气了。”
她应当是来之前就服了毒药。
丧钟鸣起,王皇后崩,又祔庙。
官家虽然未被刺死,可是身子越来越不好,最后索性退位,将皇位传给了太子。
晏时雍便也与这年登基,筠冉跟着成为了皇后。
筠冉也隐约听说了王皇后刺杀官家,可她不明白王皇后一生贪生怕死昏庸无能,却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刺杀官家这样充满血性的举动。
她也不明白为何官家仍旧让她风光大葬,还没有治王家的罪。
倒是王大海很淡然:“当初殿下乳母被王皇后和王家联手感染了天花,害走了她一条人命。如今也算是一命还一命。”
当然他不会告诉太子妃这背后太子做了什么,承担了什么样推波助澜的作用。
毕竟他要忙着为新的帝后准备登基大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