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客们一人一个隔间,像那位夫人比较尊贵,应当是独自一屋的。
筠冉才走到门口,就听得屋里那夫人正说话:“今儿同陆公子的事回去不许告诉你家爷!”
“是!”似乎是丫鬟在回话。
电石火光之间,筠冉明白了过来。
什么“娘亲”,分明是情人!
应当是见到了她有心搭讪,所以六皇子才谎称里面的人是娘亲。
这么孝顺的郎君生得好,又彬彬有礼,哪个姑娘家春心不动呢?
筠冉不由得蹙眉:这人可真是个小人。
她没有再去推门,索性挑了个空着的隔间进去发呆。
等六皇子走了她再出去吧。反正六皇子不知道她是谁,怎么也无法来她头上算账。
谁知过一会店家的伙计来敲门:“娘子,你同伴试好衣服了,寻你商量。”
筠冉只好跟她出去。
可刚走到外面就看见茗姐姐正陪着六皇子一起。
她正粉面含春两颊泛红与六皇子说些什么,见筠冉过来就问:“你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不等筠冉回答又转过头去介绍:“这位是陆公子。他陪他娘来的。”
六皇子盯着筠冉,笑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筠冉只得走过去,硬着头皮道:“你娘还没试完呢。”
“原来你们认识?”茗姐姐脸色有些意外。
“我刚才请这位娘子催我娘来着。”六皇子笑得春风拂面,又看了筠冉一眼,“说起来府上与我还有些渊源呢。”
他刚才可不认识自己!
筠冉心里警铃大作,瞥了茗姐姐一眼。
焦茗羞赧摸摸额发:“刚才与这位陆公子互相报了家门……”
见筠冉脸色忽变,她凑过来小声问筠冉:“没关系吧?我看这位陆公子孝顺又有礼,不是坏人。”
哎呀这是他装出来的!
可是当着六皇子的面筠冉又不好明说,只含糊嗯了一声,转身对六皇子说:“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
说罢拉着焦茗就想走。
“且慢!”六皇子出声阻拦,走到她们身边,“说起来阁下身为秘书少监管着秘书省,如果没记错的话府上的二老爷是秘书丞吧?”
他神色诚恳:“今天正好要去府上拜访。”
“您是我二舅舅的上司?”焦茗喜出望外,“那可真是凑巧。”
筠冉实在不想多听,拉着焦茗把腿就走。
可六皇子却笑着挡到了她前面:“三娘子,不知今日可有什么看中的衣物?”一边吩咐小厮:“去买下来送给她们。”
连她的排行都从焦茗嘴里套了出来!筠冉又气又恼。
焦茗却惊喜不已:“我刚才的确试中了两套衣裙。”
筠冉气得顿足,顾不上焦茗:“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忽然闹肚子急着赶回去。”
“正好。舍下养着城中闻名的医女,二位随我同往去问问诊。”六皇子面色不改,反而欣赏着筠冉的急切。
眼前的小娘子急得颊如海棠,一对明汪汪的大眼睛含上淡淡的薄雾,焦急咬唇,贝齿离开后红艳艳的樱桃唇色上立刻留一点雪白的印记。
若是能在床笫间惹得她痛哭就好了……六皇子这么想着,眼中流露出一丝淫邪,右手也忍不住伸向前去触碰到了筠冉的衣角。
眼看着只要扯住往怀里用力一送就能温玉软香在怀……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严厉冷酷的问话:“老六,你在这里作甚?”
几人齐齐抬头。
却见街面上立着一个人,正冷着脸朝这边瞧来,目光如寒霜一样,冷意逼人。
六皇子吓得声音都打起了磕巴:“太……五,五哥。”
是晏时雍。
他并不进来,只站在街面上唤他:“正好我有事寻你,你随我来。”
六皇子又不傻,他脚步挪了挪,想趁机开溜,却收到晏时雍一记冷厉的眼神,顿时吓破了胆,只能不情不愿挪着步子跟他过去。
筠冉也认出了太子,她下意识往隔扇后面缩缩,好在晏时雍只盯着六皇子,捉到六皇子后冷着脸勒令他上车,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眼再看这边一眼。
筠冉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她虽然怕晏时雍,可比起六皇子来此时看到晏时雍简直是天降救星。
唯有身边的茗姐姐什么都不懂:“筠冉,那个人说什么秘书省、秘书少监,难得他真的年纪轻轻就是二舅舅的上司了?”
筠冉扭头一看她粉面含春,怀疑她对六皇子起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忙制止她:“陆公子是他骗人的,他其实是六皇子。”
“啊,六皇子?”茗姐姐的脸更红了。
筠冉忙制止她:“他是个四处猎艳的情场高手,不是诱骗就是威逼,不是什么好人。”
“真的吗?”茗姐姐看了看他们马车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喃喃低语,“原来宫里的皇子脾气这么好?”
*
晏时健在马车上心惊胆战,眼观鼻鼻观心老实不已。
他上头几个哥哥文功武治各有各的出色,可他最怕却是这个五哥,别人都说太子言笑晏晏,可他却知道太子私下里的手段比谁都狠辣。
这心惊胆战并没有持续太久。马车行驶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他被晏时雍从马车上提溜下来。
半个时辰后满身青紫的晏时健被扔到一处粪坑里。
他的小厮远远躲在后面,这时才敢捏着鼻子上前去救出自家主子。
晏时健浑身沾染了黄白之物,当街大吐。
小厮还有话要问:“主子,何夫人试完衣服出来问您去哪里了……”
“没眼力见的狗东西!赶紧带爷去梳洗!”晏时健踹了他一脚,想了想要不是陪何夫人逛街哪里来的今日劫难,心头之恨涌上来,“将我们私通的证据递给她夫君,省得她纠缠不休。”
说话间有条蛆虫从头发上落下。
“呕——”晏时健又低头大吐起来,可不小心触碰到了右手,又慌得大喊起来:“我右手怎么软绵绵没知觉了?”
回想起来五哥出手时特意“咔嚓”拧了他右手一下,当时疼痛和恶心铺天盖地袭来,让他没有留意右手格外疼,这时才发现不对。
晏时健急得大喊起来,这时他才想起今日碰到顾三娘衣袖的正是这只右手。
*
晏时雍坐着马车回了宫。
他蹙眉理理适才打人弄皱的衣角,掸了掸袍侧沾染的灰尘,又在马车上焚了沉水香,施施然下了马车,又是个浊世佳公子。
“见过太子殿下,娘娘念着您呢。”前来迎驾的郑司宫堆起满脸笑意行礼。
太子也笑吟吟扶起她:“郑司宫不必多礼,你是母后身边的老人,小辈们当敬着。”
“不敢当不敢当。”郑司宫惶然起身,带晏时雍往内殿去。
官家和王皇后正在商量事,王皇后正挑选一堆画像,见他进来笑道:“太子来得正好!”
“父皇与母后在做什么?”晏时雍见礼后温文尔雅站在正厅,神色颇有些好奇。
“给你们几个挑妃子!”王皇后翻出几个放在最前面的画像,“这是京中高门适龄女儿的画像,快来瞧瞧你看中哪个?”
六位皇子里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年龄比弟弟们大十岁,都已婚配,因此适龄的便是四皇子到老六三个。
“有母后替孩儿操持是孩儿的福气,一切都凭母后做主。”太子神色依然和煦。
官家却沉稳道:“老六的婚事朕心里已经想好了,不须你操心。”
皇后忙应了声“是”,心里却自嘲一笑:果然与她探查到的一样。
晏时雍像想到什么一样蹙眉,“今日孩儿在街上撞到老六对良家女子动手动脚,朝野中隐约有传闻说老六仗势欺负良家,儿臣愚见,不如暂停婚配,将他先送去做些正事。”
“还有此事?”官家蹙起眉来。
*
等他们都离开关雎宫之后,王皇后无力靠在五彩蝶恋花蜀锦大迎枕上,恨恨道:“老五果然不老实!”她派去的探子送来消息,说是太子去求了官家,想要婚事自主,今日试探果然不对劲。
“娘娘,或许是探子听错了?”郑司宫想起今日太子的谦逊有礼,觉得不可能,“太子很尊敬您,今日也说了婚事全凭您做主……”
官家很警惕,她们重金培养的人不敢靠近,只是借着端茶水的功夫听了一耳朵,真假并不一定。
“谁知道呢,我有时候觉得官家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落太子……”王皇后出神喃喃。
不过她不敢议论官家,想了想又恨上了太子。
“养不熟的白眼狼!”王皇后恨恨捏着帕子,“原先想指婚我娘家侄女做太子妃,这么一来,又要改了!”
“四皇子八面玲珑,做四皇子妃这辈子荣华富贵也有望。”郑司宫安慰她。
“未来的王妃与皇后孰轻孰重?”王皇后有些恼,“晏时雍这样狼子野心,他想娶谁?”
第17章
是啊,他想娶谁呢?
王皇后心里早就有了一盘棋:“枢密使孙女、相爷孙女、兵部尚书家的女儿,还有士林呼声很高的翰林院郑学士……”
她一个个将这些姑娘的画像挑出来,可摆来摆去都觉得不像:“这个脸上有痣,那个气质过于死板,这个又夫妻宫凹陷……”
晏时雍长得相貌俊美,能被他看中的应当也是个绝色吧?
郑司宫也在旁帮她琢磨,可两个人挑来挑去却觉得每个人都有可能又都没有可能:这些女子家室显赫学识渊博性格平和,可都长得逊色了些。
王皇后累得呼了口气:“或许他不管这些瑕疵,只想找个能助力自己的妻子。”
郑司宫不信:“世间男子谁不想找个美貌的妻子呢?何况太子长相出色,寻常人也入不了他的眼。”
“呵呵,男人。”王皇后不耐烦将那叠画像挥了挥,“岳皇后不就女生男相?官家不也娶了?”
她说的是官家原配嫡后,也是大皇子生母,岳皇后,听说她国字脸弄黑眉,虎背熊腰,还能上马厮杀,因此都二十了还待字闺中。
当时还是一洲州牧的官家亲自上门求娶,有了皇后的助力官家从此与关陇世家结盟,用他们的兵马粮草打下了天下。
民间还有人戏言,说这晏家的江山有一半是岳皇后的。
王皇后觉得晏时雍是官家亲儿子,或许父子俩在凉薄方面如出一辙:娶个丑女,而后心安理得榨干岳父家资源。
郑司宫唬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娘娘慎言!”
王皇后话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悻悻然道:“是我糊涂了。”
岳皇后是宫中忌讳。她命不好,刚做了一年皇后就病死深宫,官家亲自哭灵,至今她住的宫闱都保留着当初的陈设,更是处罚了好几个谈起她的宫人。
“说起来太子殿下或许不图家世,只想找个情投意合的呢。”郑司宫对晏时雍印象不错,“正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哪里会不春心萌动呢?”
“会么?”王皇后眉头紧锁,看着那叠画像沉吟,“他一开始到我膝下时的确懂事有礼,只不过这些年我越发看不懂他了,孝顺是孝顺,有礼是有礼,只不过总觉得像隔了一层什么……”
“娘娘是过于思虑了。”郑司宫扶着王皇后坐下,又拿起玉搔头给她捶背,“五皇子是在您膝下养大的,奴婢记得他刚来时不到桌子高,还给您请安……”
“他这些年是挺孝顺有礼的,便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王皇后神色茫然,攥住郑司宫的手,“可我怕……你说,他知不知道他乳母……”
郑司宫心里一跳,玉搔头也跟着颤了一下,她忙回攥住王皇后的手:“娘娘说什么呢,那位乳母得了天花才不得不送走,事后娘娘慈悲还给她家里二十两银子,这事记录在册,当年陪那位乳母的太监隔年就也得病去世了,谁还记得过去的事……”
“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我娘说五皇子这么大了恐怕养不熟,最好身边都是我的人……”王皇后置若罔闻,只喃喃低语,说着说着脸上有了落寞,“都怪我自己不能生养……”
她是官家的第二任皇后,长相、性情、学识、家世都算不得拔尖,只是因为被钦天监占卜出命格是凤凰命才侥幸从一干待选女子中脱颖而出。
王皇后诚惶诚恐进了宫,官家待她淡淡的,来的次数也少,可两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身孕。
宣召太医才发现她无法生育。
王皇后慌乱起来:当时几位皇子都已经成年无法笼络。她自己又不得宠又没有家族助力,极容易被废后。
享受权势久了就舍不得松开了,王皇后再也不愿意回到从前那样默默无闻的境地了。
她去求官家让自己过继个孩子。
官家同意了,列出几个人选: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
六皇子长得最像官家,可他生母容妃美艳得宠,人也颇有手段;七皇子的母妃来自关陇世家中的崔家,与大皇子互为联盟。
唯有五皇子是行宫里一位低贱的宫娥生下的,生母早逝,自己在宫里饥一顿饱一顿长大。
明眼人都知道怎么选。
王皇后便选了五皇子,一开始子孝母慈两人其乐融融。
随后官家便将五皇子封为了太子。
王皇后顿时觉得腰杆硬了,也开始认真笼络起这个儿子。
王皇后家里传进话来,要王皇后趁着五皇子年纪小在他身边安插自己人。
五皇子除了与王皇后就是与他的乳母亲近了,两人一同渡过缺衣少穿的日子,情分当然不同旁人。王皇后便除掉了乳母。
或许是心中有鬼,这两年随着太子长大成人,王皇后越发觉得太子离自己疏远起来。
“娘娘还是莫要多想了。”郑司宫轻声安慰她,又想法子岔开话题,“过几天是长公主办的四时宴,听说太子也要去,您若是有意撮合,不如叫王家十二娘同去……”
王皇后果然振作起来:“好主意!”她眼前一亮,自己侄女生得美貌,届时艳压群芳不信太子不动心。
只不过她又有点担心:“老六去不去?”
六皇子晏时健生性风流,诱骗不成就□□,连王皇后在深宫都听说了他的名声,可不能叫他沾染自己侄女。
“皇子们要给长公主捧场,应当都会去转悠一圈……”郑司宫思忖着往年的情形,“不过适才太子向官家禀告了六皇子的罪行,只怕六皇子要领罚去不了。”
“那就好。”王皇后放下心来,又嘀咕两句,“太子真是爱管闲事,这不是又树敌么?”她可不想听容妃阴阳怪气给儿子出气。
“太子秉公无私,官家都看在眼里呢。”郑司宫笑着宽慰她。
王皇后心里的郁气慢慢散去,官家待她们母子真不错:既没有嫌弃她不能生育,也没嫌弃太子背后没有母族扶持。这么多年不管朝堂多少反对声音,她和晏时雍还是稳稳坐着皇后和太子位。